祝鴻霞
一、父親的名字
我叫曹淵。22歲那年,我成為黃埔軍校第一期的學生。這是孫中山先生為培養(yǎng)革命武裝的骨干而創(chuàng)辦的一所陸軍軍官學校。學校建在廣州附近的長洲島上,校門兩旁有一副對聯(lián):“升官發(fā)財請往他處;貪生畏死勿入斯門”,橫批為“革命者來”。我想,這就是我人生的志向。
那時的中國,軍閥割據(jù)混戰(zhàn),民不聊生。我參加了對地方軍閥的兩次東征,多次立功,被調(diào)任國民革命軍第四軍獨立團第一營營長。葉挺是我們的團長。我深受鼓舞,在給戰(zhàn)友的信中寫下了“以我熱血灌溉革命之花”的誓言。
那一年,國民革命軍誓師北伐。獨立團是北伐先遣隊,很多共產(chǎn)黨員和共青團員沖鋒在前。我們高喊著“打倒列強,除軍閥”的雄壯口號,一路奪關(guān)隘,克名城, 長驅(qū)千余里。在著名的汀泗橋、賀勝橋戰(zhàn)斗中,我身先士卒、英勇搏殺,受到了葉挺團長的表揚和軍部的嘉獎。
我們很快打到武昌城下,我指揮一營作為突擊先鋒,冒著炮火, 在城墻邊豎起竹梯登城和敵人肉搏。但是,由于增援部隊沒有跟上, 一營成了只能奮勇拼殺的“孤軍”。眼見戰(zhàn)友傷亡殆盡,在紛飛的彈雨中,我提筆向葉挺緊急報告:“團長,天已拂曉,登城無望,職營傷亡將盡,現(xiàn)僅有十余人。但革命軍人有進無退,如何處理,請指示。曹淵”
就在落款寫到名字的最后一個字時, 一顆流彈飛來, 擊中了我的頭部?!皽Y”字的最后一筆失去了控制, 拖了三四寸長。24歲的我——革命軍人曹淵,血灑武昌城下。
二、兒子的名字
我叫曹云屏。我的父親曹淵犧牲在北伐攻打武昌的戰(zhàn)斗中。那一年,我不到3歲。
父親犧牲在1926年的秋天。當年春天,他曾回到家鄉(xiāng)壽縣探親一個月。那一個月,就是我一生中和父親相處的全部時間。那時我太小,還沒有記事。父親留給我的唯一紀念就是我頭上的一道傷疤。母親說,那是父親抱我時不小心摔破留下的。
我的童年是在家鄉(xiāng)壽縣度過的。后來,在周恩來和葉挺的關(guān)心下,14歲的我奔赴延安,追隨父親革命的道路。從長輩和父親生前戰(zhàn)友那里,我了解到父親的經(jīng)歷。我知道他很早就參加了學生運動;知道他進入黃埔軍校后不久就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知道葉挺稱贊他是“模范的革命軍人”“我最好的同志”……
但我不知道的是,父親生前曾給我取了一個正式的名字。當年父親探親離家時,思來想去也沒定下我的名字。他犧牲后,家人只好請父親的老師張先生,依著“云”字的輩分,為我取了現(xiàn)在的名字。沒有想到的是,在我已經(jīng)年過八十的時候,收到了一張很多年前黃埔軍校的學員登記表,我激動地看到,父親曹淵在子女一欄中寫下了“曹云燦”三個字。
這是父親給我起的名字。只是,他還未來得及告訴家人,就犧牲了。“云燦”,父親是多么希望我有一個光輝燦爛的未來啊!
我一生都在追隨父親。當年武昌城下的槍林彈雨中,父親那最后一筆拖了老長的名字里,凝聚著他的革命大義和家國大愛;烈士陵園里他的雕像和名字,鐫刻著后人對烈士的緬懷和敬愛;而我,在一份發(fā)黃的檔案里,在“云燦”這個我一生都沒有用過的名字里,也找到了父親對我深深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