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優(yōu)
那時候,她剛剛畢業(yè),被分到一所中學,教語文。
那是一所鄉(xiāng)鎮(zhèn)學校,建在山坳里。房子是新修的,共兩棟,一字排開,一棟教學樓,一棟宿舍樓。起伏的小山包,一眼望去,除了農田就是綠樹。半山腰一條公路,隱藏于濃蔭之中,斗折蛇行。偶有汽車的轟鳴,騰起一陣煙塵,刺破山里的寂靜。
學生也不多,初中三個年級,師生員工三百多人而已。周末,學生走了,大部分老師回家了,整個校園,只有山風來來回回地吹,只有鳥兒咿咿呀呀地唱,只有草木痛痛快快地長。
樓前的操場還在平整之中,大片的地荒蕪著。附近的村民扛著鋤頭來了,部分老師走到了地里,擱置的土地被充分利用起來,一塊塊菜地橫七豎八陳列著。上海青,小白菜,蛾眉豆,蘿卜,大蒜,小蔥……綠油油的葉,明艷艷的花,在無限的空闊里搖曳生姿。
她看著,心里歡喜,也開墾了一塊菜地,周末便“晨興理荒穢”起來。有時課余她在地里,學生跑過來,歡呼雀躍。她帶著他們,一起勞動,一起歌唱。泥土溫厚又沉靜,禾苗歡愉而輕盈。黃瓜開花了,絲瓜牽藤了,豇豆結莢了,花生插針了……花生成熟了,她和學生一起挖花生,摘花生,吃花生,吃得喜氣洋洋,滿臉生花。簡單的日子豐盈起來,有付出才有收獲,勞動的種子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落在了每個人的心里。
學生中,走讀的少,除了附近幾個村子的;住校的多,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蒸飯吃。沒有專門的學生宿舍,于是騰出兩間教室,一間住男生,一間住女生。木床也極少,基本分給女生。男生需自己帶來稻草竹席,鋪在地上,一排排打地鋪。大通鋪,可以從這頭滾到那頭,滾出了許多意外的樂趣。
做不到入寢即靜,熄燈即睡。熄燈之后,寢室里還要喧鬧半天,從家里帶來的落花生,炒胡豆,腌蘿卜,紅橘子……大家你一口,我一口,從這頭傳到那頭,嘎嘣嘎嘣,津津有味。
窗外,手電筒的光晃了又晃,聲音低沉而威嚴。有人把半句話咬在嘴里,硬吞下去;有人閉著嘴嚼東西,吧唧吧唧,好似耗子窸窸窣窣。她是班主任,大他們幾歲,還不習慣沉著臉說話。輪到她值日,她總是一遍遍地小聲提醒:別吃了,才刷了牙——明天吃吧,睡晚了長不高哦。晚風撫過窗欞,月亮探過頭來,星子漸漸沉入海底,喧囂于是趨于寂靜。
她喜歡看書,喜歡給他們讀文章,常常讀,讀得很動情,很投入。她喜歡講故事,課堂上常常旁逸斜出,插入一些有趣的人事?!吧险Z文課的時間過得好快呀!故事還沒結局,就下課了……”她看著學生的來信,微微一笑。那時候,他們望著她,眼睛里有星子熠熠地閃。
還記得,那年中秋節(jié),天氣極好。當杏黃色的月亮升起來,清輝灑滿了校園。不是周末,沒有放假,也沒有月餅,只有月亮高高掛在天上。月光從窗外探進來,仿佛長滿觸須的精靈,輕輕一蕩,一切變得如夢似幻。正在上課的她突然停止了晚課,帶著學生來到操場外的草坪上?!爸星锕?jié)哦,我們來曬曬月亮?!贝蠹蚁囟?,一邊吹風,一邊望月,依次背一首與月有關的古詩詞,背不上來的就唱支歌。晚風輕輕地吹,蟲子幽幽地唱,月光瀉下來,柔軟的野草散發(fā)出脈脈的香。
詩詞背起來,歌聲響起來,笑聲蕩起來,節(jié)日的氣氛濃起來。“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長長的《春江花月夜》在她的口中江流婉轉,銀色的月光下,身著米白色長裙的她,漸漸幻成林中的一朵花,海邊的一簇浪。
“我教你們唱支歌吧?!彼f。掌聲響起來,海浪一般翻涌。歌聲和著月光一起在幽藍的夜空中流淌:“你像那天上月亮/停泊在水的中央/永遠?/永遠停在我的心上……”
(編輯 兔咪/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