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方元
曾經(jīng),我們忠于指認植物的名稱
天真的博物學(xué)爛在滾燙的舌尖
我愛你擁抱我時舒展的蝴蝶骨
摸著前世的翅膀,委屈涌出海面
我愛下著雨的植樹節(jié),所以我愛
你起霧的肚臍,那片翻浪的皮膚
可以擰出清冽的酒,撥弄最后的水痕
夜色會被我舔亮,而你踏上自己的歧路
發(fā)燒并不指向永恒,清醒后的本能
促使我繼續(xù)張望。我天生懷有快樂的子房
藍花隱現(xiàn)于疏朗的天際。香煙摁入梨核
季節(jié)無法贖買,石蒜原只是花的一種……
還有的!還有踏青的好日子與輕巧的平裝書
記憶中我愛過可愛的一切,愛絕非恥辱
……其實,出站后天幕正上演凡人的黃昏,而我則呆站空曠的廣場,見證整個虹橋站舒緩地隕落出不純的黑夜。那時,我的眼色隱忍著好奇,再度收緊毛衣,鎖起了一身自卑。次年當我再訪,聽聞你已搬家。早秋暴雨困我在海倫路地鐵口,打你電話,待你涉水而來,
共一把傘蹚回那逼仄的出租屋,上海的晝夜仍然不純,稱職的路燈卻照不透年輕的貧窮。等城市更亮,你當然繼續(xù)躬身于無休的工作,很抱歉,我卻逍遙四川北路,自以為是地搜尋歷史的游蹤。以后的日子會陽光燦爛,閑逛時我虛心回收著沒有歸依的靈魂。萬國公墓里,我在枯葉上匹配出最悅耳的旋轉(zhuǎn);下午的公園,
我點燃一支香煙敬放魯迅的墓前,請他品嘗一段來自當代的虛無和迷障;從側(cè)門走出,穿越寧靜的巷弄,頭頂布滿線匝與內(nèi)衣,換氣扇吐露著
晚飯的溫情;再前行便是甜愛路,我摸索紅磚墻,
可愛的情話與陌生的姓名。像你一樣,我只喜歡
遠遠坐著,在行道樹和寫字樓的縫隙里,窺視東方之珠的孤獨(那天,我伴著蘇州河的惡臭,一直晃蕩到外白渡橋,濱江的人群多如我的歷歷遺憾。
終于還是退縮了,撲回你的床褥:
畢竟,我們并沒有資格替一棟建筑孤獨)?!?我們曾一起告別武漢,從長江的這頭漂流到長江的那頭?,F(xiàn)在,我仍在蕪湖嘆息,希望呵出漂亮的轉(zhuǎn)折。而上海給予你一輪左耳的光環(huán),給予你充沛的疲憊,讓你回到了我們的故鄉(xiāng)。逃不開長江的困囿,那就躺倒在長江的輪回中。祝福你,擁有一家屬于自己的面包店,令詩歌與甜點都能永遠保持新鮮。還記得高三走讀那年,晚自習(xí)放課,九路公交那么擁擠,你我時常共享一對頻繁抒情的耳機,等終點站落車,我們各自回家,彼時的夜晚非常純粹,能瞬間吞沒星星與背影,所以,它肯定也能醞釀出更輝煌的破曉,對吧?
“……那里安息著不幸的少年,
他早已忘卻內(nèi)心的驚恐……”——普希金
讓我慢慢撕下你手背的橘絡(luò),在房間
陽光盛開的一隅,咬破甜熟的果肉,
迸射出一個昏黃芬芳的下午。
這無所事事的下午,你已無法把握。
現(xiàn)在,空氣里仍殘有嫵媚的失落
等候我們繼續(xù)犧牲。身前花姿旖旎,
你曾嘔吐繁復(fù)詞海,卻任墨痕
次第斑駁。那株老臺燈
循著惋惜向黃昏佝僂,比往年更熾熱。
當然日子也會被襯托得更冷,終于
蔓延到牙齒。未竟的世界被你我的顫抖傳染,
抖落謊言、藍寶石,抖落友愛與回憶,
瘀傷還有不甘?,F(xiàn)在,你躺倒,
去模擬一只孔雀回春的驕傲。
那雙唇我吻過而微闔,皮質(zhì)皴裂,
鋪展開渴水的河床。放心吧,我會銘記你
新雪般的品格,以此放緩肉體降解的速度。
現(xiàn)在,祈愿野獸們收回極度骯臟的好奇,
留下足夠的時間,讓你在晚風(fēng)中澄澈為人。
當你的眼睛氤氳起最后的細雨,
我望向窗外,天空會徹底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