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成
浙江省杭州第四中學(xué)江東學(xué)校
回到家鄉(xiāng),情緒高漲。坐在三哥家的坪壩上與鄰居們邊沐浴著冬陽邊聊著天,突然想起我在那里出生并在那里長大的老屋,在這溫暖的陽光下,它會是什么樣子呢?夕陽漸漸西下,鄰居們回到家里開始燒火做飯,炊煙先是呼嘯而上,后來與斜陽在空中隨風(fēng)舞蹈。母親在洗菜,妻子坐在灶房里燒火,三嫂不停地切炒,一盤盤美食相繼端上餐廳的桌面,一縷縷香氣四處亂竄。我穿上羽絨服,拉上拉鏈,輕輕地走出去。
三哥家的新洋房與老屋相距不到一千米,但中間是一條崎嶇不平呈S 形的羊腸小路。這條小路應(yīng)該是我們家族的人從山林中間走出來的,砂石路的下面有四座祖墳和另外一座墳?zāi)?。我想起小時候與哥哥們在深夜的小路中穿梭經(jīng)常不注意滑倒在祖墳上,有些氣惱但并不害怕。路的上面都是參天大樹,高大的松樹最多,還有一些斜爬在半空中的板栗樹和低矮的油茶樹。晚上沒有光的時候,這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見,但我們往往還是憑著經(jīng)驗自由來往?,F(xiàn)在殘余的陽光穿過樹葉縫隙,映照在地上形成斑斑點點,這些斑點像鏡子一樣,一下照出我美好童年的畫像。
這條小路就像隧道一樣穿過山林,走在里面讓我第一次感受到那么孤單恐慌。突然聽見樹上的小鳥嘰嘰喳喳地叫起來,抬頭看見松鼠也在樹上不停地上躥下跳,眾多樹枝也隨風(fēng)搖擺,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時空隧道”竟然那么熱鬧,這還是那種曾經(jīng)熟悉的美好樣子,小時候的我們不也是那樣大聲叫喊、那樣在樹頂上搖晃打鬧嗎?在大城市待久了,有時嫌棄吵鬧;回到了家鄉(xiāng)小山村,又想念熱鬧。其實,我是喜歡熱鬧時的那份親情或友情,喜歡安靜時的那份自由或自主,我對環(huán)境并不太挑剔,因為它總有我喜歡的地方?,F(xiàn)在一時的寂靜和一下的熱鬧,讓我腦海中閃現(xiàn)出蔣大為演唱的電視劇《西游記》主題曲《敢問路在何方》。
羊腸小路的盡頭,是老屋那橫跨半空的吊腳樓。老屋就像一位偉岸的英雄披著風(fēng)衣迎風(fēng)逆行,吊腳樓正如風(fēng)衣一樣飄展在空中。在斜陽的映襯下,幾根懸在空中的柱子上好像雕刻著各種吉祥的動植物形象。有臥著的白虎,有站著的鳳凰,也有飛騰著的龍,還有盛開著的百花。正如一幅幅圖畫,又如一本本書,還如一根根槍棒。陣陣山風(fēng)吹過,各種響聲此起彼伏,像是花兒在綻放,也像是百獸在狂嘯,還像是英雄在歌唱。此時此刻,吊腳樓上的連廊也在微微上下抖動,好像一位老人在慈祥地微微點頭。吊腳樓的屋頂上落滿了樹葉,此時像各式各樣、各種顏色的飛機一樣,有的俯沖,有的爬升,還有的斜飄著緩緩著陸,好像都在歡迎我的歸來。老屋長年無人居住,顯得有些冷清,但此時讓我看起來卻別具溫馨。
晚霞像蚊帳一樣斜掛在老屋的正房上,堂屋的門檻和西邊的門窗像是刷上了紅漆,有的地方像掛著新娘頭上的紅蓋頭,有的地方像披著新娘的紅衣裳。臘月雖然有一點冷,但過年團聚的熱情高漲,即使站在老屋左邊的小山丘上也讓我感受到別樣的溫暖??煲渖降奶栒赵谖魑莸陌灞谏?,它似乎把板壁當(dāng)成了自己的畫板投下各種各樣的影子:有高大的松樹,有彎彎的竹林,還有一群牛羊在吃草、嬉鬧,有時還有幾只老鷹在上面飛翔。雖然顏色和形式比較單一,但內(nèi)容和表現(xiàn)卻無人能及,即使最優(yōu)秀的畫家也只能俯首稱臣。
老屋的后面和右邊都是參天大樹,楓樹最高大,而最多的則是松樹。夕陽穿過屋頂照在樹上,沒有葉子的楓樹就像老人一樣靜坐享受著它的溫暖,只有那些松樹借著陽光精心梳妝打扮:一會兒涂紅了手指甲,再一會兒抹紅了嘴,最后燙好了一頭紅發(fā)。其實最喜歡夕陽的還是樹上的鳥兒們,它們一會兒唱著情歌,一會兒哄著孩子,一會兒喊著媽媽,一會兒找著朋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叫個不停。聽著,聽著,我分明聽見它們也在對我訴說離別之苦和思念之情。
忽然想起余光中的《鄉(xiāng)愁》:“小時候/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雖然現(xiàn)在有了飛機、高鐵和智能手機,距離似乎不是問題,但工作在千里之外,我難以頻繁地回到家鄉(xiāng),而母親從北方來到我工作的南方,在飲食習(xí)慣、語言文化和人際交往上,她難以適應(yīng),這樣我們又只能天各一方。
老屋頂上的鋁棚把夕陽澆到我的身上,應(yīng)該是在獎勵我對母親的孝順。我在老屋的頂上裝了鋁棚,母親費盡心血修建的樓房即使不住也不會壞掉,這給了她一個安心、幸福晚年的保障。也正是這束光讓我驀然驚醒,回到家鄉(xiāng)最需要的是更多陪伴年邁的母親。匆匆跑到三哥家,母親準(zhǔn)備了很多我最愛吃的菜,大家還在等著我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