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北鼓盆歌音樂的社會功能探索

湘北鼓盆歌是一種“擊鼓說書”的地方曲藝，在湖南武陵山脈的澧水流域和沅水流域的澧縣、臨澧、鼎城、桃源等縣市區(qū)廣為流傳，湖北公安、荊州等地也盛行。湘北鼓盆歌承載著十分豐富的鄉(xiāng)土文化記憶，寄托著當地老百姓的內心情感和精神信仰，深受當地廣大老百姓的喜愛，是人們精神文化生活的重要組成內容。

音樂能對人形成生理刺激和心理影響，因此音樂具有抒情、表現(xiàn)、審美、教育、凝聚社會團結等多種功能[1]。在古代社會，音樂既有著“通天地、感鬼神”的祭祀功能，也有著“成教化、移風俗”的教育功能。湘北鼓盆歌在長期的發(fā)展演變中，也凸顯出鮮明的社會功能。從音樂的社會功能來說主要表現(xiàn)為音樂的祭祀功能，娛樂功能，教育、教化功能和民俗文化傳承功能。

1 音樂的祭祀功能

喪葬祭祀儀式流傳至今依然經久不衰，并在長期的流傳發(fā)展過程中不斷演變。與喪葬祭祀儀式相關的鄉(xiāng)風民俗內容具有濃郁的地域文化特色，是一個地區(qū)人民文化心理的體現(xiàn)。湘北地區(qū)的喪葬祭祀儀式主要是佛教喪葬儀式和道家喪葬儀式結合的產物。無論是佛教的喪葬儀式還是道教的喪葬儀式，其核心都是為了祭奠亡靈、超度靈魂，讓逝者入土為安。喪葬儀式作為人生的最后一道禮儀，體現(xiàn)了人們對逝者的懷念、追思，是一種民間信仰文化，代表了一種社會習俗，能夠反映一個國家一個地區(qū)的社會生活、社會秩序和生活理念。

湘北鼓盆歌作為喪葬祭祀儀式中的一種藝術表現(xiàn)形式，具有顯著的音樂祭祀功能。從音樂的曲調來說，湘北鼓盆歌的曲調素材主要來源本地的民歌小曲和流行小調，吸納了常德絲弦、澧州荊河戲、常德漢劇等戲曲元素，在音樂的形態(tài)上表現(xiàn)出融合、多元的特點。湘北鼓盆歌的曲調進行通常以五度以內的音程進行為主，少有大跳，曲調進行平穩(wěn)。藝人在演唱中主要運用平腔，說唱意味濃厚，高腔只是偶爾在音樂的高潮運用。從曲調的發(fā)展和藝人演唱的聲腔來說，湘北鼓盆歌符合祭祀儀式這種特殊場合的情境，體現(xiàn)出莊重肅穆的風格特征。湘北鼓盆歌音樂的節(jié)奏以四分節(jié)奏音型、八分節(jié)奏音型、十六分節(jié)奏音型做節(jié)奏組合和變化，節(jié)奏簡單明了、強弱突出，沒有繁復的變化，節(jié)奏在進行中總體保持一致，節(jié)奏的特征和喪葬祭祀的場景應景，恰到好處。從調式調性來說，湘北鼓盆歌的調式調性是典型的民族五聲調式，以五聲宮調式、五聲商調式、五聲羽調式為主，音樂和諧悅耳、婉轉悠揚、明亮對比，藝人會根據祭祀儀式的需要應時應景合理安排不同調式的書目。湘北鼓盆歌在喪葬儀式中的運用有一套大概的流程，藝人會根據每個流程的需要安排演唱的內容和音樂。舉例來說，每當喪葬活動進行到最后時辰，大約丑時左右，也就是眾人抬柩上山下葬或者到火葬場火化的時刻，鼓書藝人會表演《送哥郎》這個傳統(tǒng)書目，其唱詞為：“鼓打三通響，寶香爐內裝，諸君聽我送歌郎……閻王制起生死簿，人生在陽世，有生必有死?！贝藭r整個祭祀活動達到最高潮，鼓書藝人盡情表演，敲出滄桑凄涼的鼓點，那如泣如訴的唱腔，哀婉悲怨的唱詞讓圍觀的人群無不動容。靈前孝子們慟哭一片，長跪不起。此情此景，也讓守靈的眾親戚好友潸然淚下。藝人會根據祭祀儀式活動程式的需要，合理運用湘北鼓盆歌的音樂特點，把整場祭祀活動推到高潮，標志著祭祀活動告一段落。

總之，湘北鼓盆歌的曲調、節(jié)奏、調式調性、運用程序，都是為了體現(xiàn)喪葬祭祀儀式的莊重肅穆的氛圍，其鮮明的音樂風格與其祭祀功能相符。

2 音樂的娛樂功能

湘北鼓盆歌音樂的娛樂功能主要是為了緩解喪事活動期間當事人悲傷、緊張、壓抑的情緒。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觀念里，人的去世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因此作為逝者的晚輩或親朋好友，無論多遠，不管天南海北，只要條件允許，都會陸續(xù)親臨現(xiàn)場參加祭奠儀式。在湘北地區(qū)，喪儀的持續(xù)時間通常不超過7天，根據主家的實際情況來進行安排，一般為3-4天為主。以3天的喪儀為例，前2天主要是作為道場，直到第3天的早上出殯。整個喪儀會舉行多次的悼念儀式，東家在操辦喪事期間，需要街坊、鄰居、親朋好友各方鼎力相助才能完成這個復雜的儀式。無論是逝者的家屬還是幫忙的親朋好友，在這個過程中往往是非常勞碌疲憊的，特別是夜晚的守靈，需要大家輪流相伴。因此，為了緩解喪葬期間悲傷、壓抑的氣氛，按照當地約定俗成的慣例，東家會邀請當地的藝人們表演鼓盆歌，一則需要藝人們的現(xiàn)場表演為喪葬活動營造一種莊重、肅穆儀式感，二則借助藝人們的現(xiàn)場表演為眾人帶來短時的娛樂體驗，緩解疲勞、悲傷。

藝人們通常會端坐于逝者的靈柩前，道具為一面鼓，一副鼓棍，面向圍觀的人群進行表演，依然如同一個敞開式的小舞臺。通常，藝人會選擇表演一些經典的書目，有表現(xiàn)帝王將相的歷史正劇，如《說岳全傳》《說唐》等；也有民間的奇聞軼事，如《劉?？抽孕鲁贰栋咨邆鳌返?。藝人們也會表演個人近期創(chuàng)編的新書目，這些書目貼近當下現(xiàn)實，表現(xiàn)老百姓的喜怒哀樂，比如《賑酒也煩惱》等。湘北鼓盆歌的表演通常由兩個藝人組成。演唱時，演員和著大鼓的鼓點，一來一往，根據其所演唱內容做出各種各樣相對應的律動，集說、唱、演為一體，時有詼諧、風趣的場景，引得圍觀者開懷暢笑。在這一環(huán)節(jié)中，藝人的表演形式相較于祭祀程式化儀式要輕松一些，沒有那么多復雜而冗長的程序。在當地，如果年過九十歲高齡老人去世，屬于“喜喪”，在喪葬儀式上喪家主人會要求藝人演唱一些輕松愉快的書目。藝人表演常使用對眉及逗趣等表情，以展示其復雜的心情，以微妙的小動作突出情緒變化。藝人們通過日常訓練，不斷豐富表演中的表情以及技巧，為的是博取觀眾的喝彩，而對藝人精彩的表演，觀眾也會與之共情，給予表演者熱烈的掌聲，以示褒獎。鼓盆歌的演出常呈現(xiàn)出柔中帶剛的氣氛，藝人的不同角色會對應不同動作，以表達角色的情緒并娛樂觀眾。器樂伴奏則是將曲譜、演唱及演奏進行有效結合，通過打擊樂將音樂演奏出來。打擊樂的樂器配合能優(yōu)化曲調，讓其更顯樸實，從而被百姓廣泛接納。在表演過程中，藝人自由發(fā)揮，集說、唱、演為一體，手持一副鼓棍敲擊鼓面，伴著輕重緩和的鼓點，和著節(jié)奏歌唱，歌聲有悲涼也有愉悅，能引得圍觀的人群感同身受，吆喝不斷，掌聲此起彼伏。鼓盆歌的表演不僅僅是款待前來吊唁幫忙的鄰里鄉(xiāng)親和親朋好友，也會使喪家主人暫時忘掉親人離去的悲痛，起到娛樂喪家主人的作用，為守喪的孝子孝女在漫漫長夜中增添一絲趣味，是其娛樂功能的體現(xiàn)。

3 音樂的教育、教化功能

《呂氏春秋·音初》載：“凡音者，產乎人心者也，感于心則蕩乎音，音成于外而化于內。[2]”意為音樂都是從人的內心產生的，人的內心基于外物有所感動而產生各種情緒，情緒激蕩之中就產生了音樂，音樂雖然是通過樂器表現(xiàn)在外的，但它早已深化到了人的內心。音樂有一種神奇的潛移默化的教育功能，體現(xiàn)人內心最真實的情感表達。湘北鼓盆歌音樂除了能調節(jié)人們悲痛、安慰、思念、愉悅等情緒外，還能幫助人懺悔過錯、體諒自我，傳遞對逝者的寬容、理解。人無完人，人一生中難免會做錯事。鄰里鄉(xiāng)親共同生活的時間很長，因為一些瑣碎的小事發(fā)生口角摩擦，甚至大動肝火是常有的事。但是，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觀念中，當人離開這個世界后，前塵往事會一筆勾銷，因此沒有人會再關心計較這些陳年往事，他們會體諒、寬容逝者，并運用莊嚴肅穆的儀式為亡者解除他們的罪過，寄托哀思，并希望其盡快轉世。喪葬儀式為大家建立起一座溝通的橋梁，通過這個橋梁，人與人可以進行溝通，在此基礎上，化解矛盾，鄰里之間的關系得到了緩和，長年日積月累下的矛盾也會被化解調和。喪葬儀式是喪葬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每一個喪葬儀式環(huán)節(jié)都代表著逝者與生者的世界越來越遠，是生者慢慢接受逝者已經離開的現(xiàn)狀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喪葬活動看似是對失去親人事實的處理，但更多的是對情感的一種處理，喪葬儀式以表演來告別逝者，不僅是對逝者的告別，還是對生者的安慰。

將鼓盆歌運用到喪葬儀式中，最初的本意是表達忠君孝親、崇善懲惡的理念，嘆慰亡者，安慰孝家。嘆慰亡者現(xiàn)今雖然魂魄歸天，但一生忠孝，一生辛勤，生兒育女，死而無憾。從鼓書表演的內容和素材來說，藝人們會選擇一些具有教育警示的書目來表演，把一些高尚的道德情感元素融入到喪葬儀式音樂中，通過自己在現(xiàn)場的說唱表演，將深奧的人生哲理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傳遞給圍觀的眾人，為在場的年輕晚輩上了一堂生動的道德教育課。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之間沒有憤恨怨懟，沒有冤冤相報，只有團結一心和慷慨解囊的鄰里之情。每個人都誠摯地為逝者祈禱，為逝者的子孫后輩祈福。湘北鼓盆歌的音樂對于維持社區(qū)和鄉(xiāng)村的社會秩序、團結親朋好友、凝聚鄰里鄉(xiāng)親的情誼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作為一種特定場合的儀式音樂，湘北鼓盆歌起到了很好的教育、教化功能，也充分體現(xiàn)了作為喪葬儀式音樂活動的重要內容，湘北鼓盆歌有其合理性與存在的必要性。

4 音樂的民俗文化傳承功能

民俗是在人類歷史發(fā)展過程中，一定的群體為適應生產實踐和社會生活而逐漸形成的一種程式化的行為模式和生活慣例[3]。湘北鼓盆歌這一民俗事項歷史悠久，文化底蘊厚重。音樂民俗文化具有顯著的地域特征，不同地域會衍生出不同且豐富多樣的民俗音樂種類。湘北鼓盆歌音樂作為湘北鄉(xiāng)鎮(zhèn)民俗音樂文化的主要組成部分，傳承了本土的民俗文化。

湘北鼓盆歌流傳至今已有四百多年的歷史，目前已經被廣泛應用在湘北廣闊的鄉(xiāng)鎮(zhèn)喪葬禮儀式中，其風格獨特、曲調優(yōu)美、節(jié)奏平穩(wěn)、韻味十足，深受老百姓的喜愛。湘北鼓盆歌最初起源于喪葬儀式，為喪葬儀式需要服務，后來不斷發(fā)展演變。到如今，無論紅白喜事，大小節(jié)日慶典活動都會運用湘北鼓盆歌，也反映出社會人文風情和社會現(xiàn)象的變化。當下，湘北鼓盆歌已經被搬上大大小小的各種舞臺和茶社。據官方不完全統(tǒng)計，本地自發(fā)組成的演出隊伍有一百多支，從業(yè)藝人超過一千人，每年演出上千場，和老百姓的精神文化生活息息相關。湘北鼓盆歌已經成為湘北非物質文化的一張靚麗的名片，彰顯出它的民俗文化傳承功能。

湘北鼓盆歌演出不受場地和空間的限制，十分方便靈活。表演的場所既可以是室內廳堂、茶舍酒肆，也可以是戶外露天一隅，舞臺或大或小，或華麗或簡易。藝人們用他們樸實風趣的演繹，于方寸之地，把人世間的人情世故、日常生活的喜怒哀樂淋漓盡致地解說和表達出來，傳承本土幾百年的傳統(tǒng)民俗文化和人文風情，具有巨大的人文藝術價值。

引用

[1] 薛藝兵.神圣思維娛樂——中國民間祭祀儀式及音樂的人類學研究[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

[2] [戰(zhàn)國]呂不韋.呂氏春秋[M].北京：北方文藝出版社，2018.

[3] 王暉.中國古代民俗[M].北京：中國商業(yè)出版社，2015.

本文系常德市社科基金項目“湘北民間鼓樂的文化價值和社會功能研究”（CSP21YC10520）；湖南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湘北民間鼓樂研究”（19YBA257）；湖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項目“湘北戲曲類‘非遺’項目在高校藝術教育傳承策略研究”（21C0506）的結項成果

作者簡介：何瀟鴻（1976—），男，湖南永州人，碩士研究生，就職于湖南文理學院音樂舞蹈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