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治由
一座山,將我不斷高抬
直到我可以像一株草、一棵樹
抵達山頂,那些在路上時
臆想自己一旦登頂后就有可能
增加海拔的狂想
統(tǒng)統(tǒng)被拋下左側的懸崖
如落葉,如墜石,如泥沙
如驚鴻,如孤獨,如另一種
直插地心的攀附
被現(xiàn)實敲碎的東西,太多
另一個我一直在勸我,何必
如此傷懷。在山巔,尚可以漠視
曾經(jīng)一心想著的高和遠
觀天象,看浮云洶涌如流
星子如棋,被時間緩緩推動
在想起山下的人時下山,像一滴水
回到大海
我想踏上一條可以去往
任何地方的路
不想回頭,不想折返
即便被迫回頭,也要踏著
這條可以去往任何地方的路
去任何地方
不過,很明顯
眼前的這條已經(jīng)宣告不可能
而我們還那么的熟悉
從中午的辦公大樓出來
穿過馬路,它就一直
通向不遠處的杉木湖
繞湖一周,帶著我們又回到
原點,仿佛自己
又做了一次無用功
除卻那些不上班的日子
除卻那些下雨不宜走路的時刻
我們就這樣一日重復一日
一次重復一次,不厭其煩
走在一條人工開鑿的路上
像流水自帶磨盤般的漩渦
也像那頭口含嚼子,項上套圈
還被側視的,牲口
兒子出生
妻子將其抱在懷里
一個勁地說,丑,我的小老頭
兒子睡覺打呼嚕
妻子反復提醒
注意小寶貝睡著后的姿勢——
兒子讓母親成為哲人
母親卻用兒子激怒了父親
六歲多的女兒給氣球打氣
她一手一手地推
她不知道,這是在將空氣
從一個更大的球體
轉(zhuǎn)移到一個更小的球體內(nèi)
我用既有的經(jīng)驗告訴她
要適可而止
氣球的承受力,有限
看不見的空氣,壓縮
到一定程度
也會瞬間變成一根針——
爆炸
威懾力多么強大的一個詞
嚇得女兒突然一陣緊張
松手,氣球飛走
片刻的寂靜過后
女兒的快樂仿佛找到了出口
牛在山坡上吃草
不知是從火堆里剛刨出來土豆
還是剛沖破地球表皮的青草,太燙
它得吹一吹,一吹再吹
以至我的整個青少年時代,總能聽到
呼哧呼哧的聲響
如今,時隔三十多年
我又回到苗嶺上的村寨,看著門頭上
那具高掛、白骨森森的牛頭
竟忽然感覺
那鼻息聲還在四周回蕩
把經(jīng)過打磨制成的毛玻璃
裝上窗戶
其實,有些面孔
沒必要看得太清
有時候,我們只需要一道
一晃而過的虛影
如果,每個人的心里也有一塊
這樣的毛玻璃
許多的事情,是否也就
可以就此得到平衡
下雪了,女兒穿上雨靴
爬上樓頂,一腳踩下去
咔、咔、咔,在雪地上留了一串
被雪追著啃腳丫時奔逃的腳印
下雨了,女兒穿上雨靴
爬上樓頂,一腳踩下去
叭、叭、叭……她一個勁跑啊跑
結果腳印瞬間被水抹平
是女兒像小時候的我們
還是我們像小時候的女兒
還是小時候像小時候
可那時候的我們,沒有雨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