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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衣嶺

      2023-12-12 04:17:59梁小九
      湖南文學(xué) 2023年10期
      關(guān)鍵詞:李玲小表妹老馬

      梁小九

      王謙決定跟李玲去烏衣嶺,并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對烏衣嶺這個地名發(fā)生了興趣,他倆認識的時候,互相通報了基本情況,簡單介紹了一下家鄉(xiāng)特產(chǎn),相互算是有了初步了解。臨了,李玲補充了一句:“我也是家鄉(xiāng)特產(chǎn)?!?/p>

      王謙回到宿舍就找了張地圖,他以為在地圖上找不到這個芝麻大的地方,沒想到在版圖的邊緣還真赫然標注著這三個字。在眾多彎彎曲曲的線條分割出的區(qū)域中,烏衣嶺仿佛末梢神經(jīng)一樣,讓王謙腦海里浮現(xiàn)出懸掛大山深處的一小段盲腸,而烏衣嶺就是盲腸末端的闌尾,一年前王謙剛剛切除闌尾不久,小腹因此還留下了一段疤痕。

      李玲說:“咱們認識這么久了,你應(yīng)該和我回去看看。”王謙明白回去看看的意思,無非就是李玲要將他在父母和親屬面前展示一番。王謙心里有些抵觸,他不愿意讓自己像馬戲團里的猴子一樣,暴露在那么多陌生人面前,聽任他們的品評。李玲說:“丑媳婦難免見公婆,這一關(guān)早晚要走,男女都一樣?!本瓦@樣,王謙腦袋不太情愿,腳步卻跟著李玲登上回城的列車。

      兩個人認識,源于他們共同的同學(xué)老馬,老馬是王謙高中同學(xué),而李玲是老馬大學(xué)同學(xué),從老馬把他倆撮合到一起到兩個人像普通青年男女那樣上床,再到如今要去見女方家長,也不到一年時間,在這說短也不短說長也不是很長的時間里,旺盛的荷爾蒙讓王謙痛苦而又疲憊,大兵壓境,城池被困,但就是久攻不下,好在老馬又及時給他指點迷津,大大緩解了王謙的焦躁,像窮漢子偶然知曉了通往藏寶山洞的路徑,精神也為之一振,直到李玲破防,他兩手空空走出山洞,竟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

      李玲說,小表妹也回去,這樣他們?nèi)齻€年輕人可以一起玩,還可以去附近的山里滑雪。王謙不擅長滑雪,但對李玲的小表妹很感興趣,這讓他對這次旅行多了一份期待。李玲已經(jīng)在往日的生活中鋪墊了好久,對小表妹更是贊不絕口,以至于,有幾次做愛的時候,王謙腦海里都浮現(xiàn)出小表妹的模樣,雖然那個形象還不夠清晰,卻也讓他饒有興致。

      去烏衣嶺需要乘坐火車,那是一種充斥著舊時代氣味兒的綠皮車,王謙覺得這種車坐起來才更像火車,火車里混雜著多種來歷不明的氣味,暖烘烘擁擠在一處,渾濁而獨特。即使很不適應(yīng)的人,很快也會隨著車廂的震動,對這些味道便會感到親切,直到最后仿佛失去嗅覺一樣,聞而無感。

      趕上年關(guān),人尤其多,李玲他倆沒有買到臥鋪,幸運的是搶到兩張硬座,不如意的是兩個座位不挨著,還是李玲出面,和身邊的中年大叔近乎諂媚地陳情,中年大叔才同意調(diào)換了位置,王謙和李玲像被拆散而又復(fù)合的一對,李玲挽著他的胳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讓王謙恍惚覺得李玲有點小鳥依人,這和他習(xí)慣已久的李玲僵硬的身體有點不同。他們需要坐八個小時硬座,總不能老是保持這種姿勢,期間他假裝去廁所,想穿過擁擠的人群,到車廂連接處透透氣,但根本擠不過去,只好站起來,伸伸胳膊再坐下去。第二天早晨,火車??吭跒跻聨X車站,王謙感覺自己腿部發(fā)麻,腰窩酸痛,連兩瓣屁股都要粘到一起了。

      他們上車的時候天色已黑,因此,車廂外面的世界幾乎完全籠罩在黑暗之中,王謙本想可以看一看窗外的風景,但因為黑夜遮擋,啥也瞅不清,這讓他相當失望,經(jīng)過一個小站,車停了下來,微弱而昏黃的燈光從車窗映射進來,王謙抬起眼皮打量一下,站臺上的工作人員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而他們頭頂上卻飄著雪花。而此時,距離八個小時的車程結(jié)束,至少還有四個小時。也就是說,四小時之后,天已經(jīng)蒙蒙發(fā)亮,李玲會拉著王謙的手,他們一同踩在咯吱作響的雪地上,走出小城火車站擁擠的出口,李玲的父母會笑意盈盈地來接他們。

      但李玲她爸并沒來接站,她媽媽一個人來的,她媽媽是一個又瘦又矮的中年女人,腦袋上圍了一個殷紅格子的頭巾,大清早光線不足,王謙并沒有看清這個中年婦女的具體模樣,他把在省城買的幾根紅腸、兩枚松仁小肚和一個臉盆大小的列巴遞了過去,中年婦女說:“這孩子,來就來唄,還拿什么東西!”她說話的聲音有點沙啞,但不缺乏厚重,這在女人的聲音里是獨特的,因此,給王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中年婦女一邊埋怨一邊接過那兜熟食,李玲說:“我爸咋沒來呢?”她媽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對王謙說:“剛下過清雪,路滑,小心,別溜倒了?!?/p>

      李玲再問她爸為啥沒來,她媽才說:“上市場買菜,聽說你們回來,要整點好的。”

      李玲家就在火車站的下坡處不超過五百米的地方。一段下坡路,坑坑包包,坑里是積雪,包上經(jīng)過鞋底、輪胎的反復(fù)打磨,成了如包了漿一樣的冰堆,王謙可能是坐車太久,腿麻,大約走出兩百五十米左右,踩到冰包摔了一個腚蹲兒,王謙坐在地上,苦澀地笑了。李玲問他怎么樣,他說摔到了尾巴根,但不要緊。王謙站起來,胡掄掉屁股上的臟雪,李玲攙著他的胳膊,像架著傷員,這讓王謙有點別扭,在剩下幾百米的路途中,王謙打量了一下這個林業(yè)小城,昏蒙蒙的天空,像一件大衣罩在眼前,人們開始生火做飯,燒木頭柈子,煙囪上咕咚咕咚冒著白煙,空氣有點嗆人。

      李玲家在火車站附近開了個餃子館,平時生意還算不錯,李玲說,她上大學(xué)的學(xué)費都是她媽一個一個餃子給包出來的。在餃子館門口,王謙磕打磕打鞋上的雪沫,進屋以后,摘下眼鏡,在褲兜里掏出眼鏡布,擦去薄霜,才看清楚,屋里有六張餐桌,每張餐桌配四個圓凳,凳子上面綁著的泡沫墊已經(jīng)被無數(shù)屁股摩擦掉了邊緣。再往里,一個玻璃柜臺,里面陳設(shè)一些地產(chǎn)白酒,罐裝或瓶裝飲料,飲料都是廣告上常見的那種,沒有新意。柜臺上放著記賬本和一部電話,本子上的油筆,被線繩拴在玻璃柜框架上。后面一個小門,被簾子遮擋應(yīng)該是灶臺——李玲母親主要的工作場所。王謙剛在想他們一家人住哪兒,李玲媽媽說:“孩子,先坐下,喝點熱水,姨給煮點餃子,想吃啥餡?”

      王謙實際上并不想吃飯,他確實沒有什么胃口,沒胃口不是因為他不喜歡吃餃子,而是太早還不到他吃飯點兒,他現(xiàn)在最想干的事兒就是睡覺。所以,他進屋環(huán)視一周之后,內(nèi)心第一個發(fā)問的,就是住在哪這個問題。

      李玲說:“他喜歡吃酸菜餡,給他煮點酸菜餃子,我要十個韭菜雞蛋,你吃多少?”李玲問王謙李玲媽媽說:“啥多少啊,管夠。”

      王謙說:“弄多了浪費,我也十個?!?/p>

      李玲媽媽說:“你這孩子怎么吃貓食呢!十個餃子,你這大小伙子還不夠塞牙縫的。我現(xiàn)在就煮,吃完你們好上樓休息,坐一晚火車,遭死罪了。”王謙才知道樓上是睡覺的地方。

      不大一會兒,這位熱情的中年婦女就端上一大盤餃子,熱氣騰騰,王謙估計那一盤餃子怎么說也得有三十個,王謙在盤子里攪拌了醋和辣椒油,努力吃下二十來個,他原本確實想少吃點,預(yù)估十來個餃子足矣,也許是因為酸菜餃子對他的胃口,或怕讓人說他矯情,總之這頓飯,他吃得實在很努力也很用心,還吃了幾片香腸,一小截大醬缸腌出的乳瓜,喝了一碗餃子湯,原湯化原食,他吃撐了。

      李玲吃東西才像貓吃食物。這不僅是指她食量小,而且是那種姿態(tài),她臉小,脖子探出來,就像小貓。老馬第一次介紹她給王謙認識,也是采用了吃飯這種最常用的見面方式。為了避免尷尬,老馬還拉來了女朋友,這也是老馬細心之處。老馬的女友叫葛雪,一個短發(fā)而平胸的女孩,他覺得葛雪那張雀斑臉有點寡相,眼梢吊吊著,帶出幾分刁鉆勁兒,反正是他打不起興趣的那種女人。他和老馬多年好哥們兒,他深知維持友誼長久最大的秘訣就是求同存異,即使不認同老馬對女人的審美,但還是支持了老馬的選擇。那頓飯是在學(xué)校附近一家串店吃的,王謙花錢買單,畢竟老馬是在給自己介紹對象。

      李玲和葛雪兩個女人嘰嘰咕咕,說的無非就是校園里的八卦新聞,對于這些事,她們像小市民一樣熱衷于嚼舌頭。時值初夏,女孩著衣暴露,她們的原則是,守住底線,能少則少,能露則露。葛雪胸前平平,更突顯李玲胸前有貨,李玲笑的時候,手遮著嘴,胸部隨著笑聲起伏,這讓王謙內(nèi)心也跟著上下蕩漾。他想建議李玲,下次笑聲成串的時候,不要捂嘴,而要捂胸。李玲長了一顆虎牙,笑的時候,容易暴露在唇外,所以用手遮攔,但這在王謙看來毫無必要,他覺得那顆虎牙還蠻有個性,也要堅持能露則露的原則??赡苁抢盍岚l(fā)現(xiàn)王謙淫蕩的目光,飯局的后半程,幾次緊了緊領(lǐng)口。

      王謙和老馬喝啤酒,喝得紅頭赤臉,酒精麻痹了王謙的羞恥心,目光也越發(fā)貪婪,老馬看出他的意思,能為朋友將來擁有穩(wěn)定的性生活做點貢獻,他也陶陶然,因此頻頻敬酒,一直喝到王謙目光迷離。老馬、李玲、葛雪是同一個??圃盒5拇髮W(xué)同學(xué),后來又同時專升本,考入王謙的學(xué)校繼續(xù)修法律專業(yè)。他們喝酒的時候,王謙已經(jīng)落實了工作,老馬帶著葛雪也準備去大連,只有李玲的工作還懸而未決,雖然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但還是有的,那些天,她參加了幾個面試,不是工作性質(zhì)不好,就是專業(yè)不對口,或者地理位置太偏,總之還沒有合意的。

      吃完飯,李玲和葛雪挽著胳膊走在前面,老馬和王謙在后面,相隔十幾米,從后面看過去,李玲個子高于葛雪,而且兩相比較,王謙發(fā)現(xiàn)李玲個高,是因為她腿長。

      見到李玲父母之前,王謙一直以為李玲的大腿長隨她爸,畢竟女兒容易從父親那里獲得遺傳基因,那天早晨見到李玲媽媽之后,更加確認了他的這種猜測,因為從她媽身上完全看不出李玲應(yīng)該有兩條長腿的樣子。

      王謙和李玲吃完早飯,他去了趟洗手間,洗手間的空間狹小,只容一個人方便,還是那種蹲坑,中間有一個神秘的小窟窿,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被往來客人誤傷,蹲坑的時候,下面陰風陣陣,更讓他覺得那個窟窿不同尋常。蹲完坑,洗了手臉,在鏡子旁邊的懸掛繩上扯下毛巾來擦,毛巾有股餿味兒,出了洗手間的門,他又聞聞自己的手,再次確認那是一種餿味兒。

      餃子館的門簾被掀開,鼓進來一股冷風,吹淡了那股味道,一個人走了進來,李玲管進來的人叫爸,王謙知道,這個一家之主回來了。李茂中,中等身材,略瘦,薄嘴唇,這一點李玲和他很像。李茂中把手里拎著的絲袋子往地上一放,對王謙說:“這是王謙吧,歡迎你來。”王謙覺得這種問候有點官方,剛要以官方的口吻回敬,李茂中又說:“知道你來,特意到山上整了只飛龍,兩個野兔?,F(xiàn)在管得嚴,天然林保護,野生動物保護,抓到就關(guān)笆籬子,倒賣野味的都得有野路子……”王謙好不容易插上一句話:“太麻煩了,太麻煩了。”似乎要說為了他不值得鋌而走險??伤麑ψ约旱暮褡齑接悬c不滿意,他感覺因為嘴唇太厚,嘴巴才跟不上腦袋,腦袋想到的話,嘴巴不能及時表達,當嘴巴得到表達機會的時候,腦袋又產(chǎn)生出很多煩躁,干擾了思考和信號傳輸。因此,在那個早晨的大部分時間里,他都是微笑而不失禮貌地聽李茂中在講話,偶爾會配合一個“嗯、啊、好”什么的。這期間,李茂中掏出一包紅塔山,手指在煙盒底部一敲打,一支香煙躥出來,他遞給王謙說:“不是啥好煙,熏一根吧?!蓖踔t沒有推辭,兩個人抽煙,很快店里就煙霧繚繞了,李茂中抽煙的姿態(tài)有點狠,大口大口地吸下去,再吐出濃煙,鼻子眼睛擠在煙霧中,變得朦朧。李茂中說,他抽了二十幾年紅塔山,剛抽的時候十二塊錢,那個年代算是高檔煙,嘴叼紅塔山,屁眼子冒藍煙,不是大款就是官,送禮都送紅塔山,他給領(lǐng)導(dǎo)送了兩條,很快就給提了個股長,股長在大城市不算干部,但在像烏衣嶺這種小地方,股長就有了權(quán)力??h官不如現(xiàn)管,送禮的人多了,好煙也多了,但他還抽紅塔山,一直到他離開了單位,沒人再來送禮,他還抽紅塔山。時代變了,好煙層出不窮,紅塔山也沒怎么漲價,其他香煙價格卻漲得離譜,自然就顯不出紅塔山牛逼。李茂中說起紅塔山,就仿佛回憶自己一路貶值的人生一樣,發(fā)表了很多感慨。

      “人家孩子是秀才,貴人話語遲,哪像你,有的也說,沒的也說,一天到晚嘚啵嘚,煩人?!崩盍釈寢寙∩?,語速又快,鏗鏘有力,李茂中立刻收聲。李玲說她媽以前嗓子清亮,聲音渾厚,自從她爸出事之后,一股火給拱的,嗓子說不出話來,等能說話了,就啞了。李茂中說:“不說了,這次多待幾天,有的是時間嘮,孩子都坐一宿火車,吃飽了,上樓休息一會兒吧?!?/p>

      所謂的樓上實際上是一個吊鋪,吧臺后面有一個隱秘的木梯,可以通到吊鋪,李玲她媽給鋪好了一床新洗過的被單,上面還有洗衣粉味兒,王謙確實累了,也沒有脫衣,腦袋粘到枕頭上就迷糊過去,而他睡覺的時候,李玲并沒有躺在他身邊,而是一直在樓下幫她媽忙碌著,她媽讓她也睡一會兒去,她說不困,也可能是不好意思當著父母的面和男友睡在一起。

      那次吃飯之后,王謙李玲互留電話,說要保持聯(lián)系。王謙用一種造型酷似鞋拔子的小靈通電話,這種電話因為信號不好,被戲稱為“喂喂草”他偶爾給李玲發(fā)兩條短信,雖然內(nèi)容不咸不淡,也算保持了聯(lián)系,只有一次發(fā)了一條帶點色兒的段子,李玲沒回,不知道看后作何感想。李玲挺矜持,后來王謙發(fā)現(xiàn)他的女友身體總是繃得很緊,好像有一身甲胄,難得有不設(shè)防的放松。

      有一天,記者鄭波來采訪,王謙負責接待,吃工作餐的時候,他聽鄭波說,報社正在招人,因為他們是地方記者站,就沒有編制,其他待遇和總部一樣,也有可能混幾年就給編了,但現(xiàn)在什么年頭了,社會普遍實行聘任制,只有死腦筋才在乎編制。他馬上就想到了李玲,這次沒有發(fā)短消息,而是直接打電話,兩個人約了一次晚飯,吃飯的時候,王謙把這個事情輕描淡寫說了一下,李玲感覺自己不自信,因為她不是學(xué)新聞或者文學(xué)的,而是學(xué)法律的,她的目標是進入法院或者律師事務(wù)所目前她的條件還不具備,正在著手準備律考,律考難于高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如果考下來,下半輩子就有著落了。王謙說:“你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復(fù)習(xí),都不耽誤?!睅滋熘螅盍釒е啔v去找鄭波,很順利就被錄用了,站長說,他們需要有法律背景的人才,法律邏輯性強,看問題理性又有深度,這要比純粹學(xué)新聞的學(xué)生有優(yōu)勢。

      王謙和李玲經(jīng)過找工作這件事之后,感情迅速升溫,后來他們住到了一起,這是王謙的提議兩個人家都在外地,城里沒有住房,分別租房子要花兩份房租,經(jīng)濟上不劃算。

      李玲同意了,她說要租一個兩居的,一人一個房間,房費兩人均攤。王謙并不贊同這個方案,按照王謙的理解,孤男寡女二人住在一起,就要睡在一張床上,這么分屋分床,仿佛都是中年以后的夫妻才會有的行為。王謙說,他不用李玲承擔任何房費、水電等支出,言下之意只要同床共枕,一切消費他全包。而李玲說:“不能花你的錢,花你的錢,容易讓你占便宜?!蓖踔t說:“我倆還要分這么清楚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男女朋友了吧,我們不得朝著睡一張床的方向走下去嗎?”李玲笑了,露出小虎牙,她點頭說:“嗯,是這個方向,但還不到那一步,我們現(xiàn)在要保持純潔的男女關(guān)系?!蓖踔t說:“純潔的同居密友?”李玲又笑了,再次露出小虎牙說:“你是我男朋友,乖乖?!闭f完湊上去,親了一下王謙,說:“我喜歡這肉肉的嘴唇?!蓖踔t順勢把她抱在懷里,她輕輕推了他,王謙再用力,把李玲抱起來,滾到床上,兩個人滾了十幾個來回,舌頭和嘴巴的接觸已經(jīng)不能再深刻表達情欲,王謙就開始解李玲的扣子,但從這個環(huán)節(jié)開始,王謙遭到了李玲頑強的抵制,王謙繼續(xù)冒犯,李玲繼續(xù)掙扎,王謙滿頭大汗,李玲毛孔收緊,王謙粗喘,李玲緊閉嘴角,王謙最后還是放棄了,他站起來,心里比被蹂躪過的床單還委屈。李玲也頭發(fā)凌亂,衣褲不整。她說:“對不起,再等等,我還沒考慮好?!蓖踔t抽了根煙,說:“好吧,彼此尊重?!币膊恢朗且驗樗麤]有得到李玲的尊重還是他也要尊重李玲的要求,總之,他在李玲回屋睡覺之后,自己一個人特別沮喪。

      王謙跟老馬訴苦,老馬說:“可以理解,她應(yīng)該是考驗?zāi)?。”王謙說:“干柴烈火碰不到一塊堆兒,這特媽受煎熬,你是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饑?!崩像R說:“她是處女,你不知道嗎?沒告訴你???”王謙說:“真的?”老馬說:“葛雪說的,她們是閨蜜,這事兒可靠?!蓖踔t說:“呵呵,這年頭,還真有人拿貞操當回事啊,真是稀有動物?!崩像R說:“她自己都不當回事,別人怎么當回事?你遇到了,是你幸運?!?/p>

      王謙不像老馬那樣有執(zhí)念,他以前沒有,還嘲諷過老馬太過于保守,可是,老馬說完之后,他心里就出現(xiàn)了一大塊陰影,他覺得和李玲之間總有那么一層膜隔著,都要給他憋出病來了。老馬說,兄弟,沉著冷靜,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要不,你帶她出去旅游一趟。

      王謙開始攢錢,出去旅游要花一大筆錢,王謙盤算自己存折里的余額還不足以支撐這次預(yù)謀,好在還有時間,也是在那個時候,他除了給《婦女之友》編造一些心靈雞湯的小文章,也開始寫紀實文學(xué),希望能多賺點稿費。下班回來,李玲做飯,他們一起吃,聊點各自單位的事情,王謙有意無意地把話頭引向外面的世界,這果然引起了李玲的興趣,她說自己好久沒有出去玩了,真是羨慕那些總能出去旅游的人。王謙不失時機地說:“咱們?nèi)ゴ筮B玩一趟吧?!崩盍峄貜?fù)得也很干脆,她說:“好!”他倆都沒有去過大連,但都知道大連有大海,可以在海邊沖浪,吃海鮮,喝啤酒,想想都讓人血液流動加速。吃完飯,他們抱在一起接吻,緊緊地,讓人喘粗氣那種,王謙想再進一步,還是遭到李玲的殊死抵抗,這讓王謙剩余的精力無處發(fā)泄,只好用力敲打鍵盤,隨著電腦屏幕上方塊字堆積出跳動的節(jié)奏,他的內(nèi)心才多少安定一些。他并不是愛寫作,而是愛錢,因此,在寫作中他不忌諱自己寫下的是否是文字垃圾,更不會去想這些垃圾最后也會化作紙漿,反正先變成稿費再說,目的雖然不高尚但也直截了當,他這樣想,反而更有寫下去的動力。

      在大連的消費實際上也沒那么高,因為有老馬在,他們省去了不少費用,老馬說他們單位的招待所比較破,下水道里總往外跑臭味兒,柜子里還有蟑螂窩,王謙以為老馬是不愿意請他們?nèi)プ?,所以才找出這些惡心人的說辭,他征詢了一下李玲的意見,李玲也不是非要貪圖大酒店,就說,要是能將就還是住招待所,這樣互相見面方便。辦理入住,招待所已經(jīng)沒有大床房了,老馬給他們開了標準雙人間,可是住進去之后,果然像老馬說的那樣,李玲一晚上都在打蟑螂和蚊蟲,一直到后半夜,體力實在不支才沉沉睡去,而王謙早就打起了呼嚕,即使這樣,李玲睡覺的時候也還穿著緊身防護衣,以免王謙半夜醒來做壞事。

      第二天吃早餐的時候,老馬已經(jīng)看出他們臉色不好,就說這里條件有限,影響休息,離這不遠還有一個民宿,上次葛雪母親來,都住在那邊,離海邊也近便,早晚都能聞到海風刮來的味道,有時候還能聽見海浪的聲音。他們決定晚上搬到民宿住,白天去老虎灘看看海景。海邊幾塊巨大的石塊,被浪花反復(fù)拍打,時間已經(jīng)過了最佳的沖浪季節(jié),海水有點涼,幾乎沒有人游泳了,王謙背包里有他和李玲的泳裝,眼看用不上了,但他覺得不游一回將會終生遺憾。王謙說,古語有云,不到長城非好漢,到了大海不下去游一圈,也不是真爺們兒。李玲說:“別去了,感冒了還得花錢給你治病?!蓖踔t也是在女人面前要逞逞英豪,他找了洗手間,換了泳裝,張開雙臂,向大海沖去,那一刻他發(fā)出了“大海啊,真大”的感慨,等他回來的時候,和李玲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海水啊,真咸”的埋怨。李玲說:“你在游泳池是不是也經(jīng)常喝池里的水?”王謙說:“那里面尿酸成分高,你才喝呢。在海里沖浪,真的爽,你也來吧?!崩盍嵬炱鹧澒?,光著腳丫踩在沙灘上,王謙說:“你的腳,好看?!崩盍嵴f:“少扯?!比缓笤囂街涯_放到海水里,趕緊又縮回來——太涼了,受不了。她說:“我們回去吧?!?/p>

      王謙到大連的第一個晚上,只是在老馬單位附近簡單吃了一口面條,就匆匆到了招待所。老馬說,明天晚飯吃大餐,葛雪也來。王謙和李玲離開老虎灘,就快到飯點了。他對李玲說:“老馬講究人,肯定安排大飯店。”在招待所集合后,老馬卻帶著他們直奔海鮮大市場,那個亂糟糟的市場,腥味極大,有幾個地方要捏著鼻子通行,但海鮮確實生猛,他們挑了蝦爬子、蟹子、生蠔、活蝦,還有一種王謙叫不上來名字的貝殼。老馬說吃海鮮還是要自己來買,本地人都在這里買,價格不便宜,但就是圖個新鮮。選好了海貨,老馬帶他們走進一家大排檔,服務(wù)員過來,接過海鮮,問怎么做。服務(wù)員一口大連話,海蠣子味兒,自帶一種特殊的節(jié)奏感。老馬說正常做,王謙不懂,但覺得老馬可能總來,再不就是裝土著,目的無非告訴服務(wù)員別欺生。

      海鮮上來,他們還是喝啤酒,葛雪和李玲也喝了啤酒。夜風吹來,王謙打了個噴嚏,李玲適時地遞過來餐巾紙,老馬說:“還是李玲會照顧人?!备鹧┱f:“我給你照顧得還不好嗎?你們看,他是不是比上學(xué)的時候胖了?”王謙說:“你們都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還能不好嗎?”老馬說:“你們也要抓緊?!?/p>

      喝完酒,老馬把王謙、李玲送到了民宿,還對王謙曖昧地使了一個眼色,王謙心領(lǐng)神會,哈哈一笑,又嘆息一聲,領(lǐng)了房間鑰匙。老馬走了,李玲回到房間說一定要洗個熱水澡,在外面吹了一天身上黏糊糊的。這個民宿,洗澡的地方是一個公共的浴室,浴室分男女,他們分別去洗。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王謙才發(fā)現(xiàn),他這邊根本就沒熱水。王謙也是因為喝酒,感覺身體發(fā)熱,沖沖涼也未嘗不可,想罷,一咬牙,他鉆進了花灑下面。

      洗完澡,王謙和李玲按照互不侵犯條約躺到床上休息。熄了燈,夜深人靜,果然聽到了浪聲但不是海浪,而是隔壁傳來女子的浪叫,一浪緊似一浪,叫得王謙心里萬馬奔騰。然后,他對李玲說:“我有點難受。”李玲說:“怎么了?”王謙說:“你摸摸?!蓖踔t抓著李玲的手放在自己的頭上。李玲說:“有點發(fā)燒?!蓖踔t順勢把頭埋到了李玲的胸前,差一點把自己憋死,才露出頭,深深吸口氣王謙說:“我要死了,你得救我?!比缓螅_始發(fā)起進攻,這是他們在一起將近八個月時間內(nèi),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李玲雖在掙扎抵抗,但也有半推半就的意思,可是,關(guān)鍵時候,王謙還是敗下陣來。后來試了幾次,也不行,他感覺腦門的熱度在上升他真的在發(fā)燒。

      到烏衣嶺的第二天,王謙預(yù)感到自己可能還要發(fā)燒,但實際上并沒有發(fā)燒,或許也發(fā)了一會低燒,但那股勁兒馬上就挺過去了。他還清晰地記得在大連發(fā)燒的樣子,鏡子里的自己如同被煮過的螃蟹,面色殷紅,垂頭喪氣。海水太涼,把王謙激了一下,發(fā)燒倒不要緊,要緊的是影響了他在床上的發(fā)揮,給他造成很大的心理陰影。

      在大連沒有吃到了東西,回到他們自己生活的城市,李玲就給他吃了。那天早晨他們剛從火車站出來,就打車直奔家門,進屋之后,呼哧帶喘地脫了衣服,李玲說:“有那個沒有?”王謙一愣,是需要那個,但沒有那個,李玲讓他下樓去買,他很不情愿地穿上褲衩,快速出門,可能是太早了,樓下好幾個藥店都沒開門,他走出一公里之外,才找到一家,折回來,心里卻平靜了許多。那天完事之后,王謙還特別注意了一下皺巴巴的床單,除了有兩根彎彎曲曲的體毛,什么都沒有。他像泄氣的皮球,癱在床上,嘆氣聲很明顯,李玲似乎猜到了什么,說我真的是第一次。實際上,對于是否真的是第一次,王謙也沒有覺得多么重要,反正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無數(shù)次,不能每一次都當?shù)谝淮危们揖退愕玫搅说谝淮?,只不過這第一次來得過于漫長,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也嚴重消耗了他的心里預(yù)期。

      王謙感覺渾身難受,他有點后悔來烏衣嶺了。在這里,一個是每天都要喝酒,有時候一天三頓,早餐也喝點啤酒,當?shù)厝私性缙?,朝酒晚茶五更色,自有一套說法。另一個就是李茂中的目光,有那么幾個瞬間,他完全覺得自己處在被審視的位置,而對面的老男人似乎也恢復(fù)了警察的身份,是的,李玲的爸爸以前是一個警察,但現(xiàn)在不是了,起碼已經(jīng)不在公安口上班了,警官證也被繳了回去。李茂中擺出一副尊重知識分子的態(tài)度,把王謙家族長輩都問了一個遍,目的是要找出王謙從事文職工作的代際傳承關(guān)系,王謙說他爺是民國時的特務(wù)警察,父母是農(nóng)民,母親家族也都是農(nóng)民,沒有耍筆桿子的。李玲說:“他有個二大爺,是老師,能寫一些抒情詩?!崩蠲新牭竭@里,一拍大腿說:“看這不是就找到根兒了嗎?沒有二大爺?shù)慕陶d,他能成作家嗎?”王謙心想,這也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聯(lián)系,他是有個二大爺,當老師的,教的是生理衛(wèi)生,二大爺寫的抒情詩,更接近于順口溜,他還記得有一句是:“渾身血液賽長江,哪處不流哪處傷?!边@是二大爺在講血液循環(huán)系統(tǒng)時候的總結(jié),有點道理,但流俗,比這還俗的,就是那些贊頌運動員的詩歌啦,無非就是“你像離弦的箭一樣”之類的句子,簡直俗不可耐。李茂中不在乎王謙二大爺寫過什么內(nèi)容,他更在乎這種寫作的行為,他認定這種寫的姿態(tài),對后代會產(chǎn)生必然的影響。李茂中說,他就羨慕知識分子,往辦公室一坐,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喝喝茶水,看看報紙,混混日子,多好。王謙覺得,這如同那些贊美勞動的人,基本上都不怎么勞動,而真正面朝黃土背朝天在田里勞動的人,往往痛恨和咒罵勞動,但又不得不勞動。王謙只好沉默不語,只好悶頭吃飯,李茂中喝白酒,他也跟著喝白酒,第一天,就喝吐了,晚上到餃子館的閣樓上睡覺,第二天醒來,根本不記得是怎么爬上去的。

      閣樓狹小,光線也不足,他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李玲在看著他笑,小虎牙也呲在唇邊,他一把拉過她,摁倒之后,就親,要干壞事。李玲說:“樓下有人,小點聲,快吃飯了?!蓖踔t攻勢不減,這時李玲已經(jīng)不那么矜持,王謙覺得這是他體驗最好的一次,比他們的第一次要好很多。

      李玲下樓,順便把臟了的衛(wèi)生紙也帶下去扔掉,王謙聽到廁所馬桶抽水的聲響,他起床,穿好衣服,下樓吃飯。飯后,李玲說要帶他去二姑家,說二姑和表妹都在等他們,已經(jīng)準備午飯了。王謙覺得,一頓緊跟一頓,跟得太緊,影響消化。

      李玲二姑,白白胖胖,燙過的頭發(fā),炸炸著,顯得腦袋像雞窩一樣大。李玲二姑的白胖在烏衣嶺很少見,李氏兄妹倆長得不像,李茂中黑,李玲在膚色上遺傳她爸,沒有她二姑的影子,但二姑家的小表妹完全繼承了母親的白,而且青出于藍,白得透粉,兩個大眼睛,隨二姑夫,可以看出這孩子聰明,盡挑父母優(yōu)點長。

      小表妹比李玲小三歲,在牡丹江一所技術(shù)學(xué)院學(xué)導(dǎo)游。小表妹長得好看,也招人喜歡,看到王謙,就叫姐夫,王謙也因為有這么一個小姨子而振奮了一下。這一興奮,中午就又喝多了。本來下午要去西山公園轉(zhuǎn)轉(zhuǎn),看看雪雕,二姑說,今年的雪雕個頭特別大,公園里晚上還有冰燈,也是歷年最好看的。王謙喝大了,雪雕和冰燈是看不成了,吃完飯,王謙倚靠在二姑家的沙發(fā)上打起了呼嚕,李玲把他叫醒,讓他到床上,他踉踉蹌蹌被扶到了床邊,倒在床上,又睡死過去。醒來,天已大黑。

      小表妹說:“咱們出去唱歌吧,好久沒有去歌廳了?!崩盍嵬?,二姑也贊成,二姑夫說:“唱歌還早,先去吃燒烤,桌都訂好了?!彼麄兙腿镜辏瑹镜瓴贿h,他們步行即可,外面風硬,一下子就打透了羽絨服。王謙緊著領(lǐng)子,蝦著腰行走,二姑夫卻從容,皮夾克扣子都沒系,敞著懷,不畏寒冷的樣子。燒烤店里人氣喧騰,老板娘也熱情,幾個人坐下,先上一盤炒玉米,嚼在嘴里嘎嘣脆。一刻鐘后,王謙吃了一個肥膩的羊腰子,喝了兩瓶啤酒,他本來不想喝酒,二姑夫說:“得喝點,透透?!睆臒镜瓿鰜恚蠊?,就是飛龍歌舞廳。他們來得早,歌廳里客人不多,王謙仔細看看,覺得歌廳還比較傳統(tǒng),和省城的不同,里面沒有包間,只是一個一個的隔斷,被稱作卡間或雅座,屋內(nèi)中間部分是一個圓形舞池,上面一盞不停轉(zhuǎn)動的滾燈閃來閃去,在地面上打出五彩光斑。他們找個離音響遠點的位置坐下,服務(wù)員端上瓜子、茶水,瓜子有兩托盤,一盤白的,一盤黑的,除此之外,還有兩打啤酒,一個果盤,果盤里面放了褐色凍梨,已緩出白霜,即將結(jié)出一層薄冰。王謙坐下拿起啤酒看看,是一種他沒有聽說過的林都牌。二姑夫說,林都是地產(chǎn)酒,烏衣嶺都喝這種,以前就很火,現(xiàn)在被雪花兼并了,不如以前勁兒大。然后啟開,遞給王謙,王謙嘗了嘗,和老雪花一個味兒,騷不澄的。

      小表妹對歌廳的熱愛顯然要超過燒烤店,她在燒烤店幾乎沒怎么吃東西,僅僅是喝了幾口疙瘩湯,酒更是一口沒動。而到了歌廳,就像魚找到了水,開始撒起歡兒來,主動啟了啤酒和王謙碰瓶,還慫恿王謙點歌來唱,王謙唱歌自己哼哼還可以,極少數(shù)情況下會在卡拉OK 包房當著熟悉的朋友吼叫一回,也是豁出老臉才有的勇氣。在飛龍歌舞廳里,他的勇氣根本拿不出成個兒,是真的膽怯,尤其看到空曠的舞池和那頂不停旋轉(zhuǎn)的燈球,他感覺站在那下面唱歌,其他人都隱藏在黑暗的角落里,只有他一個人在明處,如同被剝光了衣服的小丑,不僅僅是害羞,更多的是沒有安全感。小表妹看勸他不動,就給李玲點歌,李玲說:“你先唱?!睕]等小表妹唱,她爸先來了一個,二姑夫接過麥克風說:“我先拋一塊磚頭哈?!比缓笄辶饲迳ぷ咏又f:“一首《朋友》送給遠道而來的貴賓?!背宋覀冞@桌給出了掌聲,其他人似乎完全無感,音樂響起,王謙發(fā)現(xiàn)二姑夫唱功還不錯,李玲說二姑夫軍人出身,中音足,唱歌好聽。二姑夫一聽有人夸,就又來一首小白楊,一下子仿佛回到了激情燃燒的歲月,唱到最后關(guān)鍵處,嗓子都有點破音。二姑夫放下麥克風說:“事不過三,老了,不中用,你們年輕人玩兒。”李玲讓二姑也唱一個,二姑說“你們玩,我要回去打牌了,這太鬧,頭大?!比缓罄瞎?,二姑夫意猶未盡,說事不過三還有一首,但二姑眼睛一橫說:“咋沒眼力見,你在這兒,孩子放不開?!倍梅蛎靼琢耍f:“你們玩我們回去打牌,去晚了,搶不上槽了?!?/p>

      二姑夫走了之后,小表妹又過來敬酒,這次王謙邀李玲三人一同喝了一大口。小表妹上場,開始了她的麥霸時間,她唱《天黑黑》,投影儀上播放歌手孫燕姿的MV,人臉上仿佛都覆了一層膜,有種朦朧感,王謙覺得小表妹似乎和孫燕姿長得有點像,也是那種干凈利索的短發(fā),鼻子在臉上山丘一樣隆起,如果是夏天,搭上白色T 恤衫、牛仔褲這丫頭又青春、又健康,還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男孩。李玲是長發(fā),王謙也喜歡長發(fā),他覺得短發(fā)的女孩性格潑辣,雖然青春和健康、生殖都有關(guān)聯(lián)但還是不能引起王謙身體的沖動,王謙相信身體它誠實,一般情況不會和他扯謊。

      夜色漸深,歌廳里人也多了起來,大部分都是喝完酒再到這里釋放一下的,根據(jù)需要,歌廳也發(fā)揮了舞廳的功能,DJ 放上嗨曲,人們小鬼一樣從陰影里挪出來,聚到舞池中間,開始一段群魔亂舞小表妹脫去羽絨服,顛顛地跑進舞池,迅速成了的士高狂躁舞曲中的核心,在射燈變換的光線中,她凹凸有致的身體一扭一晃之間有一種虛幻的曼妙。王謙也被李玲拉進去,讓他搖搖頭,蹦跶兩下,醒醒酒。

      蹦迪就要出汗,出汗才能釋放,身體里那些不堪都在蹦跶的過程中隨著汗液排泄出去,迎來的將是一個全新的自我。舞池也似乎有一種虹吸效應(yīng),人到里面如果不跳起來,就特別尷尬,不僅自己不舒服,也會影響別人的步伐。王謙的身體協(xié)調(diào)性差,蹦幾下就順拐,還踩到了旁邊一個年輕人的腳丫,差一點把自己絆倒,也給被踩的小青年造了個趔趄。在舞廳踩腳,就跟牙齒總要碰腮幫子一樣正常,打個對不住的手勢就過去了。但小青年不這么想,回頭就罵了王謙一句,嗨曲音量太大,王謙沒有聽清,燈光晃過的那一瞬間,他看見年輕人的嘴型,他也明白了那張臭嘴里噴濺出來的內(nèi)容。王謙從十幾歲的時候,就善于干嘎巴嘴不發(fā)出聲音罵人,他用這種方式罵過老師,罵過同學(xué),罵過領(lǐng)導(dǎo),甚至也罵過他爸,只不過他罵他爸,嘴下還算留德,只是罵他老混蛋。他自己對此種罵法諳熟于心,因此,平時也更關(guān)注他人的嘴型,當他破解了小年輕嘴型的背后意義,也尖刻地回敬了一句。同樣,估計那人也聽不見他罵的是什么,兩個人都從口型中辨別出對方不善,因為舞池里人多,聲音大,暫時掩蓋了這些。

      舞池里的人蹦跳得頭發(fā)縫里冒出汗液,嗨曲適時而止,人們面色紅潤氣喘吁吁,回到卡間,王謙抓起啤酒,主動和李玲還有小表妹碰了一下,仰脖子喝掉一瓶的三分之一。剛坐下,小年輕就帶著三個人晃蕩過來,指著王謙對身旁一個馬臉漢子說:“就是他?!?/p>

      兩年后,小表妹畢業(yè),從牡丹江回家路過省城,在王謙住處留宿的那晚,兩個人又聊起歌廳打仗這段往事。小表妹說:“我也是頭一回看我姐那么猛。”王謙說:“我看不是猛,是有點虎,還多虧你,要不然那天晚上可能要出人命了?!毙”砻谜f:“你別瞎說,我姐是聽不了別人說她爸,我大舅有冤。”王謙說:“也是,那個大馬臉說話太損?!?/p>

      馬臉男人:“怎地?想在這立腕,踩了我兄弟,連個道歉都沒有?”

      王謙:“我說對不起了?!?/p>

      小年輕:“你他媽說的不是對不起,你罵我。”

      王謙:“我罵你啥了?”

      小年輕:“他罵我媽?!?/p>

      王謙:“你聽見了?”

      馬臉男人:“你聽好了,現(xiàn)在要你來一個正式的道歉?!?/p>

      王謙:“正式道歉咋道歉?”

      馬臉男人:“跪下,說對不起!”

      王謙:“我×!”

      這時候,小表妹認出了馬臉男人,說:“劉三,你干啥呢?這是我姐夫?!?/p>

      王謙記得那個馬臉男人看見李玲和小表妹之后,臉上露出淫笑,多年來,他只是在書里面看到淫笑這個詞,實際生活中有切身感受還是第一次。馬臉男人說:“哎吆喂,這不是潘大媛嗎?可有日子沒見過你了,聽說你是大學(xué)?;?,嘖嘖,看我大烏衣嶺多出人才啊。”然后他又看看李玲說:“哦,這是你姐,都是?;?,可惜啊,可惜好白菜讓豬給拱了?!?/p>

      小表妹說:“閉上你的臭嘴。我們走?!闭f完,拉著李玲和王謙就要走,劉三把胳膊一橫說:“我看誰敢走,還沒道歉。”

      王謙嘎巴一下嘴巴,說了一句:“道你媽×歉?!钡珒H僅是嘎巴嘴,還是沒發(fā)出聲音。小年輕不失時機地對劉三說:“看,看,他就是這樣罵人。”

      劉三那張馬臉笑得快裂開了,這種笑容似乎在強調(diào)他的霸氣側(cè)漏,但在小表妹眼里,卻那么下作。小表妹用眼睛剜他,他毫不在意,說:“真有本事?。×R人不出聲,老子頭一回看見,今天這事不整清亮的,都他媽別想走?!?/p>

      小表妹說:“你要是找麻煩,告訴你,我們公安有人兒?!?/p>

      劉三說:“我知道,不就是你大舅是公安嗎?”說著眼睛瞅了一下李玲,李玲她爸就是小表妹的大舅,曾經(jīng)的優(yōu)秀警察,這種優(yōu)秀最起碼在烏衣嶺還算有點名氣。劉三接著說:“那能咋地,現(xiàn)在不是警服被人扒了嗎,有能耐讓他拿手銬子給我銬走,我還沒體驗過在笆籬子過大年呢?!?/p>

      說完馬臉劉三就探著身子來抓王謙的衣領(lǐng),王謙躲閃,劉三身子往前一張,差點趴卡座的茶幾上,這時候,一直沒怎么說話的李玲,拿起酒瓶,一下砸到了馬臉劉三的后腦勺上,酒瓶在劉三的腦袋上炸開,啤酒順著劉三的馬臉往下流淌,在那一瞬間,人們還聽見李玲怒喊一聲:“道歉,道你媽×歉!”這個聲音尖銳,穿透力很強,仿佛是替王謙喊的。王謙眼看玻璃酒瓶碎掉,仿佛削在自己的腦袋上一樣,心里忽悠了一下。

      劉三捂著腦袋,手指縫里滲出了液體,也不知道是血液還是啤酒,估計他后面的幾個小年輕也都嚇傻了,誰也沒敢上前動手。

      小表妹說:“劉三,你趕緊上醫(yī)院包扎一下?!?/p>

      說歸說,劉三嘴上硬,腿腳卻軟了,他癱在地上,哼著要報警。王謙看李玲一酒瓶掄下去之后,酒勁也散了,雖然不是他直接動的手,和他也有直接關(guān)系。他知道他們?nèi)堑溋?,什么叫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眼前這逼養(yǎng)的就是一個無賴,他拿出五百塊錢,甩給小年輕說:“你趕緊帶他去醫(yī)院,要不警察來了你們也沒好!”

      小年輕被鎮(zhèn)住了,對王謙的話竟然言聽計從,他們扶起劉三,晃晃蕩蕩地走出歌廳,劉三一邊走,一邊說:“沒完,這事沒完,有種你在這兒等著!”

      李玲還想等著,等馬臉劉三回來,王謙拉了她一下說:“趕緊走?!狈凑枋遣荒茉俪?,出了這事,心情大壞,他們仨走出歌廳,腳步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歌廳里一個男人哀號一般的歌聲,被他們踩得越來越哽咽。路上沒有出租車,他們要走回去,路上有雪,腳步打滑,他們都不說話,李玲挽著王謙的右胳膊,小表妹挽著左胳膊,他們?nèi)司瓦@樣向前走,那一刻,冷風拂過王謙的臉,吹出了眼淚,但胳臂被兩個女人綁著,他抽不出手擦眼淚,就任淚水流到唇邊,舌頭輕輕舔舔,說不上是苦是咸。

      小表妹拖一個大行李箱,出現(xiàn)在王謙面前,和兩年前在烏衣嶺第一次見相比,現(xiàn)在的她更有味道。即使她的乳房被胸罩束著,顯得規(guī)規(guī)矩矩,但牛仔褲包裹的屁股和修長的大腿,還是將她的韻致暴露無疑。

      小表妹畢業(yè)了,她說要先回家一趟,再到北京找工作,小表妹學(xué)的是旅游專業(yè),在本地不好找工作,即使找到了,給的工資也低,那時候,李玲已經(jīng)去了北京,但小表妹說,她要去北京,也不是奔著李玲去的,她有自己的路子,還麻煩不到她姐,但這次就要麻煩姐夫,留她住一晚。

      王謙說:“是前任姐夫?!毙”砻谜f:“前任也是姐夫?!?/p>

      小表妹要留宿,王謙有點為難,他與人合租了一套房,戶型老舊,沒有客廳,或者以前有客廳,被房東改成了房間,這樣他就可以租給兩個人。合租的那一方是一對情侶,王謙不好意思打擾他們但人家每晚總是有三兩次的打擾他,他對于這種免費就能聽到的聲音已經(jīng)習(xí)慣,翻了個身,把被子蒙到頭上接著睡。

      王謙自己的房間太小了,一張一米三五的床已經(jīng)占了三分之一空間,以前他和李玲就是在這個床上睡覺的。加上一個電腦桌和一個書架,房間里就剩一條窄窄的過道。小表妹來了之后,他們只能睡在一個屋子里,他開始也想過,要不要睡在一張床上,或許他心里也期盼這樣,但當小表妹走進他的臥室的時候,他卻說:“床讓給你吧?!比缓笏麖拇蚕鲁槌鲆粋€破舊的行軍床,這是一個同學(xué)為了躲避情人逼婚,在他這里住了一周,走的時候留下的。小表妹也沒有客氣,把行李箱放好,去洗手間洗漱一下,化了淡妝,再出來,王謙覺得她兩只眼睛波靈波靈的,特勾人。

      小表妹餓了,他們到樓下吃燒烤,王謙自己喝了一瓶啤酒。他們聊了很多無關(guān)痛癢的話題,但就是沒有聊李玲,仿佛這個人從來不曾存在,也許是一種默契,王謙是不想說,小表妹是繞著走,反正兩人似乎從來不認識李玲一樣。

      吃完飯,他們又到公園里散步,王謙不太想回去那么早,太早的話,他覺得還是有點尷尬,自從李玲走后,兩年來,他的房間里就沒有進來過女生。他想把大部分的精力都耗在外面,這樣回去后,不用尋思太多,各自睡覺好了。

      時間有點晚了,他們再次回到房間,開門的一瞬間,和鄰居打了個照面,鄰居露出一絲很有內(nèi)容的微笑,還豎了一下大拇指,王謙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不想解釋。

      關(guān)了燈,王謙躺在行軍床上,他聽見了小表妹脫衣服的聲音,黑暗中還冒出幾星衣服靜電的咔咔聲。然后兩個人都不說話,王謙的行軍床,人一翻身就吱吱響,他睡不著,還不敢翻身。對于送上門的小表妹,他心里還是有點念想,又覺得這很罪惡,他有了反應(yīng),翻了一下身。小表妹說:“你要是不舒服,上床來吧?!?/p>

      李玲走后,王謙又單身了。他的父母看他一年多不找對象,為他著急,到處托關(guān)系物色女孩,每次王謙也答應(yīng)見面,但見面之后,大多沒有下文。那段時間,他頻繁相親,有時候在咖啡館,有時候在書店,有時候在百貨商場,還有一次在親屬家的一個房間,那次印象之所以深刻,是因為雙方家長和孩子都互相介紹之后,親屬說:“你們到里屋單聊一會兒吧?!崩镂莺退约鹤〉姆块g一樣局促,一張床,一個書桌,房間昏暗,王謙感覺像是開房一樣,但和開房又有區(qū)別,親屬讓他們聊,聊點什么呢?孤男寡女獨處一室,還真不知道從何說起,沒有話頭兒。還是女孩子先開的口,她說自己家里有兩套房子,將來結(jié)婚可以給她一套,她在一家幼兒園工作,收入也比較穩(wěn)定,她喜歡孩子,希望結(jié)婚后能快點生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王謙說:“好,看出來你很有愛心。”兩個人就這樣聊起來了,分別的時候,他爸問:“聊得咋樣?”王謙說:“挺好,都聊到生孩子了?!?/p>

      他和那個幼兒園老師聯(lián)系了兩三個月,因為第一次見面她發(fā)言比較積極,王謙便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小積極”。遺憾的是他們也只是一面之緣,只是保持了不見面的聯(lián)系。王謙提議說兩個人可以發(fā)發(fā)短信,但主要的聯(lián)系方式,還是要寫信。女孩子突然好奇地瞪大眼睛說:“寫信好啊。”然后互相留了通信地址。

      廣告上說,網(wǎng)絡(luò)改變一切,他們完全不管,兩個多月,來來回回寫了四封信,這些信還保留在王謙的寢室之內(nèi),小表妹第二天起床后,發(fā)現(xiàn)了這些信,她問王謙:“這是女孩的字體啊,又戀愛了?”

      王謙:“沒有,只是玩兒?!毙”砻茫骸八惺裁窗??”王謙:“小積極?!?/p>

      小表妹“撲哧”一聲樂了。

      王謙:“名字我忘了,這是我給她起的外號?!?/p>

      小表妹不知道,王謙寫信的態(tài)度非常認真,并不是他說的玩玩而已,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用筆在信紙上寫字了,他用的是單位發(fā)的方格本,寫的字也隨隨便便,同一封信里,筆跡的顏色有時候也有黑有紅,但這都不影響他真摯的感情,寫著寫著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忘記收信人的長相,只是模糊地記得她是一個幼兒園老師,但這又如何,可以把小積極想成任何一個人,最輕而易舉想到的就是李玲,是的,小積極變成了離開省城去了北京之后的李玲,王謙也覺得奇怪,和李玲在一起的時候,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可是寫起信來,卻像一個碎嘴子,事無巨細地匯報自己的生活,甚至不放過自己怎么做烤冷面、洗內(nèi)褲這種瑣事,當然也有玄而又玄的夢境,他描述那種夢可能是粉色,也可能是黑色,他說還夢見過冬天里的麻雀和烏鴉,兩種鳥蹲在電線上,似乎在談判如何瓜分天空,電線的背景是灰蒙蒙的天空和黛青色的山嶺,讓人抑郁而不安。他似乎毫不顧忌幼兒園老師的感受,他也并不需要呼應(yīng)小積極回信的內(nèi)容,完全陷入自說自話而不能自拔。

      在第三封信中,他談到了滑雪,而信發(fā)出的日期,還沒到雪季,這讓幼兒園女教師充滿了對滑雪的渴望和想象,在回信中小積極表露了此種心情。因此,小表妹問王謙:“你們?nèi)セ┝藛??”王謙說:“一直到雪融化了,都沒有再見過面,滑個毛呢?”實際上,王謙寫滑雪也不是真的要寫滑雪,而是要寫老警察李茂中。

      這事還得從兩年前說起。兩年前他在烏衣嶺干了一架,惹了事,王謙心里十分過意不去,雖然不是他下手打傷的人,但在李玲舉起酒瓶擊打馬臉劉三腦袋的那一瞬間,他的手也跟著揮動一下,他感覺啤酒瓶就跟從自己手里砸下去的一樣,有點爽,也有點恐懼。他們回到了餃子館,李玲把這事和她爸描述了一下,小表妹也添油加醋把馬臉劉三的惡行著重刻畫一番。李茂中云淡風輕說了一句話:“沒事,大不了包他一個腦袋?!?/p>

      接下來的幾天,王謙在忐忑的心情中看完春節(jié)晚會,又陪著李玲走訪了幾家親戚,還打了幾圈麻將,因為牌技太臭,輸了兩百多塊錢。吃飯的時候,照例喝酒,林區(qū)人酒量都好,三杯過后大碗來,但他酒量不好,可如果不喝,不僅破壞氣氛,還容易讓人懷疑你虛偽,王謙陪不起,就硬撐著喝,也是給李玲面子,一直到喝多了,迷迷糊糊地聽人說:“這孩子實誠,少喝點啊,自己家人,不拼酒?!?/p>

      期間,小表妹約去雪場滑雪,雪場不大,只有一條初級雪道,孩子們牽著雪地輪胎,像小企鵝一樣栽栽歪歪地行走。他們租了雪具,上了雪道,白茫茫的雪特晃眼。王謙是頭一回滑雪,但他有滑冰的基礎(chǔ),試了幾次,竟然也能滑行。小表妹是個玩家,她從高處滑下來,能做幾個優(yōu)美的弧線動作,這讓王謙有幾分佩服。李玲的滑雪水平在王謙之下。雪場沒有纜車,而是簡易的纜繩,纜繩底端是一個圓盤,人騎在纜繩上,雙腿夾緊,繩索轉(zhuǎn)動,圓盤兜著屁股把人送向高坡處,過程中你可以欣賞一下周邊景色,大山里的冬天,色彩單調(diào),白與灰構(gòu)成主要的色調(diào),場地邊緣幾面彩色的旗子迎風展開,調(diào)劑了一下人們的心情。暖陽之下,風里有股濕濕的味道,三人臉蛋都被風吹得通紅,王謙幾趟滑下來,雪服下面積了一層汗水,但運動之后心情大好。

      李玲似乎對滑雪興趣不大,一方面她技術(shù)不行,再一個她似乎有心事?;藘纱危ち藘砂?,她卸下雪板,自己一個人到雪具大廳,要了一杯熱飲,王謙也在最后一次下滑的過程中,不能控制速度,撞到了護欄邊緣的雪堆才停下來。他去找李玲,雪鞋卡腳,脫下后腳丫子輕松不少。李玲給他點了一杯咖啡說,這里原來是一個林業(yè)貯木場,她爸以前在這片工作,她小的時候經(jīng)常來這里玩,林區(qū)不讓采伐了,林業(yè)工人收入降低,大部分只發(fā)幾百塊的工資,勉強維持生活,就要想辦法生存下去,就尋找各種出路。有的人,就開始偷木頭。

      王謙在雪場附近看見一輛面包車,他趴在車窗上往里看,里面的座椅都被卸掉,李玲說:“這就是偷木頭的車,座椅拆掉,能多裝木頭。雪場的老板你知道是誰嗎?劉耀晨?!?/p>

      王謙他們走出滑雪場,天色漸暗,回頭再看身后的山嶺,天空中的烏云像一件黛色的大氅即將披在山脊上。

      李玲說,劉耀晨就是劉三他爸。

      在給小積極的信中,王謙寫道:

      我認識一個警察,但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再是警察了,因為涉及一場官司,脫了警服。這件事裝在我心里好久了,我本準備寫一篇小說,最初是想幫他申冤,你知道寫小說對申冤沒有任何意義,從來沒聽說誰因為一篇小說洗白自己的,但卻有無數(shù)人因為寫文章成了階下囚。或許在這方面新聞報道會更有力度,但我又不是記者,后來我的小說沒能寫成,但我固執(zhí)地認為這是一個好故事,如今,我卻一點寫下去的動力都沒有。如果你不嫌煩,我這次就聊聊老警察的事吧。

      沒有必要隱瞞,我認識老警察是通過他的女兒,我曾經(jīng)睡過他的女兒,這沒什么好說的,呵呵現(xiàn)在我們分手了,在認識你之前就分了兩年,分手原因也像大多數(shù)人說的那樣:性格不合。但這不影響我對老警察的認知。第一次見面我就感覺他身上有事兒。

      我不是占卜者,也不是看事兒的大仙兒,并且也不相信這一套,我說的事兒不是說他有臟東西附體,而是感覺這個人不太尋常,關(guān)于他的事情也是我離開烏衣嶺之后才弄清楚的,作為警察,他有責任守護森林,他的一貫作風也讓盜伐團伙畏懼三分,他們都說老警察在巡防的時候,不怕挨凍,不怕挨餓,不怕熊瞎子和其他野獸,可以蹲在雪地中一整夜,他或許也是這樣做的,但我沒有親眼見過。

      老警察發(fā)現(xiàn)那種苫布遮掩車廂的小卡車的時候,夜色也越來越濃,他騎著車一路跟蹤,一直看到油鋸的鋼齒撕裂樹皮,他出現(xiàn)了,偷木頭的三個人放下油鋸,上來遞煙給他,希望能夠合作發(fā)財其中一個人說,都下崗了,要是能有活路,誰還干這事兒,家里老娘臥床多年,媳婦因為自己窮,和人跑南方去了。這種苦情戲他看多了,他說,大活人,干點正經(jīng)買賣不行嗎?違法的事,要坐牢的那個人從懷里拿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估計里面至少有兩千塊錢,給他,他推了出去。后面一個人有點不高興,對他說,給臉不要臉。第三個人附和說,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當然這只是大概情節(jié),老警察和我講述這段的時候,喝了點酒,身上多了一點正義的光芒。老警察說,他沒收那份錢,他拿出手銬,要銬為首的一個,但被掙脫,三個盜木賊發(fā)起反抗,老警察說,他一個人打倒了三個。

      可是,當我回到省城,老警察的女兒李玲說,事情并不是這樣的,那天夜里,她爸沒回家,要在平時,這事情也屬正常,但她媽就感覺鬧心,右眼皮亂跳,仿佛有要出點啥事的預(yù)感。要不是護林員發(fā)現(xiàn),老警察可能要凍死在林子里。李玲說,他爸確實沒有打過那三個人,你想三個都是伐木工人,身強體壯,對付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警察,也不是什么難事。老警察被打倒,他們拿了捆木頭的繩子把他綁在了樹上,然后,幾個人把砍倒的樹鋸斷,裝進了小皮卡,十分囂張地發(fā)動汽車逃離現(xiàn)場。

      護林員發(fā)現(xiàn)老警察的自行車,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多了,老警察和凍死也差不多了,他全身失去知覺,被送進了醫(yī)院。當然這個故事到此還沒有結(jié)束。

      那時候李玲家還沒有在火車站開餃子館,他們在城郊一個獨門獨院的老宅里,老宅是祖上留下來的,三間大瓦房,還帶一個不小的院子,院子里種了沙果、櫻桃和杏子,沙果樹下壘了一個狗窩,老警察把退役的大狼狗牽回來看家護院,房后還有一塊菜地,雖然不像城里樓房那么方便,但也住得舒服。老警察出事以后的某一天夜里,他老婆躺下快睡著了,聽見有人敲打板障子,她起來出去查看,沒看到有人,卻發(fā)現(xiàn)了掛在板障子上的狗頭。老警察推斷,有人下藥給大狼狗藥死,狗在死之前撞了幾下板障子,然后那些人砍下狗頭掛在板障子上,帶著沒有頭的狼狗揚長而去。他們一定是找一個地方,把狗扒了皮,然后煮肉喝湯,再灌頓大酒。對一條忠實的老狗來說,這實在過于殘忍,更殘忍的是對老警察的傷害,這已經(jīng)不是普通的警告,這無疑是騎在人家脖頸子上拉屎的囂張,傷害性很大,侮辱性極強。老警察氣得要炸肺,他說,都他媽喪良心,吃肉也得被藥死。

      大狼狗被謀害的那一夜,正在讀高中的李玲嚇得瑟瑟發(fā)抖。她對家里死掉一條狗,并沒有特別難過,因為她從小不喜歡狗,尤其狗掉毛季節(jié),她還過敏,但不管怎么說,養(yǎng)了這么多年,總會產(chǎn)生點感情,大狼狗的死法讓她難以接受,更讓她心里難過的是她爸,那晚她爸一直抽煙,很兇地抽,抽了一夜。李玲一夜也沒怎么睡覺,她蜷縮在自己的單人床上,流了很多眼淚,房間里冷氣逼人,她后來說,眼淚都快凍出冰碴了。

      不法分子也太猖獗了,老警察遭遇這樣的事兒,能完嗎?正義何在?國法何在?我相信你也會問這個問題,正如我當時聽到這事兒以后,也是如此發(fā)問。

      接下來的幾天里,李玲總能看見她爸在擦拭那把五四式手槍,拆卸下來,再組裝,幾發(fā)子彈也是擦來擦去,她說她爸沒準是動了殺心。老警察說,上次他要是帶著手槍也不會受制于人,因為那天他要去喝酒,就把槍鎖在了辦公室的保險柜里。喝完酒回來的時候,看見犯罪嫌疑人的車輛,也沒顧那么多,就一路追了下去,也可能是因為喝了酒,否則也不一定要去追,但去了,對他來說就沒有了退路。

      一個月后,老警察再次碰到劉耀晨,是在貯木場低矮的辦公室里,他推門進去,里面幾個人圍著圓桌正在推牌九,火爐里填著木頭柈子,燒得噼啪作響,推牌九的人嗚嗷喊叫,屋里煙霧繚繞,充斥著賭博的激情。老警察一眼就認出了劉耀晨,這次他先把槍拿出來了,幾個人很自覺地就舉起了雙手,老警察把槍頂在劉耀晨頭上,命令他解下褲腰帶,劉耀晨服從命令,把那條皮爾·卡丹腰帶扔在地上,他齜著牙,一只手提著褲子,對老警察說,大哥,我們在這磨磨手指頭,也沒動真格地,你咋整這么嚇人呢?

      就在老警察對付劉耀晨的時候,另兩個人撒腿就跑,他們撞開房門,屋里灌進一股冷風。老警察這時候還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要是去追那兩個人,劉耀晨也得逃跑,如果這次讓他跑掉,再抓他就更難了,另外,有劉耀晨在,其他兩人也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老警察說,少廢話,跟我到局里吧。說完他就像電影里演的那樣,用手銬子把自己的手和劉耀晨的手鏈在一起,他們沒有開車,也沒有騎自行車——都不方便,兩個人就在冰雪路面上走,劉耀晨走慢了,老警察就扽一下手銬,開始的時候,劉耀晨還挺緊張,可是腳踩在路上踩出了節(jié)奏,他內(nèi)心反而不那么緊張了。他說,我剛才說的是真事兒,我們就是殺家韃子,一兩塊錢輸贏。老警察不說話,凈顧自己往前走,劉耀晨還在嘚啵嘚地說,老警察有點煩,回頭就卷他一腳,說,你給我閉嘴,有啥話到局里說。

      劉耀晨被老警察帶到警局,手銬子銬在暖氣片上,在警局辦公室蹲了一宿。劉耀晨只承認了自己賭博,并沒有說偷木頭的事兒,他知道哪頭輕哪頭重。賭博大不了沒收賭資,拘留個十天八天,在林業(yè)小鎮(zhèn),大多是罰了款就沒事了,偷木頭可是重罪,要判刑,他咬死不認偷木頭的事,更不承認自己參與襲擊老警察的案件。襲警,不僅是犯法的,還會扯上私人恩怨。

      老警察:“你們把那條狗弄哪去了?”

      劉耀晨:“啥狗,我從來不養(yǎng)狗,也不吃狗肉,嫌那玩意味兒腥?!?/p>

      老警察:“少扯犢子,說實話,要不銬死你?!?/p>

      劉耀晨:“大哥,我和你有殺父之仇還是奪妻之恨,你要整死我?既然你要整死我,來吧,你整死我吧,整不死,不是你爹做的?!?/p>

      老警察把茶杯狠狠地蹾在辦公桌上,眼神里已經(jīng)燃起了怒火,他上去抓住劉耀晨,“×你媽,你覺得我不敢?”

      劉耀晨:“你敢,全烏衣嶺數(shù)你最尿性,你來吧?!?/p>

      老警察的手在顫抖,他猛然抓起一把椅子,掄向劉耀晨。

      要不是有值夜班的輔警過來拉架,估計那晚上劉耀晨就得廢了。第二天,局長也過問了這件事,老警察知道,劉耀晨團伙已經(jīng)開始找關(guān)系,他苦于手中沒有特別有效的證據(jù),在羈押到期之時,不得不把人先放了。劉耀晨走的時候?qū)暇煺f,大哥,來日方長,你等著,我要扒了你這身皮。

      劉耀晨開始研究公安部的五條禁令,并到檢察院、法院和上級公安系統(tǒng)狀告老警察,局里對老警察毆打嫌犯做了處分,記了過。

      說來奇怪,王謙和李玲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有夢見過她,李玲去北京之后也沒有,他們結(jié)束男女關(guān)系,也沒有轟轟烈烈地大吵一番,更沒有任何儀式,一切都鳥不悄地發(fā)生的。那一別,也將近二十年沒有見過面,在流水一般的日子里,王謙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下腹也積累出一圈贅肉,欲念在日常生活中不斷地被消解,他幾乎想不起李玲是單眼皮還是雙眼皮,要不是老馬偶爾和他通話提到,他甚至也會忘掉李玲那顆小虎牙,偏偏在這時候,王謙做了一個夢,是關(guān)于李玲的。夢中的王謙還是在大學(xué)讀書,說讀書,也不是那么認真讀,完全是集中精力混文憑而已。他的大學(xué)生活大部分時間窩在宿舍床上睡覺,少部分用于吃飯、打球和扯淡。尤其到了畢業(yè)找工作這一學(xué)期,他睡意更濃有一天,一個自稱是李玲的中年婦女找到他,要和他談一談。

      夢里的李玲起碼也有四十歲,打扮得板板正正,和律師樓里的職業(yè)女性似的,身上有一股大學(xué)生不具有的從容,眼角也有無數(shù)條大學(xué)生不具有的皺紋。她說有一份工作,問王謙能不能幫她她說她父親死了,但父親一生是值得總結(jié)和書寫的。她想找一個文字能力好的人,給父親寫一部傳記。她在雜志上看到一篇關(guān)于父親的文章,署名王謙,于是順藤摸瓜找了過來。

      大學(xué)生王謙此前從來沒有見過李玲,年輕的也沒有見過,何況四十來歲的大齡李玲。李玲說寫好了,錢不是事兒。他看到李玲那副仿佛有幾個臭錢就能拿捏一切的嘴臉,就有點煩。王謙對四十歲的李玲說:“這活兒沒勁,我不想寫?!崩盍嵴f:“你要不要聽聽故事再說?”李玲發(fā)揮律師的口才,把幾個案件講得很離奇,看到王謙已經(jīng)被故事吸引之后,才說起他父親殺人的事兒。

      青年王謙:“這個要照實寫嗎?”

      四十歲的李玲:“對?!?/p>

      青年王謙:“出版不了?!?/p>

      四十歲的李玲:“我是學(xué)法律的,我知道,你只負責寫,出不出是我的事兒?!?/p>

      青年王謙:“那行?!?/p>

      他們在學(xué)府賓館吃了晚飯,李玲請客,李玲點了一桌子菜,但她吃得很少,每個菜就搛一小口,似乎是一個嘗菜員。但她筷子不停,給王謙往盤子里夾,王謙悶頭吃,李玲說:“你還在長身體,我吃得少,你多吃點?!?/p>

      李玲問王謙畢業(yè)后有什么打算,王謙說沒啥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后來又問有沒有女朋友,那時候,他還沒有跟與他同齡的李玲相識,于是王謙說,還沒有。王謙那天喝了不少酒。

      王謙醒了之后,回想起夢境,李玲的模樣就變得模糊了,只記得那句:“你以后也沒啥出息?!彼纯瓷磉呎谑焖睦掀牛嶂^,蜷縮得跟蝦米一樣,他做賊般地摸到手機,點開微信好友,找到小表妹的頭像,發(fā)了一條信息。

      王謙:“我夢到你姐了。二十年來,頭一回?!毙”砻孟挛绮呕厮男畔?。

      小表妹:“你知道我姐為啥去北京嗎?”

      王謙:“我當然知道?!?/p>

      小表妹:“你知道什么?”

      王謙:“她不是要律考,去學(xué)習(xí)了嗎?”

      小表妹:“能學(xué)一輩子?。吭趺床换厝フ夷??”王謙:“她不想回來了唄。她得給她爸報仇?!?/p>

      小表妹:“她根本就沒愛過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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