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家遺址樹木形刻劃符號的命名芻議

張淑常

（泰安市岱岳區(qū)文物保護中心，山東 泰安 271000）

近日在閱讀中國國家博物館全國考古發(fā)現(xiàn)系列叢書《禮出東方：山東焦家遺址考古發(fā)現(xiàn)》時發(fā)現(xiàn)，章丘焦家遺址2016-2017年發(fā)掘資料中陶罐M13∶2底部有刻劃符號①（圖1）?；仡櫄v年來大汶口文化考古調(diào)查發(fā)掘工作，可以看出，大汶口、陵陽河、尉遲寺等中心聚落遺址都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陶器上有刻劃符號，特別是陵陽河、尉遲寺遺址的部分陶器上的刻劃符號被認為是陶文，得到學術(shù)界的普遍認同。前期學者們主要關(guān)注器表刻劃符號或陶文的研究解讀，對于陶器底部刻劃符號的關(guān)注不多。近年來，焦家遺址發(fā)現(xiàn)部分陶器底部存在刻劃符號，有學者認為其中陶罐M13∶2底部為葉脈紋，應(yīng)為木板或石板上墊有樹葉形成的②。本文通過對刻劃符號背景因素、制作過程和刻劃內(nèi)容進行比較分析，對陶罐M13∶2底部刻劃符號的命名提出不同看法，以求教于大方之家。

圖1 焦家遺址陶罐M13∶2底部葉脈紋

1 焦家遺址、大汶口遺址、野店遺址陶器底部刻劃符號概況

從目前公開發(fā)表的資料看，大汶口文化時期陶器刻劃符號或印記是不多見的，底部有刻劃符號或印記的更是少見。選擇的載體器形主要有大口尊、罐、壺、鼎、杯等陶器。下面以焦家遺址、大汶口遺址、野店遺址陶器為例進行初步分析。

1.1 焦家遺址陶器底部刻劃符號

章丘市博物館登記有2件陶器底部有刻劃紋。一是陶罐ZJ∶689，紅褐陶，口徑11.7厘米，底徑7.9厘米，高14.2厘米。頸部有篦紋，折腹處有刀刻小三角紋一周，外底部有交叉刀刻紋。二是陶罐ZJ∶716，夾砂黑褐陶，侈口，圓唇，束頸，平底。外底有交叉刻紋，口徑10.3厘米，底徑7.4厘米，高9.4厘米③。

曹迎昕登記有5件焦家遺址2016-2017年發(fā)掘的陶器底部有刻劃符號。一是陶罐M13∶2，折腹罐，口徑14.5厘米，底徑9.5厘米，高18.8厘米，底部見葉脈紋，應(yīng)為木板或石板上墊有樹葉形成的。M13位于2016-2017年發(fā)掘區(qū)北區(qū)墓葬群的南部，土坑豎穴墓，被M25、M87、M3打破④，年代在大汶口文化中期晚段。二是4件釜形鼎M37∶28、M31∶6、M107∶13、M56∶4，底部有葉脈紋類的印痕。曹迎昕推斷這4件釜型鼎制作過程中，為防止陶坯與石木板粘連，石板或木板會撒有散土、鋪墊樹葉或植物莖稈，所以留下了印痕⑤。

1.2 大汶口遺址陶器底部刻劃符號

大汶口遺址前期登記3件陶器底部有刻劃符號，另有1件陶器器表有陶文，因與本文主題聯(lián)系密切，在此一并分析。一是陶背壺M17∶3，高16.3厘米，口徑8.3厘米，泥質(zhì)灰陶，底部印有細密的布紋；二是陶杯M59∶2，口大底小，口部刮薄，微奢，高10.2厘米，泥質(zhì)黑陶，底部印凸起的斜方格紋；三是陶杯M64∶15，器形較小，小窄沿，器壁微曲，高7.6厘米，口徑5厘米，器壁較厚，泥質(zhì)灰陶，底部印有粗布紋；四是陶背壺M75∶1，殘高17.1厘米，口徑7.5厘米，泥質(zhì)灰陶，腹部繪朱色圖像⑥。這4件陶器分別出自大汶口遺址大汶口文化中晚期中大型墓葬M17、M59、M64、M75。這4座墓葬除了都出土了有刻劃符號或陶文的陶器外，墓主人都是成年人，都隨葬有至少1顆獐牙。這4座墓葬還有相同或相似之處，比如：M17、M59、M75發(fā)現(xiàn)骨錐；M17、M59發(fā)現(xiàn)玉石鏟、象牙雕筒、骨鏃；M59、M64發(fā)現(xiàn)束發(fā)器；M59、M75發(fā)現(xiàn)骨匕；M64、M75發(fā)現(xiàn)骨針。主要不同之處是：M17發(fā)現(xiàn)臂環(huán)、指環(huán)、石刀、石鑿、礪石以及部分骨角牙器材料；M59有土二層臺，發(fā)現(xiàn)石笄、象牙琮；M64發(fā)現(xiàn)龜甲；M75發(fā)現(xiàn)骨勾形器。有學者認為束發(fā)器是魯中南地區(qū)大汶口文化巫覡的身份象征和通神法器。束發(fā)器、獐牙和獐牙勾形器關(guān)系密切，是大汶口文化不同形式和層次的崇拜對象。獐牙崇拜最為廣泛，獐牙勾形器是束發(fā)器和獐牙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其作用與束發(fā)器相同⑦。

1.3 野店遺址陶器底部刻劃符號

野店遺址登記2件陶器底部有刻劃符號。一是陶罐M66∶8，泥質(zhì)黑陶，斂口，方唇，窄沿斜折，圓腹略鼓，最大徑偏上部，腹下收成平底，通高9.2厘米，口徑7.6厘米，底徑4.8厘米，通體飾籃紋，底部印有植物草莖等痕⑧。二是陶盆M86∶4，泥質(zhì)黑陶，通高5厘米，口徑14厘米，底徑10.8厘米，底沿飾鋸齒狀刻紋，底部有布紋痕跡⑨。M66、M86都位于遺址Ⅳ區(qū)，都是長方形二層臺墓，屬于中型墓，單人仰身直肢葬，墓主人為女性，隨葬獐牙，并隨葬豆、壺、杯、罐等陶器10件以上。不同之處是：M66發(fā)現(xiàn)原始木槨等葬具痕跡，墓主人為一老年女性，頭向北，還隨葬有觚形杯、白陶鬶、盉、鼎、瓶等。M86墓主人為一壯年女性，頭向東，還隨葬有黑陶鏤空高柄杯、夾砂紅陶尊、高足杯、背壺、盆等。從標本M86∶4的紋樣分析，紋樣較硬直而粗糙，可能是麻類的纖維，為一經(jīng)一緯交織成的平紋布，每平方厘米約8根經(jīng)緯線⑩。

通過對比大汶口遺址M17、M59、M64、M75和野店遺址M66、M86可以看出，墓葬規(guī)模都屬于中大型墓葬，年代在大汶口文化中期晚段，隨葬品比較豐富。除發(fā)現(xiàn)陶器底部刻劃符號、獐牙外，分別還有比較獨特的隨葬品或葬具。目前只找到陶罐M13∶2刻劃符號的清晰圖片，加之M13與以上墓葬相比，同屬大汶口文化中晚期，又有相似的刻劃符號，下文就以陶罐M13∶2的刻劃符號為重點進行考察分析。

2 陶器刻劃符號的制作過程

在新石器時代早期遺址中已發(fā)現(xiàn)刻劃符號，因其載體多為陶器，又被稱為“陶器刻劃符號”或“陶文”。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目前發(fā)現(xiàn)有陶器刻劃符號的新石器時代遺址大約有30處。早期符號（距今9000～7000年）有河南賈湖遺址的刻劃符號、安徽雙墩和侯家塞遺址的刻劃符號等；中期符號（距今7000～5500年）有仰韶文化、柳林溪文化、大溪文化的刻劃符號等；晚期符號（距今5500～4000年）有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和崧澤文化、良渚文化的刻劃符號等?。不同文化刻劃符號的載體多不相同，有碗、豆、平底盆、缽、大口尊、支架、墜形器、圓片、盤、簋、杯、罐、缸、壺等陶器，多為用具和盛儲器?。

雙墩遺址發(fā)現(xiàn)的刻劃符號多刻劃在器物的底部，其中以碗底最多，僅有少數(shù)刻劃在豆圈足內(nèi)或其他平底器的底部等不同部位。有刻劃符號的碗的外腹部大多有2～4道放射狀刻道，刻道劃破器物表面的紅色陶衣，這說明腹部的放射狀刻道是在器物施紅色陶衣后（燒前或燒后）刻上去的，或是在使用過程中為了表達某種意思而刻上去的，否則不會將施有紅色陶衣器物的外表劃破?。

徐大立先生總結(jié)了雙墩遺址六種符號刻劃方法：一是陶器未干時刻劃；二是用減地剔刻法或粘貼修整法刻劃陽文；三是陶坯晾干后刻劃；四是陶坯燒制成器后刻劃；五是兩次或兩次以上的刻劃；六是壓劃法與刻劃法并用?。從觀察的情況看，凡陰文的刻劃符號，似用一些較細或稍粗的尖頭工具在制作好的陶坯上刻劃，用這種方法刻劃的符號最多，也有部分陰文符號是用一些較細或稍粗的圓頭工具在制作好的陶坯上壓劃的。陰文符號多為單線條、雙線條，也有多線條，還有組合形符號等。陰文刻劃符號的刻道一般有一定深度，看起來符號比較清楚明確，似在未干的陶坯上刻劃所致?。

新石器時代陶器制作過程中，不管是通過手制、輪制還是模制等方法加工陶坯，都需要不斷拍打修整成型。成型后還需要轉(zhuǎn)移位置晾曬陰干、燒制。如果在制作之前就在陶坯泥料下面鋪墊樹葉或植物莖稈，那么陶坯制作完成后底部很難保留清晰的印痕。之所以焦家遺址部分器物底部出現(xiàn)葉脈紋或印紋，筆者認為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偶然性因素導致的，可能是陶坯制作成型后，晾干過程中底部鋪墊有樹葉、植物莖稈、織物等物品，印痕具有隨機性、不確定性；另一種是主觀性因素導致的；可能是制作者有意識主動刻劃或印制而成的，表達制作者的主觀想法或意識。北辛遺址發(fā)現(xiàn)的陶缽器底痕跡印證了這兩種可能：有的缽底上有似粟糠的印痕，尤以紅頂缽常見，這應(yīng)是在制陶過程中，器底部放有粟糠一類物質(zhì)以免粘連；有的在有粟糠印痕的底部外圍加一圈劃紋?。由此可見，前者可以說是偶然性因素導致的，后者就是主觀性因素導致的。

3 陶罐M13∶2底部刻劃符號的命名

雙墩遺址1992-1993年發(fā)掘發(fā)現(xiàn)的刻劃符號象形主要包括動物形和植物形等。其中植物形有14件，似在未干的坯胎上刻劃，有陰文、陽文兩種。又分為單株植物形、葉脈形、花瓣形。單株植物形只有2件，似為植物的主莖和杈枝形狀，分別是：標本91T0819⑤∶83，刻劃有單株植物形符號，刻道淺且細，比較清楚，似在干坯上刻劃，底徑8.4厘米；標本92T0723③∶55，底部刻劃有單株植物形符號，刻道清楚，似在未干的陶坯上刻劃，底徑8.4厘米。葉脈形有9件，以標本92T0723?∶20（圖2∶3）為例，底部有植物葉脈形符號，符號為陽文，似在未干的陶坯上刻劃，底徑7.6厘米。1986年試掘材料將植物形符號分為植物形、葉脈形、蓬草形、花瓣形。其中以葉脈形和蓬草形為主，有陰線刻劃和減地剔刻兩種。植物形只1件：標本93征集品∶3（圖2∶1、圖2∶2），外底刻有雙線植物主莖和枝莖，刻線清晰，其間有壓劃豬形符號，由于壓劃線條過于淺細，幾乎看不出來，應(yīng)為陶坯晾干后刻劃的，整個構(gòu)圖簡練、明確、流暢，底徑9.7厘米。徐大立先生認為，92T0723?∶20不是葉脈紋，而是和雙墩遺址標本93征集品∶3一樣，都是樹木形刻劃符號的代表。標本93征集品∶3是大樹和野豬的組合符號。標本92T0723?∶20則顯得枝干低矮，側(cè)枝繁密，上有稀疏的枝葉，樹形刻劃對稱規(guī)整，有點圖案化?。

圖2 出土陶器刻劃符號（1、2.雙墩遺址標本93征集品∶3；3.雙墩遺址標本92T0723?∶20；4.陵陽河遺址大口尊79M25∶1；5.尉遲寺遺址大口尊殘片T4015⑦∶19）

雙墩文化對大汶口文化有一定影響?。大汶口文化也發(fā)現(xiàn)類似樹木形刻劃符號或陶文。陵陽河遺址大口尊79M25∶1，上部為植物紋，下部為圭首形，圭首形左側(cè)有明顯的修飾痕跡。尉遲寺遺址大口尊殘片T4015⑦∶19（圖2∶5），其上的刻劃符號僅殘存植物紋的部分?。王樹明先生將大口尊79M25∶1（圖2∶4）上的陶文釋為“南”，認為這一圖像文字是居住在陵陽河一帶的大汶口文化先民為祈禱大地豐收，崇拜社神地母，起土成阜，又于阜頂植樹為社神的摹寫?。李學勤先生認為此字從豐從土，釋為“封”，下部分是土地，上部分是植樹?！胺狻弊謴臉湓诔鰤?，顯然是對地母的崇拜與祭祀?。專家們都將陶文上部植物紋解讀為樹木，可見這種植物紋是樹木形刻劃符號。

通過仔細觀察陶罐M13∶2可以看出，陶罐屬于夾砂紅陶，顏色以紅灰色為主，經(jīng)修復后相對完整。目前底部右上部缺失大約1/8，其余部分邊緣相對光滑，有使用痕跡，可能為實用器。底部刻劃符號為單線條陰文符號，構(gòu)圖基本以中間線為主，其中主干刻劃痕跡比較清晰，側(cè)枝刻畫生動舒展、富有變化，且都沒有刻劃到底部邊緣?？赡苁侵谱髡咴谔张魑锤蓵r或陶坯晾干后，用一些較細的尖頭工具刻劃的，體現(xiàn)出制作者主觀的創(chuàng)作意識，不是樹葉的印痕或壓痕。與稱其為葉脈紋相比，其與雙墩遺址標本93征集品∶3、標本92T0723?∶20更為相似，和陵陽河遺址大口尊79M25∶1、尉遲寺遺址大口尊殘片T4015⑦∶19上的樹木形刻劃符號可以說是一脈相承，將其稱為樹木形刻劃符號更為恰當，可簡稱為“樹形刻符”。巧合的是筆者在參與大汶口遺址2016年考古發(fā)掘過程中也曾在F10附近灰坑中發(fā)現(xiàn)一片刻劃有相似符號的陶器殘片，相關(guān)資料還在整理中，在此不再討論。

4 結(jié)語

焦家遺址“樹形刻符”的發(fā)現(xiàn)，為我們解讀大汶口文化時期的刻劃符號及陶文，研究大汶口文化時期社會生產(chǎn)生活交往以及精神世界溝通交流提供了新的資料。對“樹形刻符”的研究解讀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它或許是身份、地位、職業(yè)的標識，或許是族群、族屬的象征，或許代表著文明的肇始、漢字的雛形。期待隨著相關(guān)資料的公開和研究的深入，能為進一步研究中國漢字和中華文明多元一體起源發(fā)展帶來新的啟示。

注釋

①王春法.禮出東方：山東焦家遺址考古發(fā)現(xiàn)[M].北京：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8：44-45.

②曹迎昕.焦家遺址大汶口文化陶器的制作工藝及生產(chǎn)方式研究[D].濟南：山東大學，2018：12-13，21-22，61.

③章丘市博物館.山東章丘市焦家遺址調(diào)查[J].考古，1998（6）：29-31.

④山東大學考古學與博物館學系，濟南市章丘區(qū)城子崖遺址博物館.濟南市章丘區(qū)焦家遺址2016-2017年大型墓葬發(fā)掘簡報[J].考古，2019（12）：21.

⑤曹迎昕.焦家遺址大汶口文化陶器的制作工藝及生產(chǎn)方式研究[D].濟南：山東大學，2018：21-22.

⑥山東省文物管理處，濟南市博物館.大汶口-新石器時代墓葬發(fā)掘報告[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4：72-73，79.⑦范杰.試論大汶口文化束發(fā)器：兼論與“握牙”習俗的關(guān)系[J].晉城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學報，2018（2）：88-92.

⑧山東省博物館，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鄒縣野店[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67-68.

⑨山東省博物館，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鄒縣野店[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160.

⑩山東省博物館，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鄒縣野店[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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