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洋務派大員、駐英法意比四國公使薛福成寫過一本《庸庵筆記》,其下卷載曰:“自有輪艦以來,外洋行海各船,防火之法,規(guī)例極嚴,失慎之事,所聞尚寡。惟上海長江各船公司愈眾,生意愈艱,往往自紊其規(guī)例,以廣招攬。同治丙寅,旗昌洋行之湖廣輪船在長江失火被焚,當時詫為創(chuàng)見之事?!?/p>
滔滔水流,船行其上,按說水火不容,理應最是安全,實際情況卻并非如此。自從西方舶來的鐵甲船競航上海之后,薄薄的一層鐵甲隔出了陰陽兩界,長江航輪火患頻發(fā),竟致屢見不鮮,無怪乎時人“詫為創(chuàng)見”。究其原因,薛福成認為,要害在于“自紊其規(guī)例”。
《庸庵筆記》成書于光緒二十三年(1897 年),其中除了提及前朝同治年間旗昌洋行湖廣輪火災案外,還記載了發(fā)生在光緒同期的另外兩起江輪火災。
首先是光緒庚寅之春的“寶清輪失火案”。
是年四月十一日(1890 年5 月29 日),上海德商瑞生洋行所屬寶清號輪船,從上海開往漢口,途中,行至江蘇南通狼山水域,貨艙突發(fā)大火,火勢迅猛,瞬間將龍骨燒垮,船體隨即沉沒。此處江面遼闊無垠,勢若大洋,眾多乘客船員慘遭滅頂。大火之所以延燒得如此迅猛,俱在于寶清輪上除了搭載乘客,還混裝了若干箱“自來火”,也就是火柴。說來船員也并非毫無防火意識,他們情知此舉違規(guī),裝貨時特意將這批裝有火柴的箱子堆放在甲板上,而未入船艙。孰料貨艙首先起火后,很快便“延及艙面,燃著自來火,遂至不可撲滅”。這場火災遇難者幾十人(也有說近兩百人),其中許多人墜入江中,尸體到最后都沒能找到,創(chuàng)巨痛深。
寶清輪歸屬于瑞生洋行買辦何丹書、徐子靜、葉澄衷等幾個華人老板合開的輪船公司,假托在荷商和興洋行名下,是一個“偽外資”輪船公司,借以享受清廷給予外資免交厘金的政策優(yōu)惠。不料被競爭對手太古、怡和洋行識破機關,舉報到李鴻章那里,李鴻章當即電諭地方官“設法阻禁”。電報于光緒十六年四月十二日(1890年5月30日)酉刻發(fā)出,蹊蹺的是,就在此前一天,四月十一日早上,瑞生洋行的寶清輪已在揚子江上猝然罹難,船毀人亡,隨船買辦因滿艙貨物盡損而破產(chǎn),絕望之中閉門扣動洋槍自斃。
大宗的火柴與旅客混裝同船,就好比是虎臥羊圈、貓入鼠窩。此即薛福成所言“自紊其規(guī)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