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人滿為患,人群的喧嘩常常令我頭痛難安。我想我怎么會這么矯情,畢竟我是生活在上海,這個城市也不是以清幽寂靜見長的,可是巴黎的喧囂似乎更加咄咄逼人,馬路太窄,車輛太多,馬路離步行路又太近,還有大功率的瘋狂摩托,以及咖啡館食客的開懷大笑和吵鬧。巴黎令我五味雜陳。今年我已經(jīng)來過數(shù)次,每一次都迎來人群的創(chuàng)新高流量。到處是大嗓門和復制黏貼標準微笑的美國人、韓國人,以及同胞,一日比一日多,雖然還是比不上當年老佛爺一輛輛大巴運送旅行團的場景。我住在歌劇院一帶,大概也是人潮澎湃的中心,走在路上要小心避讓,一不留神就撞到別人身上,天氣沒有想象中涼爽,我不喜歡熱辣辣的天氣。
巴黎時裝周我來過很多次,不過印象最深的還是很早以前,作為一個時尚行業(yè)新人來看秀的記憶。我一直警惕這種回憶,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會把“想當年”這種話掛在嘴上。想當年其實對別人毫無意義。當我這次研究時裝周日程的時候,突然意識到,時尚業(yè)的的確確是被徹底顛覆和重塑了。很多品牌已經(jīng)消失了,或者還在,但已經(jīng)不再做秀了。大品牌的設計師—鐵打的品牌,流水的新銳天才,時尚與潮流,彼此消長,學院派式微久矣,但是依靠社交媒體和荒誕營銷的品牌也走到了荼靡,接下來是時尚的轉(zhuǎn)折點,但是以保守和兩者兼顧為切入點。
工作與工作的熱忱,慢慢地變成了兩件事情,對我來說。我住的酒店大堂擠滿了人,有明星粉絲團的什么人,扛著專業(yè)照相機,以一種異乎尋常的亢奮盯著大堂走過的每一個人。流量明星大概住在這里或者附近酒店的某一間房里,對于粉絲的擁堵和尖叫,也許沾沾自喜也許渾然不覺,他在想:不過就是一份工作。正巧這份工作令別人激動起來。不過歸根到底其實與自己沒什么關系。我一直在巴黎喧囂的氛圍里疲憊不堪,但是意外地在愛馬仕的秀場上得到了極大的慰藉。一個非常怡人、美妙和詩意的空間,起伏錯落,布置著郁郁蔥蔥的草叢、樹木和花卉,空氣中充滿了植物清新而綿長的香味。真是綠洲一般的存在。這一切有點超越了時空,現(xiàn)場沒有流量明星,也沒有所謂“時代精神年輕力”的詭異設計,新的系列輕盈、自由、開放、篤定。服裝之于身體,意在保護而非遮掩, 圍裹而非桎梏。無論漫步、旋轉(zhuǎn),抑或思緒翩躚,服裝如第二層肌膚。畢竟是愛馬仕,從來也沒有隨波逐流,但毫無疑問卻是笑到最后的游戲規(guī)則制定者。
就在秀的前幾天,愛馬仕還在福寶街總店樓上的博物館發(fā)布了彩妝新品,眼影,那次發(fā)布會也是一個很奇妙的經(jīng)歷。耳麥里有人在朗誦,女聲,穿梭在博物館繁多的藏品里,路線又窄而復雜,突然發(fā)現(xiàn)在前面的壁爐前,耳麥的女聲來源,就坐在前面。以類似于某種行為藝術的形式來展示眼影,也是愛馬仕獨一無二的任性。
時裝周不僅排滿了看秀的日程,還有很多別的安排。有一些品牌會組織小型的晚宴,或者晚上的派對。我們ELLE國際部門也習慣趁此機會聚首。有一天中午,在科里翁酒店的瑪麗·安托內(nèi)特沙龍,四五個國家版本的主編一起午餐,聊各自的近況。但是大部分時候我都吃得非常簡單,而且晚上只要沒有應酬就早早回酒店,對于派對的邀請,我就只回復哈哈一笑的表情。沒有想當年。想當年也許是有的,無窮無盡的好奇心。但我不復當年。有一天我和同事們終于抽了空去吃鰻魚飯,飯后溜達了一會兒,我困倦不已,他們說還要去哪里再喝一杯,這就是代溝。然而又挺好。我在酒店看看書,喝一杯葡萄酒,晚上永遠有蹦迪的聲音飄過來,大家各有各的人生,但并不妨礙自得其樂。我通常在晚上研究第二天的行程,查地址,計算路上的時間,巴黎永遠在擁堵,如果可以的話,我寧愿步行,比如Dior的秀在杜樂麗花園,我就完全可以悠閑地走過去,美麗的杜樂麗花園,雖然有一部分依然在整修,但是花卉園藝都精妙絕倫,每個季節(jié)都有新的植物和花卉。
在過去的很多年里,大皇宮與香奈兒幾乎是等同的意思。去世的香奈兒設計總監(jiān)卡爾先生,每次在此發(fā)布的新系列,置景有著創(chuàng)世紀的氣概和宏大。幾乎是,要有光,于是有光,這般的力量。但是目前大皇宮還處在修繕的階段,香奈兒的時裝發(fā)布選擇了大皇宮的臨時地點。那天早晨突然就天氣驟冷,并且開始下起了雨,然而進了秀場,四周是巨大的圖片,關于一個建筑的細節(jié)和花園,讓秀場變得溫暖和生動起來。這圖片上的建筑物叫做諾阿耶別墅,坐落于法國東南海岸的耶爾,這座別墅因為大膽前衛(wèi)的設計,和主人與無數(shù)藝術家、名流交往的故事,變出成傳奇,而今是藝術中心,并與香奈兒品牌有著深厚的淵源。我觀察這些持續(xù)循環(huán)播放的圖片,室內(nèi),純凈、低調(diào)的裝飾與功能性極強的家具營造出一種近乎禁欲主義的質(zhì)樸氛圍?,F(xiàn)代主義建筑與周圍環(huán)境、花園與庭院展開對話:石材與植被,白色與彩色,人工與自然相映成趣……庭院和露臺面向戶外景觀,花園墻壁上的大號窗洞仿若畫框般,框出一幅幅別致的畫面。下方開闊的花園,蜿蜒曲折的小徑和露臺上種有龍舌蘭、柏樹、含羞草、松樹、木蘭以及各種外來和本地品種的草木、樹木、花灌木與花卉。這棟今年正好一百周年的建筑,呼應了香奈兒一貫的前瞻性,現(xiàn)代、簡潔,同時又是奢華的。
想當年,本世紀的最初幾年,大部分秀都在盧浮宮的地下大廳里舉行,大大小小的廳,有時候這個廳的秀結(jié)束了,轉(zhuǎn)頭去了另外一個廳,香奈兒簽約妮可·基德曼五號香水代言的那次,我記得就是在盧浮宮最大的廳里,因為人數(shù)太多,遲遲不能開場。但總體而言,去看秀的明星數(shù)量有限,擁堵著的粉絲也少,現(xiàn)在完全不是了,做秀似乎是附帶品,粉絲,或者是單純好奇的人,徹底攻陷了秀場外層,每次進入秀場都要忍受漫長的迂回。而且巴黎的秀幾乎都是分散各處,也不再有一個相對固定的場所。個性是有了,就是趕起來不方便。但是不方便,其實對于時尚行業(yè)是一個多余的詞,制造美麗的麻煩才是行業(y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