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階導讀到二級研讀：大衛(wèi)·霍克斯譯釋杜甫詩歌賞析

［美］倪豪士 著 劉城 劉桂蘭 譯

這篇論文題目似乎可以改為“杜甫詩歌（以下簡稱杜詩）的不可譯性”。我的意思是就我而言，不考慮相關文本語境只單純翻譯杜詩不太可行?；叵肫鸫蠹s五十年前，我在柳無忌（1907-2002）老師的課堂上，了解了《春望》的歷史背景后才讀懂了這首詩的翻譯。這并不是說比我更富技巧的學者不能進行單純的唐詩文本翻譯，而是說對于像杜詩這樣的“詩史”而言，翻譯起來的確要復雜得多。像洪業(yè)（William Hung）和陳貽焮那樣在杜甫的傳記敘述中去闡發(fā)杜詩，似乎是一種很好的方式①William Hung，Tu Fu：China’s Greatest Poet，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2；陳貽焮：《杜甫評傳》，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亦可參考Stephen Owen（宇文所安），An Anthology of Chinese of Chinese Literature：Beginnings to 1911，New York：W.W.Norton，1996；David Hinton（戴維·亨頓），The Selected Poems of Tu Fu, London：Anvil Press Poetry Ltd.，1990；Erwin von Zach（贊克），Tu Fu’s Gedichte，2 v.，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2；以及稍后出現(xiàn)的一些有關杜詩的譯作。。這也是我為什么被大衛(wèi)·霍克斯（David Hawkes，下文簡稱霍克斯）的《杜詩初階》（A Little Primer of Tu Fu）這本著作所吸引的一個原因。霍克斯將《唐詩三百首》所收錄的35首杜詩作為他討論的文本。雖然他并未按編年的順序來編排這些詩歌，但他通過五個部分來闡釋杜詩，而傳記背景即是其中之一。這五個部分包括：（1）杜詩原文及其漢語拼音標注；（2）所稱“詩題與主旨”中的歷史背景；（3）詩歌結構部分；（4）逐字直譯和“注釋”；（5）散體句解釋。但其中似乎還缺少了這些詩歌的相關文學語境，即讀者會在閱讀中碰到的一些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的中文評注。在這篇論文中我打算研究與霍克斯所選杜詩相關的中文評注，并希望借此更為深入地理解和思考這些詩歌。我要強調(diào)的是，我對霍克斯及其著作充滿敬意①對于霍克斯的學術研究，最讓我感動佩服的是他的勇氣。當很多西方人都忽視中國文學之時，霍克斯就投入到了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當中，以楚辭為題撰寫博士論文并隨后出版專著《楚辭：南方的詩歌（Ch’u Tz’u，The Songs of the South）》（1959 年出版，1985 年修訂），1967 年出版《杜詩初階（A Little Primer of Tu Fu）》（1987 年再版），接著出版《紅樓夢（The Story of the Stone）》（1973 年至1986 年陸續(xù)出版），2003 年為我們奉上的《柳毅和龍女：13世紀的雜?。↙iu Yi and the Dragon Princess：A Thirteenth Centu?ry Zaju Play）》，這些著作都顯示出他深厚的學養(yǎng)和敏銳的文學感悟力。參見 Little Primer of Tu Fu （Oxford：Clarendon Press，1967），The Story of the Stone: A Chinese Novel by Cao Xueqin in Five Volumes （Harmondsworth：Penguin，1937-1986），Liu Yi and the Dragon Princess：A Thirteenth Century Zaju Play（Hong Kong：Chinese Universi?ty Press，2003）。，韓愈（768-824）曾在《調(diào)張籍》中批評那些妄自非議杜詩的人是“蚍蜉撼大樹”②錢仲聯(lián)：《韓昌黎詩系年集釋》卷九，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第435頁。，而我對霍克斯著作的評論，恐怕也是“蚍蜉撼大樹”吧。

首先來看看霍克斯引用的第四首杜詩《月夜》③David Hawkes，A Little Primer of Tu Fu，pp.28-32.亦見〔清〕仇兆鰲：《杜詩詳注》卷四，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309-310頁。，它是杜甫最有名的詩歌之一④這首詩的詩題亦被題作“對月”，參看〔清〕邊連寶著，韓成武等編：《杜律啟蒙》，齊魯書社2005年版，第33頁。。在“詩題與主旨”部分中，霍克斯認為這首詩寫于公元756年。這年夏天，杜甫把家遷徙到了鄜州，該地距離當時已被叛軍占領的京城長安東北約120英里。接著，杜甫動身趕往唐肅宗在靈武所建立的新朝廷，其距離京城西北約180 英里。杜甫在途中被叛軍所俘，有可能是作為挑夫隨叛軍回京，且極有可能在到達長安時就被釋放了，但短期內(nèi)也無法返家?；艨怂棺⒚鞔嗽娪锌赡茏饔诠?56年的中秋節(jié)前后。

霍克斯簡略地解釋了五律等律詩的韻律太過于復雜，因而不方便在這樣的一本教科書中加以評述，但他也說到，第二句的“看”和第六句的“寒”并不是平聲調(diào)。在“闡釋”部分中，首聯(lián)逐字對譯為：

To-night Fu-chou moon，

今夜鄜州月，

My-wife can-only alone watch①David Hawkes，A Little Primer of Tu Fu，p.31..

閨中只獨看。

這里將“閨中”一詞轉喻譯為“妻子（wife）”。最后，霍克斯將此句解釋為：“Tonight in Fu-chou my wife will be watching this moon alone（今晚在鄜州，我的妻子獨自一人在望月）?！雹贒avid Hawkes，A Little Primer of Tu Fu，p.32.

在這里，我建議對霍克斯的論述做第一個修正：“寒”作為一個韻腳在這里很重要，它是一個平聲韻，所以“看”不應該讀作“kàn”，而應該讀成“kān”③仇兆鰲在注釋中指出，“看”于此是平聲（《杜詩詳注》卷四，第309頁）。佐藤浩一《 仇兆鰲杜詩詳註の音注について（關于仇兆鰲〈杜詩詳注〉的注音）》（《日本中國學會報》2006年第58卷，第171-187頁）給仇兆鰲的《杜詩詳注》標上了11035個注音，以便指導讀者更好地閱讀杜甫的詩歌。。杜甫在《石壕吏》的開篇也有類似用法：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墻走，老婦出門看。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④《杜詩詳注》卷七，第528-529 頁。根據(jù)周杉（Eva Shan Chou）的譯作《再議杜甫：文學巨匠和文化巨人》修訂，見Eva Shan Chou，Reconsidering Tu Fu：Literary Greatness and Cultural Context，Cambridge，N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p.91.

“看”在《月夜》中讀作“kān”，而在這首五律詩《石壕吏》中又被置于詩句之末，可能含“照顧”或“照看”之意⑤贊克的《杜甫詩集》譯為：“Mein alter Wirt sprang über de Hofmauer und flüchtete; die alte Wirtin ?ffnete die Pforte, um nachzusehen, was es g?be.”見Erwin von Zach，Tu Fu’s Gedichte，V.8，p.162. 洪業(yè)的《杜甫：中國最偉大的詩人》譯為：“In the evening I found a lodging place at Shih-hao Village. /A recruiting officer came to take men at night. /My old host scaled the wall and fled; /His old wife went to answer the gate.”見William Hung，Tu Fu：China’s Greatest Poet，Cambridge，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2，p.141.，王建的《寒食》一詩也是如此，其詩始云：

寒食家家出古城，老人看屋少年行。⑥〔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二九八，明倫出版社1971年版，第5冊，第3374頁。

雖然我認為“看”（kān）在《月夜》中并不是“照顧”之意，但它卻表明杜甫之妻在抬頭望月之外承擔著更多的責任。“看（kān）”所傳達出更為豐富的含義在于，杜甫在長安望月的同時，明白妻子之“望”必定伴隨著深沉的憂思。

《月夜》的頷聯(lián)“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霍克斯字對字譯為“Distant sorryfor little sons-daughters/Not-yet understand remember Ch’ang-an”①David Hawkes，A Little Primer of Tu Fu，p.31.。雖然霍克斯把第四句的“憶”翻譯成“remember（回憶）”，但在最后的散體句解釋中卻并非如此：“I think with tenderness of my far-away little ones，too young to understand about their father in Ch’ang-an（我溫柔地想起遠方的孩子們，他們還太小，不了解他們在長安的父親）。”②David Hawkes，A Little Primer of Tu Fu，p.32.在杜甫的詩歌中，“憶”通常意味著“回憶”，但它也有“思念”或“想起”之意，例如同時期所作的詩歌《憶幼子》《憶弟二首》中的“憶”即是如此③也可參看王力《王力古漢語字典》中有關“憶”的第1 個解釋，見王力：《王力古漢語字典》，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334頁。。很多當代的翻譯者，比如霍克斯，把“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中“憶”的主語理解為杜甫的孩子④另還有宇文所安譯為：“While faraway I think lovingly on daughters and sons，/Who do not yet know how to remember Ch’ang-an.”見Stephen Owen，The Great Age of Chinese Poetry：The High T’ang，New Haven，CT：Yale University Press，1980，“Tu Fu”，p.200. 贊克譯為：“In der Ferne sehne ich mich nach dem kleinen Sohn und dem T?chterchen，die es noch nicht verstehen，an ihren in Ch’angan zurückgebliebenen Vater zu denken.”見Erwin von Zach，Tu Fu’s Gedichte，III.9，p.86.。但傳統(tǒng)的評注者卻認為并非如此。王嗣奭（1566-1648）被仇兆鰲稱為最好的杜詩評注者，他在《杜臆》中說道：“公本思家，偏想家人思己，已進一層。至念及兒女不能思，又進一層。”⑤《杜詩詳注》卷四，第309頁。黃生（1622-？）對這句詩也有相似的評論：“閨中雖有兒女相伴，然兒女不解見月則憶長安。我知閨中遠憶長安，對月獨垂清淚?！雹蕖睬濉滁S生：《杜詩說》，黃山書社1994年版，第116頁。邊連寶（1700-1773）曾引用袁守定（1705-1782）的話說：“‘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未解其母之何以憶長安也?！雹摺抖怕蓡⒚伞?，第33頁。這種理解，雖然緊依傳統(tǒng)的句法規(guī)則，但卻也和杜甫所想象的妻子望月形象相符。但還有第三種解讀，當然它并不是這句詩歌最初的意思，那就是也許杜甫回到了曾被叛軍掠奪的京城，面對著滿目瘡痍，他思念著原來那個熟悉的“長安”，正可謂是“國破山河在”①這是杜甫最有名的詩作《春望》的首聯(lián)，該詩被認為寫于公元757 年的年初，稍后于《月夜》幾個月，可參看《杜詩詳注》卷四，第320頁。。確實，杜甫于756 年年末和757 年年初所寫的詩歌，基本上都關注著家人和時政。例如，《遣興》提到他剛出生的小兒子②指杜甫次子杜宗文（小名驥子）。杜甫《遣興》：“驥子好男兒，前年學語時。問知人客姓，誦得老夫詩。世亂憐渠小，家貧仰母慈。鹿門攜不遂，雁足系難期。天地軍麾滿，山河戰(zhàn)角悲。儻歸免相失，見日敢辭遲?！币姟抖旁娫斪ⅰ肪硭模?26頁。，而《哀王孫》寫于756 年年末并簡要概括了當時的政治和軍事情況；在很多杜詩的版本中，《哀王孫》這首詩編排在《月夜》之后。陳貽焮所寫的關于杜甫的傳記中，用《悲陳陶》里的一句詩“日夜更望官軍至”來概述杜甫這幾個月的生活③陳貽焮：《杜甫評傳》，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283頁。。對于“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這句詩，也許直截了當?shù)乩斫鉃槎鸥Φ暮⒆犹《€不會思念遠在長安的父親，可能仍是最好的解釋，因為其中可能隱含著杜甫的妻子感到無人能體會自己思念丈夫的情緒。

《月夜》的頸聯(lián)“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吸引著很多傳統(tǒng)評注者的注意。霍克斯逐字對譯為“Fragrant mist cloud-hair wet/Clear light jade-arms cold”④David Hawkes，A Little Primer of Tu Fu，p.32.。并用散體句解釋為：“My wife’s soft hair must be wet from the scented night-mist/and her white arms chilled by the cold moonlight（我妻子柔軟的頭發(fā)一定是被芬芳的夜霧弄濕了，她白皙的手臂一定是被寒冷的月光浸涼了）?！雹軩avid Hawkes，A Little Primer of Tu Fu，p.32.這兩句詩表明杜甫妻子凝望月亮的動作持續(xù)了很長的時間。因為時間之久，霧氣把她的頭發(fā)潤濕了，月光也讓她的手臂感受到了寒涼。所以這兩句詩這樣理解可能會更好：“In the scented mist her piled-high hair grows wet/In the clear moonlight her bare arms turn cold（在芳香的霧中，她高束的發(fā)髻變濕了/在皎潔的月光下，她裸露的手臂變冷了）?！薄跋沆F”一詞似乎是杜甫第一次使用。晚唐詩人如李賀（791-817）的《秦宮詩》⑥J.D. Frodsham，The Poems of Li He（791-817），Oxford：Clarendon Press，1970，p.163.提到，“香霧”是從香爐散發(fā)出的。但是，仇兆鰲卻說“霧本無香，香從鬟中膏沐生耳”⑦《杜詩詳注》卷四，第309頁。。盡管此時杜甫的家庭境況較為艱難窘迫，但從其《北征》詩中的“移時施朱鉛，狼藉畫眉闊”⑧《杜詩詳注》卷五，第400頁；William Hung，Tu Fu：China’s Greatest Poet，p.117.可知，他的妻子一直都用胭脂化妝。不過，“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這一聯(lián)詩，讓《月夜》從開始的抽象揣測轉到了身體感受的呈現(xiàn)，這讓我們想起了李白的《玉階怨》：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①〔唐〕李白著，〔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五，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293頁。杜甫的這首詩可能有意或無意地借鑒了謝朓（464-499）的《玉階怨》，《玉階怨》從孤寂女子的視角描繪戀人的分離。

李白與杜甫的這兩首詩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它們關注的對象不同：李白的詩是更客觀的描寫，可能喻指漢代棄婦，也可能是含蓄的自我指涉，而杜詩談的是自己的妻子。

盡管如此，在霍克斯的第五、六句譯文“my wife’s soft hair must be wet from the scented night-mist/and her white arms chilled by the cold moonlight（我妻子柔軟的頭發(fā)一定是被芬芳的夜霧弄濕了，她白皙的手臂一定是被寒冷的月光浸涼了）”中體現(xiàn)出感官層面的暗示，這含蓄地隱寓于杜甫的想象之中：杜甫想象著妻子久佇臥室窗邊凝望著“兩人同望”之月，她那溫暖的手臂此時卻因長時間浸于月光之中而感到寒冷。

尾聯(lián)“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霍克斯逐字翻譯為“What-time lean empty curtain/Double-shine tear-marks dry”并釋譯為：“When shall we lean on the open casement together and gaze at the moon until the tears on our cheeks are dry（什么時候我們才能一起倚在敞開的窗扉前凝望明月，直到臉頰上的淚水變干）?”②David Hawkes，A Little Primer of Tu Fu，p.32.不過，“雙照”之意在此似乎并未翻譯出來。雖然杜甫和他的妻子各自“獨看”著月亮，但杜甫希望月亮通過普照之月光能把他們系連在一起。但有些學者認為，要么是夫妻重聚的激動要么是能夠共同沐浴于月光之下，讓他們不再傷心流淚③宇文所安把最后一聯(lián)譯為：“When shall we lean in the empty window, /Moonlit together,its light drying traces of tears.”見Stephen Owen ,“Tu Fu”，p.200.，“虛幌”意為被輕絲或透明窗簾遮住的窗戶。由于《月夜》與中國早期的詩歌如《詩經(jīng)》中的《月出》有著共鳴之處，故在探究詩歌本身之外，一些學者還引用《月出》以便更好地理解《月夜》?！对鲁觥肥且皇字袊缙诘脑姼瑁褢偃伺c月光相比，柯馬?。∕artin Kern）的譯文將詩中男女相悅的柔婉纏綿呈現(xiàn)出來，《月夜》似乎也隱含著這種情調(diào)。《月出》云：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④程俊英、蔣見元：《詩經(jīng)注析》，中華書局1991年版，第379-380頁。

The moon comes forth，how bright，The beautiful girl，how adorable！

At leisure she is in her sensual allure-My toiled heart，how anxious.

The moon comes forth，how brilliant，The beautiful girl，how lovely！

At leisure she is in her beguiling charm-My toiled heart，how troubled.

The moon comes forth，how radiant，The beautiful girl，how vibrant！

At leisure she is in her enchanting appeal-My toiled heart，how haunted.①Martin Kern，“Lost in Tradition，the Classic of Poetry We Did Not Know”，in Grace Fong，ed. Hsiang Lectures on Chinese Poetry，volume 5，McGill University，2010，p.43.高友工（Kao Yu-kung）和梅祖麟（Mei Tsu-lin）也曾指出杜甫在此詩的第三聯(lián)中提到妻子的觸覺感受（見Kao Yu-kung and Mei Tsu-lin，“Syntax，Diction，and Imagery in T’ang Poetry，”HJAS 31（1971），p.74）。

杜甫的《月夜》同樣使讀者想起作于東漢的《古詩十九首》中的第十九首：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緯。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客行雖云樂，不如早旋歸。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②〔梁〕蕭統(tǒng)編，〔唐〕李善注：《文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350頁。也可參看宇文所安《中國文學選集》的譯文，見Stephen Owen，An Anthology of Chinese of Chinese Literature：Beginnings to 1911，p.256；也可參看蔡默涵（Charles Hartman）的譯文，見Liu Wu-chi （1907-2002） and Irving Yucheng Lo，Sunflower Splendor：Three Thousand Years of Chinese Poetry，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90，p.33.

雖然杜甫的《月夜》至今在中國都非常有名，但文本所蘊含的豐富語境在翻譯中很難完美地展現(xiàn)出來?；蛟S通過考察多家評注或譯文將有助于理解這首詩歌。對我而言，《月夜》那強烈的情感是一種身心俱有的渴望，這種情感的表達與之前的文學傳統(tǒng)有著較為緊密的關聯(lián)。如果讓我冒險嘗試重新翻譯該詩，我會這樣翻譯：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For the Fuzhou moon tonight，My wife can only keep watch alone.

I pity my far away little ones，They can’t understand why Chang’an should be held dear.

A mist made fragrant moistens her piled high hair，The clear moonlight chills her bare arms.

When will be able to lean at an open window and let the moon shine on us both，drying the tracks of our tears.

本文提出的建議均為個人推測。當然我們也可以讀懂杜詩而無需深入研究那些詩歌及其傳統(tǒng)評注，但這僅屬于淺層次的閱讀，這會摒除了詩歌的價值和精華。本文基于閱讀上的共鳴對霍克斯的翻譯、注解和闡釋做了一些補充，旨在展示杜詩的復雜性，體察霍克斯對《月夜》所作評述的細致精準及其敏銳的文學感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