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風華
晉時朝廷設門下省,最高官職被稱作侍中,正二品。侍中的職責是隨侍在皇帝身邊,類似于政策顧問,同時也負責提醒皇帝的過失和錯誤。出任該職的人,品格應方正忠良,因需要直言皇帝,所以后代又稱其為“納言”。
先看第一個侍中的故事,故事涉及庾翼。
庾翼是庾亮的弟弟,繼庾亮為荊州刺史,掌握上游的兵權。在任上,庾翼向皇帝獻上扇子一把。晉成帝看過扇子,皺了皺眉:“這扇子用荊楚一帶奇鳥的羽毛制成,確實不錯。但我怎么看著像用過的?不是新的吧!這庾翼真是可以,哪有這么辦事兒的。”
這話被皇帝身邊的侍中劉劭聽到。
面對郁悶的皇帝,劉劭說:“高大華麗的樓臺,建造它的工匠先待在里面;美妙繁復的管弦,也是最先被行家和調試它的樂師聽到。現(xiàn)在,庾翼進獻這扇子,不是因為它新,而是因為它好?!?/p>
這番話是有很大的說服性的,成帝一個勁兒地點頭。
一般來說,“好”出于“新”后,若不嘗試,怎知其好?若已嘗試,自非新物?;蛘哒f,“好”與“新”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
庾翼聞聽后大笑,說:“此人宜在帝左右?!?/p>
作為侍中,劉劭的話說得很不錯。
再看第二個侍中的故事,故事涉及蘇峻,稍微有點復雜。
蘇峻是長廣郡掖縣(今山東萊陽)人,流民帥出身。所謂流民帥,是指永嘉之亂中,統(tǒng)領鄉(xiāng)團和流民的首領。魏晉時一大特點,就是在戰(zhàn)亂中,一些地方首領為自保,建立了獨立的軍事武裝。蘇峻手里就有一支戰(zhàn)斗力很強的武裝。永嘉年間,他率這支民兵渡江南下,東晉朝廷封其為鷹揚將軍。在平息大將軍王敦第二次向建康進軍的戰(zhàn)斗中,蘇峻的民兵組織發(fā)揮了很大作用,以功出任歷陽內史。
東晉新建,朝廷正規(guī)軍的作戰(zhàn)實力是值得懷疑的,真正能打的是這些流民軍團(北府兵即以流民為基礎組建)。蘇峻的部隊,本來戰(zhàn)斗力就很可觀,又經歷了平定王敦之亂的戰(zhàn)斗,不但人數(shù)壯大,作戰(zhàn)能力也得到加強。
有了資本,蘇峻對朝廷的態(tài)度越發(fā)傲慢起來,裂隙漸生。
這時候,皇帝是小孩晉成帝,庾亮以舅舅的身份掌權。成帝的前任是晉明帝。當初,明帝之所以栽培庾亮,為的是削弱和平衡以王導、王敦兄弟為代表的瑯邪世家。
庾亮掌權后有意一改王導寬簡的執(zhí)政風格,而施行嚴政。在蘇峻的問題上,庾亮懷疑其欲反,想先發(fā)制人。
晉成帝咸和二年(公元327年)秋,庾亮任命蘇峻為司農,調其入京。顯然,這是為了奪其兵權。這一決定遭到朝臣的普遍反對,擔心會激怒蘇峻。
庾亮固執(zhí)己見。
接到朝廷詔書,蘇峻冷笑:“庾亮,你說我要造反,那么我去了京城還能活幾天?我寧愿在山野遙望京城,而不愿在京城遙望山野!”
蘇峻遂以誅庾亮為名向建康進軍。
在此之前,他聯(lián)合了祖逖的弟弟、豫州刺史祖約一同舉事。
庾亮在對付蘇峻的問題上沒有太多可受指責的地方。庾亮的問題僅僅在于:決定除掉蘇峻了,卻未做任何防范工作;或者說,只知道點一把火把蘇峻逼反,以后的事怎么辦不曉得。結果是:公元328年春,建康陷落,庾亮出逃,去了江州刺史溫嶠那里。
庾亮臨跑前,把朝廷上的事交給侍中鐘雅料理,就是曾在洛陽諷刺過陶侃的那位。
鐘雅問庾亮:“當前社稷紛崩,是誰的責任?”
庾亮臉一紅,不好意思地說:“今日之事,容不得再在這里多說了,時間要緊,我得趕快走,你等著好消息吧!”
好消息確實來了。
庾亮會合溫嶠,又依靠溫嶠聯(lián)系了北府兵統(tǒng)帥郗鑒,三人推舉以前深受庾亮歧視的荊州刺史陶侃為平亂盟主,共擊蘇峻和祖約。
蘇峻既克京城,百官奔逃,宰相王導最初表現(xiàn)得還不錯,跟另一位顧命大臣陸曄守在小皇帝身邊。但蘇峻逞強,把晉成帝趕到石頭城,大臣也深受威脅。這時王導一害怕,便帶著兒子悄悄溜出城,在附近的山上躲了起來。
最后,唯有侍中鐘雅還守護在皇帝旁邊。
有人在逃跑前對鐘雅說:“見可而進,知難而退,古之道也!您性情亮直,必不容于叛賊,何以坐而待斃?”
鐘雅答:“國亂不能匡,君危不能濟,而各自逃遁以求平安,這樣的話我害怕古代的史官董狐會找上門來!”
這是在說給庾亮和王導聽嗎?
庾亮、王導,國之重臣,此時竟不如鐘雅!
后來的事果如那個人所預料:在石頭城,蘇峻的部下任讓當著皇帝的面斬殺了守護在一旁的鐘雅。
晉成帝哭著喊:“還我侍中!”
任讓不搭理。事平后,陶侃與任讓有舊交,懇請皇帝赦免。成帝憤怒地說:“任讓是殺我侍中者,不可諒!”
蘇峻之亂歷時一年多,給東晉的京城建康地區(qū)造成了巨大破壞。
亂平后,王導重新執(zhí)政。但他表現(xiàn)出的懦弱已令其晚年名譽減損。此時,庾亮因逼反了蘇峻而不太好意思在朝內任職了,自請為豫州刺史,鎮(zhèn)蕪湖。
庾亮去世時,大臣何充說:“埋玉樹于土中,使人情懷怎能平復!”
但名僧法深卻這樣評價庾亮:“人謂庾元規(guī)是名士,我以為其胸中只有柴棘三斗許!”
當然,這個事件也有所得:溫嶠、陶侃、郗鑒的才華和能力得到檢驗。其中,郗鑒于戰(zhàn)爭中強化了京口的地位,令其成為建康的犄角,致使在后來的幾十年里荊州的強藩不敢輕易東下。
最后,說說第三個侍中的故事。
這位侍中叫虞嘯父,是晉孝武帝時代的人。一次,孝武帝隨口問他:“虞愛卿,你久在門下省為官,也沒聽說你貢獻過什么?!?/p>
皇帝的意思是,你好像沒有獻過良言啊。
虞嘯父是浙江富春人,離大海特別近,看著皇帝的樣子,似有所悟,馬上拜倒在地:“陛下,現(xiàn)在天氣還暖和,魚蝦螃蟹還沒長大,等它們夠個兒了,我一定叫人打撈獻上。”
皇帝撫掌大笑,他還能說什么呢?那就這樣吧:等著你的海貨。
(層林染摘自中華書局《魏晉風華:輕松讀懂〈世說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