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祐元年,蘇舜欽出任蒙城知縣,上任不久就遇到了“鬼秤”擾民事件。蘇舜欽想鏟除“鬼秤”,一時不知從哪入手。
一日,驟雨初歇,蘇舜欽在后衙小憩,莊周夢蝶的寓言故事隨風(fēng)飄入他的夢鄉(xiāng),不過,和莊周化蝶不同,蘇舜欽夢中的蝴蝶不止一只,它們在寥遠的空中忽聚忽散,最后幻化成的圖案像秤桿上十六顆閃耀的金星。
五黃六月車轍雨。
艷陽西墜的時候,蘇舜欽喚來師爺吳良仁為自己解夢。吳師爺?shù)兔紲\笑說,那就去看看渦河晚渡,散散心吧。
經(jīng)莊子牌坊,沿渦河右岸向西步行六七里,水面漸寬,靜水流深,時有不甘寂寞的魚兒躍起。
渦河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渦河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大人,您到蒙城以來,渦河水就未濁過,政治清明,百姓之福啊。蘇舜欽呵呵一笑,并未接吳師爺?shù)脑挷?,他捻須向西望去,一葉扁舟悠閑地穿行在洇紅的漣漪當(dāng)中,遠處狼峰霽雪,長河日圓,渦河晚渡的景致果然名不虛傳。
青天大老爺,給草民做主啊,六里賈奸商侯學(xué)正欺行霸市,短斤少兩,收小人麥子……
正在欣賞美景的蘇舜欽猛地一驚,低頭一看,一雙泥巴大手緊緊抱住了自己的雙腿。
吳師爺趕忙俯身在地,咬牙一根根掰開那人粗糙的手指,厲聲喝道,大膽刁民,如此魯莽,弄臟了大人的官服,該當(dāng)何罪?隨后,吳師爺附在蘇舜欽耳旁小聲說,大人息怒,此人叫苑石頭,小時患過羊角風(fēng),神智不太清楚,經(jīng)常到縣衙鬧訟,好吃懶做,日子過得清貧。
蘇舜欽扶起苑石頭,關(guān)切地問道,有何冤屈到大堂上擊鼓鳴冤,本縣為你做主。誰知苑石頭瞥了一眼吳師爺,無奈地搖了搖頭。
苑石頭走后,師爺吳良仁興致不減,他邀請?zhí)K舜欽到家談美景品美酒。蘇舜欽第一次嘗到十年珍藏莊子美酒,大為贊嘆,問美酒有何特色工藝,產(chǎn)自何地?吳良仁說,莊子美酒采用六里賈圣井甘泉釀造,泉水甘冽已是飲用佳品,用以釀酒自然醇香可口。蘇舜欽問,圣井現(xiàn)在何處?吳良仁道,被糧商侯學(xué)正購得,現(xiàn)在其后院。
是夜,吳良仁令仆人抬兩壇莊子美酒送至蘇舜欽后衙。
第二天,晨光熹微,蘇舜欽輕裝簡從,由師爺吳良仁做向?qū)镔Z進發(fā)。
六里賈北瀕渦河,交通便利,曾經(jīng)糧商云集。自從外地商人侯學(xué)正來此地設(shè)鋪收糧,本地糧販大多關(guān)門歇業(yè)或者改做其他營生。
侯記糧鋪前人頭攢動。夏種在即,農(nóng)人急于賣糧置添生資。蘇舜欽擠進人群,只見四張桌子、五桿大秤一字排開,肥頭大耳的伙計驗質(zhì)、稱重、結(jié)賬,忙得不亦樂乎。賣糧人有說有笑,言談中流露著對侯記糧鋪公平交易、從未短斤少兩的贊美。
蘇舜欽遲疑起來,難道苑石頭真是腦子糊涂,冤枉誣告侯學(xué)正?不能讓守法商人蒙受不白之冤。他安排吳良仁嚴密監(jiān)視糧鋪動靜,告誡侯學(xué)正誠信經(jīng)營,不得坑農(nóng),自己去找苑石頭核實侯記糧鋪短斤少兩的證據(jù)。
蘇舜欽找到苑石頭時,苑石頭正帶著母親在郎中處看病。面對蘇舜欽的詢問,家徒四壁的苑石頭聲淚俱下,他連續(xù)兩年在侯記糧鋪售麥子,在家稱好的五百斤,到糧鋪就變成了四百四十斤,糧鋪還壓級壓價,到手就沒有幾個錢,他娘看病都成了難題。
巧合的是,苑石頭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侯記糧鋪“鬼秤”的秘密。那天,苑石頭拉肚子,急著去茅房,不小心從秤砣上踢掉一塊磁鐵。他就找糧鋪的伙計理論,被打破了腦袋,還差點被扔進渦河。
蘇舜欽突然想起什么,忙起身告辭,帶領(lǐng)兩個衙役往六里賈趕去。路過一家鄉(xiāng)間小酒館時,里面?zhèn)鱽韰橇既屎屯獾乜谝裟凶硬戮屏畹穆曇?。蘇舜欽奪門而入,二話不說,一把掀翻滿桌酒肉。滿嘴酒氣的吳良仁和外地男子先是一愣,隨后嚇得面如土色。
蘇舜欽說,你們官商勾結(jié)坑害百姓的證據(jù)已經(jīng)找到,隨我到糧鋪一看便知。
到達糧鋪已過午時,蘇舜欽逐個檢查秤砣未發(fā)現(xiàn)異常。他嘿嘿一笑,這可能是場誤會,侯大官人在此經(jīng)營多年,賺得盆滿缽滿,能否拿出一點銀子接濟一下苑石頭?他母親害病,日子過得艱難。侯學(xué)正借著酒勁斷然拒絕,這等好吃懶做的窮鬼不值得救濟,我情愿當(dāng)一只“鐵公雞”,一毛不拔。
見蘇舜欽面色不悅,侯學(xué)正忙說,蘇大人忙活半天,未曾用飯,不如在敝舍用個便餐,品嘗一下莊子美酒,無礙您漆園廉吏美名。
君子之交淡如水,蘇舜欽指著滅火水缸說,這一缸水多少斤?
侯學(xué)正道,一百斤,缸重八十斤,共一百八十斤整。
你送我一缸水吧,我嘗嘗圣井甘泉的味道。
侯學(xué)正有點猶豫,見吳良仁頻繁眨眼,還是點頭同意了。
隔日中午時分,侯學(xué)正帶領(lǐng)兩個壯漢抬著封閉嚴實的大缸走進縣衙。蘇舜欽召集眾人前來品嘗并令衙役找來木秤當(dāng)場稱重。
大人,整缸重一百五十斤。
蘇舜欽一拍驚堂木,無良奸商,你昨天不是說整缸一百八十斤嗎?為何少了三十斤?是你在秤砣上做了手腳了吧。
大人,缸里裝的不是水,是莊子美酒,一缸酒要比一缸水輕三十斤,這個吳師爺可以證明,侯學(xué)正辯解道。
為何要給本縣送酒?
吳師爺昨天指示小人孝敬您的。
大膽刁民,竟敢賄賂腐蝕朝廷命官……
大人明察,小人冤枉。侯學(xué)正磕頭如搗蒜。
蘇舜欽用眼掃了掃吳師爺座位,沒人,低頭一看,吳師爺在桌子下,抖如篩糠。
蘇舜欽哈哈一笑,拿起一紙文書,吳師爺休要擔(dān)心,你送的那兩壇莊子美酒,本縣早已繳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