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中晚唐江南地區(qū)士僧交游,實以天臺與律學的融合為線索,表現(xiàn)出相應的三個階段:第一階段以法慎、玄儼、守直等律師為中心,此時對文士的攝受概因律德之崇高;第二階段以靈一、劉長卿為核心,這一時期示人文藝、示見談笑的詩僧風范開始形成;第二階段與第三階段之間的過渡人物是靈澈,他既連接越州與長安,又連接越州交游與湖州交游;第三階段的交游核心是皎然,這一時期皎然表現(xiàn)出明確的干預文學、探討文學理論、通過文學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志趣,而李華、梁肅、權(quán)德輿等文士經(jīng)過天臺影響長期的浸染,表現(xiàn)出對天臺法義的深入理解,兩方面共同導向了中唐“詩境說”的生發(fā)。
關鍵詞:天臺 詩境說 皎然 靈澈
我國傳統(tǒng)詩論中,“境界說”是影響最大的觀念之一。而其起源則于中唐始顯,且與當時佛學直接相關。關于天臺宗對中唐“詩境說”的影響,學界現(xiàn)有研究已呈現(xiàn)了其理論之間的支持性與相似性,即天臺止觀中對“境”的態(tài)度,恰好可以作為中唐“詩境說”的哲學基礎。但要真正證成這份影響,尚需很多步驟,首先需要實證天臺義理在士僧交游中具有對士族發(fā)生實際影響的條件,再討論這份影響是否使士族境觀發(fā)生改變,最后尚需討論這種境觀向詩歌與詩論的提煉轉(zhuǎn)化。而無論如何,討論天臺與士族的實際關聯(lián)都是第一步,至今尚未有研究呈現(xiàn)這一點,原因大概有二:其一,中晚唐士僧交游雖是學界已關注到的現(xiàn)象,但其間關系交錯,所涉人物繁雜,至今對單獨詩僧的考述僅以皎然為主,且尚未呈現(xiàn)其先后交游與文學參與的內(nèi)在關系,群體性的考述更是失于浮泛,并未呈現(xiàn)脈絡與規(guī)律;其二,唐代佛教宗派的實際面貌呈一定程度的融合狀態(tài)而非涇渭分明,士人的選擇亦非單一,故討論某一單獨宗派的影響,并非易事。這兩個原因中,第二個原因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如果我們正視唐代佛教宗派在實際表現(xiàn)中的融合多元面貌,反而可看到中晚唐江南地區(qū)清晰的“天臺”表現(xiàn),并由此表現(xiàn)而一窺中晚唐士僧交游的脈絡與規(guī)律。
中晚唐江南地區(qū)的天臺傳承,呈現(xiàn)與律學傳承融合發(fā)展的狀態(tài)。具體地說,是由于江南地區(qū)本有的律學傳統(tǒng)在四分律盛行之時,這一地域持續(xù)地涌現(xiàn)優(yōu)秀的四分律師,他們游學長安,繼而回到江南,在律學傳弘中,出于律學與義學的兼容以及天臺在江南的傳弘而融會于天臺。這一時期涌現(xiàn)的幾位著名的四分律師——法慎、曇一、守直、玄暢,在他們的傳承中皆出現(xiàn)了融會天臺義理,且一些弟子兼承天臺法脈的情況。具體可考如下:
由此臺律融合師承可看到其共同特征:重視天臺圓義,與天臺師承相融會,擅長詩筆,中晚唐江南著名詩僧靈一、神邕、靈澈、清江、皎然等人皆出其中。以此江南律學傳承為線索,中晚唐江南地區(qū)士僧交游表現(xiàn)出相應的三個階段,每一階段既有文士的核心,又有僧人的核心,由點成線,繼而汗漫成片,形成士僧交游之群體。前后涉及的重要文人有崔渙、王昌齡、賀知章、萬齊融、李華、李陽冰、劉長卿、皇甫曾、皇甫冉、獨孤及、嚴維、李紓、包佶、顏真卿、韋應物、權(quán)德輿、劉禹錫、柳宗元等等,最終在大歷、貞元年間,形成一個以皎然為核心,包含劉禹錫、韋應物、權(quán)德輿等重要文士的士僧群體,并在其文學與法義探討中,天臺得以取代南宗禪,對士人審美產(chǎn)生重大影響。
一 長安交游:以法慎、曇一等為核心
因為法慎、曇一皆西游長安數(shù)年,故二人于士族的影響主要在長安,兩位律師于僧俗兩眾皆廣為攝受。
師事法慎者有:太子少保陸象、先兵部尚書畢構(gòu)、少府監(jiān)陸余慶、吏部侍郎嚴挺之、河南尹崔希逸、太尉房琯、中書侍郎平章事崔渙、禮部尚書李憕、辭人王昌齡、著作郎綦毋潛等,皆“僉所瞻奉,愿同灑掃”。
曇一在師門內(nèi)部與靈一、懷一、義宣交游最為密切,交游聲名亦為遠播,這一關系的外圍,尚包括慧凝、明幽,靈佑。他與玄儼系、守直系弟子之間的直接交集并不多,所交往的公卿以京師為多,“公卿向慕京師籍甚,時丞相燕國公張說、廣平宋璟、尚書蘇瓌、兗國陸象、先秘書監(jiān)賀知章、宣州涇縣令萬齊融,皆以同聲并為師友”。
玄儼公卿交往情況不明,但玄儼亦西游長安,僧傳說他“道尊戒潔,名動京師”,其主要影響亦當在長安。
二 越州交游:以靈一為核心
以靈一為核心的士僧交游是第二階段,此時,影響重心開始轉(zhuǎn)移到江南地區(qū),又以核心文士劉長卿(約726—約786)赴江南之前與之后表現(xiàn)為兩段。
劉長卿赴江南之前,靈一周圍已形成詩歌唱和群體,主要成員為皇甫冉、包佶、嚴維、朱放。幾人中,皇甫冉與包佶于天寶十五載(756)左右皆避亂南下,先至越州,與嚴維有交,皇甫冉寫有《秋夜宿嚴維宅》《宿嚴維宅送包佶》,其中有云:“江湖同避地,分首自依依。盡室今為客,驚秋空念歸?!鼻褰瓕懹小端迖谰S宅簡章八元》,嚴維寫有《酬諸公宿鏡水宅》?;矢θ?56年舉進士第一,授無錫尉,757年赴無錫,寫有《赴無錫寄別靈一凈虛二上人云門所居》,靈一寫下《酬皇甫冉將赴無錫于云門寺贈別》,可知靈一至少757年已在云門寺,或許還要更早。至德年間,嚴維寫有《奉和獨孤中丞游云門寺》《寄靈一上人初還云門寺》《同韓員外宿云門寺》《奉和獨孤中丞游云門寺》。
至德二年(757),劉長卿就任長洲縣尉(蘇州屬縣),上元初年(760)春被貶南巴尉。從其《喜李翰至便適越》《送崔處士先適越》(757)和《無錫東郭送友人游越》《陪元侍御游支硎山寺》《同諸公登樓》等詩,可知劉長卿于至德年間與上元初年,主要在長洲任所以及近處的吳縣、無錫等地,去越州與靈一交游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此時他顯然已與嚴維、皇甫冉、皇甫曾等越地名士關系密切。
761年到766年之間,劉長卿較為集中地居于越地。寶應元年八月(762),越州有袁晁農(nóng)民起義,次年四月失敗,劉長卿寫有《和袁郎中破賊后軍行過剡中山水謹上太尉》,則至少劉長卿寫這首詩的時候,是在會稽附近的剡中(今嵊州),否則他不能有機會與經(jīng)過剡中山水的袁傪唱和,并請他呈交李光弼。同年春天,他還寫了《送朱山人越州賊退后歸山陰別業(yè)》《奉送賀若郎中賊退后之杭州》等奉送友人之作,說明他是穩(wěn)定地居于一處,陸續(xù)送別友人,且此處并不在山陰,也不在杭州,那么,嵊州很可能便是劉長卿量移的任所。則761年到766年,劉長卿一直在越州一帶,以嵊州為中心過著漫游的生活,直到766年左右,秩滿赴京?!端完懹鹬┥郊睦钛恿辍罚?63)亦寫于這一時期。
靈一亦有《送朱放》一詩:“苦見人間世,思歸洞里天??v令山鳥語,不廢野人眠?!逼渲腥碎g世之“苦”與所歸山居之“愜”形成鮮明對比,應是與劉長卿《送朱山人越州賊退后歸山陰別業(yè)》同詠一事,則此詩亦應作于袁晁起義失敗的763年,靈一至少763年尚在世,且居于剡縣??梢娚畟饔涊d靈一于寶應元年(762)卒于余杭宜豐寺,時間應有誤。但靈一于賊破后還歸余杭宜豐寺,不久即去世,應是事實。而劉長卿于洪州受命量移后真正回到江南,至少已經(jīng)是上元二年(761)的秋冬季節(jié)了,那么至于他訪靈一,并與之常相過從,應只集中于762年到763年之間,兩相會合,形成此時士僧群體的核心。云門唱和之詩在劉長卿、皇甫冉、朱放等人之間歸屬不一,也是這種密切關系所致。
761年至763年可考的賦詩集會,為云門寺涌出新泉之事。此次所賦新泉,其地點至今存疑?!兑还憽氛f:“宜豐寺地臨高隅,初無止泉。公之戾止,有靈泉呀然而涌,噴金沙之溜于禪庭左右,挹之彌淸……”《全唐詩》亦將靈一寫新泉的詩題加為“宜豐新泉”,但此次賦詩集會留存有嚴維《一公新泉》,嚴維“心戀家山”,并不似劉長卿經(jīng)年漫游,他與靈一的交游主要在云門寺,且諸人后來懷念云門交游的詩句中,亦將“石澗泉聲”作為所懷念的主要意象之一,則此新泉應實在云門寺。
我們可以看到,以靈一、劉長卿為核心的這一士僧群體,密切過從者,其實便是靈一、劉長卿、嚴維、皇甫冉、皇甫曾、朱放,其“密切”體現(xiàn)在:嚴維、朱放、皇甫冉、皇甫曾皆分別與靈一、劉長卿關系密切。幾人核心之外,越州常唱和者尚有張南史。張南史與劉長卿、李紓、皇甫冉等友善,未至江南前便已如此,避亂江南后,《一公塔銘》中所說與靈一“講德味道,朗詠終日”諸人中,即有張南史。其他至于獨孤及、張繼、李華、李紓,李嘉佑等,皆因仕宦或游歷而于越州停留,與靈一有過從。
從靈一詩作看,他一生往返于剡縣云門寺與余杭宜豐寺之間,僧傳亦以之歸屬為余杭宜豐寺。但現(xiàn)存靈一詩作以及聯(lián)句中,諸人之間的唱和主要發(fā)生在若耶溪云門寺,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靈一至少在756年至763年間,更多居住于若耶溪云門寺,二是嚴維、朱放等人時皆在越地。靈澈向嚴維學詩,居于云門寺,也只應在這幾年間。不過,諸人之中,除了嚴維和朱放主要居于越州,其他如劉長卿、皇甫冉、張南史等人皆因仕宦或隱居而在江南一帶游歷,故而在經(jīng)過余杭時,會在宜豐寺與靈一懷戀酬寄,如張南史《西陵懷靈一上人兼寄朱放》、皇甫冉《西陵寄靈一上人》、靈一《酬皇甫冉西陵見寄》等詩即為此意。靈一763年回宜豐寺后,停留在越州的眾人再訪云門寺不見靈一,亦會懷戀,署名劉長卿但疑為朱放所作的《云門寺訪靈一上人》即為此意。
同一時期,玄儼律師的弟子,同時也是左溪玄朗的高徒——神邕在越州法華寺,皇甫曾、嚴維、丘丹、陳允初、獨孤峻等曾從游。神邕亦勤于詩筆,皇甫曾曾為神邕的詩文集作序,眾人往來間應有唱和,但神邕更多以一位禪律雙弘的律學學者應世,并未像靈一那樣示見談笑,示人文藝,亦未形成可考的雅集活動。
763年左右靈一去世,以靈一為核心的士僧交游便告一段落,獨孤及有《揚州慶云寺一公塔碑》。
三 過渡人物——靈澈
以靈一為核心的士僧交游告一段落后,在云門交游與湖州交游之間起到過渡作用的是靈澈(745—816)。《會稽志》與《唐才子傳》皆提到靈澈曾依嚴維學詩,靈澈與云門眾人相識時,尚為不到二十歲的少年,靈一《贈靈澈禪師》有褒揚與期約之意。
靈一去世后,靈澈與云門交游中的朱放、嚴維等人仍在越州。劉長卿于766年赴京,大歷六年(771)左右移使鄂岳,大歷八年(773)左右受誣再貶睦州,但并未立即赴任,而是歸至常州,在義興碧澗別墅暫住,于常州經(jīng)營別墅有兩三年之久。其間,他與云門舊友,以及詩僧道標、閱微上人等皆有唱和。
大歷十二年(777),劉長卿抵達睦州貶所,嚴維赴河南任職,劉長卿久未見舊友,寫下《送嚴維赴河南充嚴中丞幕府》。這應該是自劉長卿766年離開越州后的再次會面,其中有“久別耶溪客,來乘使者軒”之句,《蛇浦橋下重送嚴維》《七里灘重送》也應該是寫于此時。劉長卿一再回憶十幾年前的云門舊游,有“暮情辭舊水,秋夢識云門”,“手折衰楊悲老大,故人零落已無多”,“黃葉一離一別,青山暮暮朝朝”,“明日行人已遠,空余淚滴回潮”等句。
睦州期間,靈澈、朱放也曾訪于劉長卿,《送靈澈上人》《酬靈澈公相召》《東湖送朱逸人歸》等詩應作于這一時期。其中《酬靈澈公相召》詩云:“石澗泉聲久不聞,獨臨長路雪紛紛。如今漸欲生黃發(fā),愿脫頭冠與白云?!笨梢婌`澈曾邀劉長卿游越,劉長卿詩已有垂暮傷哀之意。
靈澈在嚴維卒后去吳興。劉禹錫的《澈上人文集序》提及:“維卒,乃抵吳興,與長老詩僧皎然游,講藝益至。”這則史料被《唐才子傳》沿用,“及維卒,乃抵吳興,與皎然居何山游講”,表現(xiàn)出嚴維死與靈澈赴湖州的時間順承關系。781年,靈澈即去吳興初次與皎然交游⑤,則嚴維從河南歸來,時間應該在779年左右,去世時間當為780年。
781年,靈澈赴湖州與皎然交游,同年,劉長卿赴隨州。靈澈的吳興交游時間在781年到784年之間,784年赴長安。靈澈在湖州棲止于妙喜寺,與皎然酬唱間作詩甚多,劉禹錫提到靈澈的門人秀峰請他為靈澈詩文作序時曾說:“師嘗在吳,賦詩近二千首?!雹迣⒏伴L安之時,為了使靈澈能夠順利融入長安士人圈,皎然寫作書信,將他介紹給時在長安的包佶、李紓等人。靈澈的首次京師之游,憑借皎然的介紹與包佶、李紓相識,又通過包、李認識盧綸,盧綸與包佶、李紓、皇甫曾等人皆善,與皎然亦有唱和。時權(quán)德輿在江西觀察使李兼幕,向皎然寄信索詩,皎然回信中亦將靈澈推薦給權(quán)德輿。
貞元四年(788),靈澈結(jié)束第一次長安游歷,還歸越州。途中經(jīng)過廬山時,與包佶寄詩贈答,權(quán)德輿時在江西,寫有《送靈澈上人廬山回歸沃洲序》,這當是靈澈與權(quán)德輿的首次會面,時間在貞元四年(788)五月。劉長卿《送靈澈上人還越》也應作于此時,詩中“敝屨”“殘雪”“寒衣”,透露靈澈是從遠處歸來,而非在睦州時期的交游訪別。此時,劉長卿經(jīng)過李希烈叛亂的變故,再次避地江東,貞元元年(785)左右入杜亞淮南節(jié)度使幕,大概的時間地點都相合。只是權(quán)德輿見到靈澈時是夏五月,而劉長卿見到靈澈雪已殘,這中間所費時日,除非悠游式的棲止方可解釋。
靈澈離開廬山后,經(jīng)洪州歸越,他的老師神邕亦在貞元初去世,《宋高僧傳》載,神邕“貞元四年戊辰歲十一月十四日遇疾,遺教門人,趺坐端相而歸寂于大歷法堂焉”?;卦胶蟛痪茫`澈即第二次去京師,途中與劉長卿又有一次會面,劉長卿寫有《送靈澈上人歸嵩陽蘭若》,可見靈澈西至長安途中曾棲止嵩洛,陳羽亦有《洛下贈澈公》一詩,應作于此時。這之后不久,不晚于791年,劉長卿便去世了。
靈澈第二次到長安,在長安學習經(jīng)論并交游士人,“貞元中,西游京師,名振輦下”。第二次長安游歷期間,他與劉禹錫、權(quán)德輿重遇,并與柳宗元、韓泰、呂溫有交,與道士陸羽有過從,但不久遭嫉得罪,“緇流疾之,遂造飛語激動中貴,因誣奏得罪,徙汀州”,靈澈徙汀州的具體時間不確定,在汀州與張祜有交往。
元和初年(806),靈澈遇赦,回歸越州,因為汀州與江西交界,靈澈于歸途中再次棲止廬山,與韋丹交游密切,韋丹《思歸寄東林澈上人》、靈澈《東林寺酬韋丹刺史》皆可為證?!对葡炎h》卷中:“江西韋大夫丹,與東林靈澈上人篤忘年之契,篇什唱和,月四五焉?!表f丹在元和二年(807)到元和五年(810)間為洪州刺史,《澈上人文集紀》及《唐才子傳》所說“吳、楚間諸侯”,當是指韋丹、韓皋、李遜及范傳正(傳正后為宣歙觀察使)諸人。
靈澈再次回到湖州時,皎然已經(jīng)去世。元和八年至九年,靈澈與劉禹錫有詩歌寄贈,靈澈應是在沃洲,劉禹錫時貶朗州,《酬靈澈公見寄》其一:“凄涼沃洲僧,憔悴柴桑宰。別來二十年,唯余兩心在?!逼涠骸霸浇Ю镧R,越嶺四時雪。中有逍遙人,夜深觀水月。”表達對靈澈的懷戀。
810年到816年,靈澈被多方延請,曾停留荊楚一帶講法,劉禹錫赴連州經(jīng)過衡陽,正是元和十年(815),故815年左右二人于衡陽再次同游,劉禹錫寫有《送僧仲剬東游兼寄呈靈澈上人》,此詩是對靈澈一生的全景式的描繪。元和十一年(816),靈澈去世于宣州開元寺,當時柳宗元在柳州,寫了《聞徹上人亡寄侍郎楊丈》:“東越高僧還姓湯,幾時瓊珮觸鳴珰??栈ㄒ簧⒉恢?,誰采金英與侍郎?!膘`澈去世后十七年(833),其弟子秀峰請劉禹錫為《澈上人文集》作序。
四 湖州交游:以皎然為中心
皎然(約720—約804)于中年出家,青年時期有二十年左右的求仕生涯,但并未成功,天寶末年回到故鄉(xiāng)湖州隱居,至德到寶應年間(756—763)皆居湖州。他有段時間還曾學習道教,最終棲心佛教,763年北上至揚楚避亂,765年返歸,大歷二年(767)左右,前往杭州從守直律師受戒,這時已經(jīng)將近五十歲了。此后他主要居住于湖州,偶去蘇州、杭州、越州等地交游。
以皎然為中心的士僧交游是第三階段。這一階段僧士之間除了詩歌、法義,還有詩論層面的交流。皎然區(qū)別于其他詩僧的是,他有明確的干預文學、探討文學理論、通過文學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志趣。以他為中心,不僅貫穿凝聚了中唐時期從李華、梁肅到顏真卿、韋應物、權(quán)德輿,再到劉禹錫、柳宗元等一干文學領袖,還產(chǎn)生了大量的文學與法義的探討,使中唐“詩境說”在長期的詩歌唱和與理論探討中得以呈現(xiàn),這是以靈一為核心的交游所沒有表現(xiàn)的。
(一)云門寺詩歌群體
1. 云門唱和核心:劉長卿、皇甫冉、朱放、嚴維
皎然《答權(quán)從事德輿書》中提到“先輩作者”,也即云門唱和的核心成員——嚴維、朱放、皇甫冉。其語句所含之意,似在介紹先輩的交游情況,但同時也把自己包含其中,因為接下來便講到李華對自己所寫詩歌的評價。那么,皎然與這些“先輩”顯然也是有交游的。至德到寶應年間,皎然雖居湖州,交游卻甚少,與云門眾人的交游應主要集中在大歷年間。
其中,皇甫冉與皎然可能是早年于長安游歷求仕時相識,因皇甫冉于大歷初即去世,若非早年相識,則并無交游時間。嚴維于諸暨尉任職結(jié)束后,赴河南充嚴郢幕府(777)之前,在越州閑居,等再回到越州,780年便去世了,則嚴維與皎然的交游亦當在大歷初。
廣德元年(763),朱放居潤州,皎然曾訪朱放而未得,寫有《訪朱放山人》一詩,《唐才子傳·朱放》中說:“時江、浙名士如林,風流儒雅,俱從高義。如皇甫兄弟,皎、徹上人,皆山人良友也?!笨梢婐ㄈ慌c朱放有較為密切的過從。朱放大歷十一年(776)之前主要居于越州,偶居杭州,“大歷中,嗣曹王皋鎮(zhèn)江西,辟為節(jié)度參謀”,不久朱放就扁舟還歸,“貞元二年,詔舉韜晦奇才。詔下聘禮,拜左拾遺,不就”。這次征辟,朱放的確曾赴京,梁肅、劉長卿皆寫有送朱放赴京的詩,但朱放赴京不是為就任,而是遞謝表,辭去征辟,便回去了。其于貞元三年(787)冬至貞元四年(788)冬之間去世,則朱放與皎然的交游,應主要在大歷年間。
劉長卿再貶睦州期間,皎然已頗有詩名,劉長卿于大歷九年(774)左右曾經(jīng)過湖州,另外,韋應物于貞元初任蘇州刺史,劉長卿與皎然皆在韋應物的招游之列?!绊f公以清德為唐人所重,天下號曰韋蘇州,當貞元時為郡于此,人賴以安。又能賓儒士,招獨隱,顧況、劉長卿、丘丹、秦系、皎然之儔類見旌引,與之倡酬,其賢于人遠矣?!币源藖碚f,也應會有見面的機會。最后,皎然在給靈澈的信中說,未認識靈澈的時候,“曾聞于故秘書郎嚴維,隨州劉使君長卿,前殿中皇甫侍御曾”。如此,皎然與靈一詩友圈的交往皆集中于大歷初年,包括其中最年輕的靈澈。
2. 云門唱和外圍:秦系、李嘉佑、顧況
皎然與云門唱和外圍的秦系、李嘉佑、顧況等人交游頗多,這幾人與劉長卿關系比較緊密,其行跡亦與云門之游頗有重疊,所留下的與靈一的唱和皆有限,與皎然的贈答卻留存很多。
顧況,本是蘇州人, 至德二載(757)中進士, 其后很長時間并未做官,顧況岳父“丘司儀”居湖州,顧況在兩地之間應時有往還。大歷六年(771),顧況在湖州,與韓章作聯(lián)句送皎然,皎然亦有詩贈顧況,盛贊其書畫人品。
李嘉佑,大歷六七年間(771—772)刺袁州,大歷八年(773)以后卸任,卸任后居于蘇州,概于此時相識,詩中有“昔歲為邦初未識,今朝休沐始相親”“登臨許作煙霞伴,高在方袍間幅巾”之句,約為煙霞,相契甚深。
秦系,越州人,與嚴維、鮑防等人交游,與劉長卿情誼很深,劉長卿越州時期與睦州時期都與秦系有唱和,后被秦系編為唱和集,貞元七年(791),權(quán)德輿為他們的唱和集作《秦征君校書與劉隨州唱和集序》,唱和集已佚,但此序尚存。按照行跡,云門唱和之時,秦系應該是參與者之一,與靈一過從也應不淺,但確無唱和作品留存,而皎然集中存有八首與秦系相關的詩。建中三年(782),秦系北歸至湖州,當時袁高任湖州刺史,秦系與皎然、袁高皆有交游,此或是相交之始。秦系有《奉寄晝公》一詩,皎然《酬秦山人出白見呈》《酬秦山人見尋》《酬秦系山人題贈》《酬秦系山人戲贈》《奉酬袁使君一西樓餞秦山人與晝同赴李侍御詔》,皆寫于此時。
(二)文壇領袖李華、梁肅、包佶、李紓
李華、梁肅、包佶、李紓亦屬云門寺交游群體的外圍,這幾位中,李華、梁肅是前古文運動代表,包佶、李紓在當時具有文學盟主的地位。與他們的交游初步奠定了皎然契入文學中心、參與文學理論探討的條件,故而將他們單獨說明。
李華,757年被貶杭州司戶參軍,764年入梁國公李峴幕府,766年即去世,與皎然的交游應僅限于大歷初年間,并不會比嚴維、朱放更多。但皎然對李華作為文壇領袖的地位很敏感,在與權(quán)德輿的書信中,提到李華曾經(jīng)對自己的“四十韻”表示贊賞,且因《能秀二祖義門贊》相重于他。說明在有限的交游中,李華與皎然確有詩藝與法義的交流。
梁肅(753—793),亦是前古文運動核心成員,師事獨孤及,四十一歲便去世了,但短短生涯中交游廣泛,與李華、劉長卿、朱放、嚴維、戴叔倫、竇叔向、耿湋、權(quán)德輿、韋應物等前后兩代人皆善,且其門下有李觀、李翱、韓愈等優(yōu)秀弟子,影響力很大?,F(xiàn)存梁肅詩中并無贈皎然的詩作。皎然有《答裴評事澄荻花間送梁肅拾遺》:“波上荻花非雪花,風吹撩亂滿袈裟。如今歲晏無芳草,獨對離樽作物華。”皎然對于另兩位文壇盟主李紓、包佶,亦極為主動。皎然書稱包佶為“中丞”,其相識當為包佶任鹽鐵史時,但致書之時,包佶應該已經(jīng)在長安任職了。書信開頭問候包佶后,提到剛讀了包佶的詩:“一昨見秋晩離披菊一章,使晝卻顧鄙拙,盡欲焚燒。凝思三復,彌得精旨,中丞寄重任大,堆案日盈,而言詩至此,豈非凝心悉到耶!今海內(nèi)詩人,以中丞為龍門,賢與不肖,雷同愿登,仰測中丞之為心,固進善而拒不工也?!笨梢妰扇水敃r的酬答并不在少量。
李紓,字仲舒,天寶末拜校書郎,大歷十二年(777)自中書舍人貶婺州,經(jīng)過湖州時拜訪皎然,時皎然正臥疾,寫有《贈李舍人使君書》,二人相識應從此年開始。皎然另有《酬李補闕紓》一詩:“不住東林寺,云泉處處行。近臣那得識,禪客本無名。”亦是初識介紹自己之意。包、李齊名主盟文壇及靈澈入長安在貞元八年前數(shù)年中,包、李卒年亦相同,包佶貞元八年(792)五月卒于秘書監(jiān)任,李紓同年二月卒于吏部尚書任。
(三)浙西聯(lián)唱:顏真卿雅集圈
顏真卿773年到777年任湖州刺史,到任即開始修撰《韻海鏡源》,集結(jié)一干文士,并開啟詩歌雅集活動,參與者有顏真卿、皇甫曾、皎然、陸羽、張志和、耿湋等人。在顏真卿之前,先后兩任湖州刺史是盧幼平、裴清,皎然與他們皆有唱和,亦偶有雅集聯(lián)句,但頻繁且具有影響力的詩歌雅集于顏真卿到達之后方才形成。
其中,陸羽與皎然相識較早,上元初年(760),陸羽居于湖州府南苕溪,皎然即與他相過從,集中《五言尋陸鴻漸不遇》當作于此時,陸羽也曾參加皎然與盧幼平等人的聯(lián)句?;矢υ诖髿v中期賦閑,居于潤州,顏真卿到湖州后,皇甫曾前往湖州參與雅集,皎然《春日奉陪顏使君真卿皇甫曾西亭重會〈韻?!抵T生》當為此時所作;大歷九年(774)皇甫曾北歸潤州,皎然《送皇甫侍御曾還丹陽別業(yè)》《重送皇甫侍御曾》《同顏魯公泛舟送皇甫侍御曾》應作于此時;皇甫曾大歷十年(775)到十二年(777)居于常州,其間,皎然曾去常州訪皇甫曾,其《建元寺集皇甫侍御書閣》即作于此時。
張志和大歷九年(774)往湖州謁顏真卿①,參與雅集文會,顏真卿《浪跡先生玄真子張志和碑銘序》記張志和于大歷九年八月訪湖州作畫事,觀者六十余人,皎然《奉應顏尚書真卿觀玄真子置酒張樂舞破陣畫洞庭三山歌》《奉和顏魯公真卿落玄真子舴艋舟歌》《烏程李明府水堂觀玄真子置酒張樂叢筆亂揮畫武城贊》等詩當作于此時。耿湋于大歷中奉使江淮括圖書,大歷十年(775)左右嘗至湖州,于夏秋之季參與聯(lián)句,《顏魯公文集》中《溪館聽蟬聯(lián)句》、耿湋《陪宴湖州公堂》即作于此時。
相比浙東聯(lián)唱(浙東聯(lián)唱期間,靈一已去世,劉長卿不在越州,聯(lián)唱只是以幕府為中心,更多作為幕府文學活動而存在,并無影響力突出的文士),浙西聯(lián)唱因修撰《韻海鏡源》而始,既有顏真卿這樣頗有凝聚力的書法家,又有皎然、陸羽、張志和、皇甫曾等僧、道、士中的佼佼者,其間融入了游賞、繪畫等藝術活動,在法義探討、詩藝切磋、畫藝發(fā)展等方面皆促進了共同旨趣的形成。大歷十二年(777)顏真卿受詔入京后,皎然與繼任刺史袁高、陸長源、楊頊等人亦有唱和,但有規(guī)模的雅集聯(lián)唱即在浙西消歇。
(四)權(quán)德輿、劉禹錫、柳宗元、韋應物
皎然真正的文學影響,是在與權(quán)德輿(759—818)、劉禹錫(772—842)、柳宗元(773—819)、韋應物(737—792)的交游中體現(xiàn)的,這四位文士實以權(quán)德輿為中心。
權(quán)德輿與梁肅俱為獨孤及門生,同為前古文運動領袖,交游密切。權(quán)德輿767年到770年居父喪于丹陽,大歷八年(773)去常州拜謁獨孤及,師事獨孤及,建中元年(780)入江淮水陸運使杜佑幕,貞元二年(786)秋入江西觀察使李兼幕,奉母赴南昌。貞元三年(787),他致書皎然,索文辭。二十日,皎然托元判官報《答權(quán)從事德輿書》,薦靈澈。皎然回信中歷數(shù)李華、元警對自己的看重,并為受到權(quán)德輿的看重而欣喜,應是首次與權(quán)德輿交流。貞元四年五月(788),權(quán)德輿在廬山送靈澈,作《送靈澈上人廬山回歸沃洲序》。權(quán)德輿對詩歌具有高度的熱情,在日常生活中重視對“境”的感受,這種熱情與皎然相呼應,使這一時期詩歌與詩論在生活體驗、藝術表現(xiàn)與理論升華方面得以貫通。
劉禹錫幼年曾師從皎然、靈澈學詩作文?!俺?,上人在吳興,居何山,與晝公為時侶。予方以兩髦執(zhí)筆硯,陪其吟詠,皆曰:‘孺子可教?!别ㄈ幌日J識靈澈和劉禹錫,其《答權(quán)從事德輿書》云:“初,貧道聞足下盛名,未睹制述,因問越僧靈澈……曰‘楊、馬、崔、蔡之流’?!比缓?,又把靈澈介紹給權(quán)德輿。在劉禹錫眼中,靈澈既是自己的長輩,但同時也是皎然的晚輩。
從柳宗元一生行跡看,皎然與柳宗元應無直接的交游,且皎然回到湖州后便未再遠離江南地區(qū),因此若論實際交游的多寡,他與劉禹錫、權(quán)德輿、柳宗元三人的交游或并不多于靈澈,但我們不能因此低估皎然的影響。因為靈澈與權(quán)德輿是因皎然的介紹而建交,劉禹錫幼年師事皎然,劉禹錫與柳宗元為同年進士,且皆由得到權(quán)德輿的賞識,關系親厚,權(quán)德輿、劉禹錫、柳宗元又皆與靈澈關系甚深,因此即使皎然與柳宗元并無實際交游,但五人亦存在人格與文學方面互相體認的關系。其中,皎然其實起著一種根本上的因緣促成作用,靈澈作為連接,權(quán)德輿作為凝結(jié)與推動,共為中唐“詩境說”的主要構(gòu)建者,對“詩境”有共同的關注與認同。正是在他們互相的贈答當中,形成了中唐“詩境說”的主要架構(gòu)。
韋應物任蘇州刺史期間,“又與竟陵陸鴻漸、杼山僧皎然為方外之侶,沉冥博約,為日最久,而不名一行,不滯一方。故其曳羽衣也,則曰遺名;攝方袍也,則曰塵外;被儒服也,則今之名字著焉。周流三教,出入無際,寄詞詣理,必于斯文”??梢娖溆谌涕g周流放達之情狀,且有鄭重的文辭唱和。
(五)李萼、李端、孟郊等晚輩
李萼(約735—?)緊隨顏真卿之后到達湖州,他與皎然的交游亦在773年至777年之間。皎然現(xiàn)存《七言遙和康錄事李侍御萼小寒食夜重集康氏園林》《五言同顏使君真卿李侍御萼游法華寺登鳳翅山望太湖》《五言奉同顏使君真卿送李侍御萼賦得荻塘路》等詩,以及大量聯(lián)句,皆說明二人的交游。其中,《五言采實心竹杖寄李侍御萼》有:“竹杖截碧蘚,步林覺高直。實心去內(nèi)矯,全節(jié)無外飾?!北砻黟ㄈ粚钶嗥犯竦姆Q揚?!段逖猿昀钍逃囝}看心道場賦以眉毛腸心牙等五字(得牙字)》云:“我法從誰悟,心師是貫花。三塵觀種子,一雨發(fā)萌牙。定起輪燈缺,宵分印月斜。了空如藏史,始肯會禪家?!闭f明皎然與李萼的討論深涉法義。
皎然與詩人李端相識是在建中年間(780—783)。李端移疾江南,任杭州司馬,一直到貞元二年。李端自稱是皎然門人?!短撇抛觽鳌肪硭摹娥ㄈ簧先藗鳌吩疲骸袄疃嗽诳镌?,依止稱門生?!蓖瑫硭摹独疃藗鳌吩疲骸岸耍w州人,嘉祐之侄也。少時居廬山,依皎然讀書,意況清虛,酷慕禪侶?!崩疃恕端宛ㄈ簧先藲w山》云:“法主欲歸須有說,門人流淚厭浮生?!薄稇涴ㄈ簧先恕吩疲骸拔吹脧膸熑ィ碎g萬事勞?!痹趦墒自娭?,李端都自稱是皎然的門生。
孟郊比皎然小三十歲左右,與皎然相識于興元元年(784)前后,時皎然已六十五歲,屬忘年之交。皎然寫有《五言答孟秀才》,中有“投贈荷君芷,馨香滿幽襟”之句,表明與孟郊的契合。孟郊有《同晝上人送郭秀才江南尋兄弟》:“池上春色生,眼前詩彩明。手攜片寶月,言是高僧名?!币嘤小洞饡兩先酥棺嬜鳌罚骸傲伊饮[鷟吟,鏗鏗瑯玕音。梟摧明月嘯,鶴起清風心。渭水不可渾,涇流徒相侵。俗侶唱桃葉,隱仙鳴桂琴。子野真遺卻,浮淺藏淵深?!北磉_對皎然的崇敬。皎然死后,孟郊寫有《逢江南故晝上人會中鄭方回》,其題下自注云:“上人往年手札五十篇相贈,云以為他日之念?!痹娭幸嗟溃骸白匪紪|林日,掩抑北邙淚。……永謝平生言,知音豈容易?!北磉_對皎然的懷戀。當孟郊再次經(jīng)過皎然塔、陸羽墳時,寫有《送陸暢歸湖州因憑題皎然塔陸羽墳》:“昔游詩會滿,今游詩會空。孤詠玉凄惻,遠思景蒙籠。”懷念舊日聯(lián)句時光,足見皎然對孟郊影響之深刻。
結(jié)語
在前后約五十年中,江南士僧交游整體上是一種梭網(wǎng)結(jié)構(gòu),不僅交織緊密,又有階段性。從同門師友開始,漸漸過渡為幾脈之間的相互交游,并以之為中心攝受文士;地域從長安轉(zhuǎn)移向江南,在江南之中又從越州轉(zhuǎn)向吳興;由于法脈傳承與天臺發(fā)生了融合,師承線索中天臺分量不斷加深,由律學的影響,逐漸轉(zhuǎn)向天臺的影響、詩文的影響,文士們也不斷受到天臺法義的熏染,呈現(xiàn)出一種同趨性。以靈一、劉長卿為核心的云門交游,與以皎然為核心的湖州交游,前后時間差為二十年左右,這個時間差使他們足以成為兩代人,但互相認識,不至斷離。作為交游線索關鍵點的靈一、靈澈、皎然,以及分散于其中的清江、法海、道標等人,皆處于律學向天臺融合的師承脈絡中。
靈澈離開越州后以游歷居多,并未長期棲止一處,因此并未像靈一、皎然那樣形成穩(wěn)定的唱和群體,不過靈澈作為過渡人物,既連接靈一與皎然兩個時代,亦同時連接長安與江南,且與之交往的重要文士如呂溫、權(quán)德輿、劉禹錫、柳宗元等人皆對其深敬,與靈澈間有一定的法義探討。士僧交游至皎然表現(xiàn)出對法義的深入,以及對詩論的創(chuàng)造。此時,經(jīng)過天臺影響的長期浸染,李華、梁肅、呂溫、權(quán)德輿等文士表現(xiàn)出對天臺法義的深解。如李華曾在天臺九祖湛然門下受業(yè),為八祖玄朗作《左溪大師碑》,亦曾請益潤州石圯山神悟法師,神悟法師亦屬天臺宗脈。又如梁肅,曾師事湛然,深解天臺止觀,寫有《天臺止觀統(tǒng)例》等。長期的法義與詩論探討不僅使士僧境觀發(fā)生了嬗變,亦促生“詩境說”理論,天臺士人化的文化品格也由此奠定,其具體表現(xiàn)筆者會另撰文專述。
(李華偉,河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