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英
臨近午餐時間,我在廚房北邊窗戶下,就著水槽削蘋果。與廚房窗戶并排的,是朝北的小陽臺。陽臺邊,是一棵亭亭如蓋的杜英樹。突然,一股灰色的閃電掠過窗前,倏忽,那閃電又旋風般掃進了杜英樹里,變成了窸窣聲。
我知道是那家伙來了。
它總是先從窗外某處的墻檐上,凌空躍入杜英樹稠密的濃蔭里隱蔽起來,以便偵察現(xiàn)場的情況。這個所謂的“現(xiàn)場”,就是我每天給它投食的地方。每天幾乎到這個點,它便如約而至,知道我要吃水果了,料定它的那份就在眼前了。當它潛伏在樹丫上時,我就將果皮及足量的果肉用小碗裝好,打開小陽臺上的玻璃門,倒在墻的外檐上??墒?,這個機靈鬼此刻并不露頭,非得等我進屋,關(guān)上陽臺的門,它便不再掩飾,嗖的一下,沖到食物面前,用兩只前爪捧著果皮或果肉,不停地翕動小嘴,盡情地享受著食物。這會兒,當我在玻璃門內(nèi)舉起手機拍照時,它表現(xiàn)得相當配合,它用雙爪捧著食物,毛色光潤的長尾巴,不時地擺動。
它一會兒正面,一會兒側(cè)面,一會兒還停止嘴唇的翕動,身姿挺立,長尾巴罩到小巧的頭頂上,讓你盡情拍個夠。
有一件咄咄怪事,說了您可能不相信。一次我開車回老家,在千里之外的一條高速公路柵欄邊,遠遠地,我看見一只松鼠仰頭張望著我的車。它的樣子像極了我每天喂食的那只,毛色偏灰褐色,肚皮是紅褐色的。那神情像是我的親人迎我歸家一般,而且持續(xù)張望的時間不少于五秒鐘。難道是松鼠知道我要遠行,告知它的族類,在途中向我表示感恩或致敬?我的這種主觀用情,當然著實可笑。不過,自此以后,我的芳心又多揪給了它一瓣,不僅多留些果肉給它,連珍貴的核桃仁也時常與它分享。松鼠的嗅覺確實賊好,即使它不在跟前,我這一刻投放了食物,它下一刻準會現(xiàn)身,仿佛是瞬間從哪兒冒出來似的。
松鼠對人的一舉一動非常敏感,一旦發(fā)現(xiàn)我要打開小陽臺那扇玻璃門,瞬間便鉆進杜英樹的懷里,弄得我好不妒忌。你說杜英樹最多給它遮遮風,避避雨,而我卻已經(jīng)給它投食近兩年了,還如此生分。但一想起我親眼所見小松鼠被追殺的場面,又覺得情有可原。一次,親見一只黃喙黑裳,肥大兇悍的烏鶇,嘶鳴著撲向正在吃食的小松鼠。倉皇中,它貼著墻壁的窄檐,哧溜,哧溜,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還有一次,正吃得帶勁的小松鼠,冷不防遭遇一只長尾巴花喜鵲的攻擊。對方雖然沒有發(fā)出宣戰(zhàn)的鳴叫,松鼠像聞到攻擊者的氣息,不等對方貼近便敏捷脫逃。逃離時居然揮動大尾巴,將剩余的食物全都一掃精光,讓它的對手只能望著樓下的灌木塵土興嘆。不管是它有意無意,我都將之視為小松鼠的果敢。
松鼠不僅有外憂,且有內(nèi)患。一個場景讓我確信松鼠內(nèi)部也是分等級的,正如狼群內(nèi)部有著嚴格等級一樣。一次,一只松鼠正在吃食時,又來了一只松鼠,個頭與先前這只差不多大小。這時,令人稱奇的一幕發(fā)生了:先前來的那只松鼠見到后來者,立即跳到杜英樹上,且一動不動,毫無聲息地匍匐在一根枝丫上,它身上褐色的皮毛與杜英樹褐色的樹枝融為一體,不仔細看,根本不能發(fā)現(xiàn)那兒趴著的是一只松鼠,即便發(fā)現(xiàn)了,也會以為它在那兒睡覺,其實它看起來像死掉了一樣。直到那只掠食者吃飽離開后,它才從樹枝上騰身一躍,沖到原本屬于它的食物面前,悲催的是,后來者沒給它留下哪怕一星半點的殘渣??蓱z的家伙,用鼻頭嗅了嗅同類的吐液,又抬頭朝陽臺的玻璃門瞅了瞅,轉(zhuǎn)身悻悻離去。
遺憾的是它沒能發(fā)現(xiàn),其實我一直就站在玻璃門內(nèi)觀望。當它剛一轉(zhuǎn)身,我就打開玻璃門,在每次投食的地方放了一些燕麥片,想給它制造一個小小的驚喜,安慰一下它那顆受傷的心。
選自《海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