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宇宙時間線,那個在引力波漣漪中悠然旋轉(zhuǎn)的藍(lán)色星球搞得我頭暈?zāi)垦?,我縮成了指頭大小,向下墜落,直到被一個好奇、大膽的男孩拾起。他接受了我,我得以融入他的大腦和身體,彈出隱藏在我體內(nèi)的“魁霎(shà)星甲”——這是我們魁霎人的特殊防護裝置,我們因此被稱為“魁霎超俠”。
男孩叫奇奇怪,他看向鏡中的自己,目光期待又緊張,我對他說:“我來的路上不小心擾亂了時空,放出了一只蜥蜴,我們要逮住它,將它帶回它的時代。”語畢,如光譜般的星甲套在了我們的軀殼之外。我們飛出窗外,飛向大海的風(fēng)暴和時間漩渦。
我找到了那只1米多長的大蜥蜴,想將它帶回它的家鄉(xiāng),卻不慎被它反咬一口。我的身體散為分子,連同星甲一齊灌入了它的腦細(xì)胞,嵌合進它的前世今生。
……
我叫奇奇怪,生活在白堊紀(jì)晚期的大海之濱,雖然時常被陸上的恐龍追殺,有時也被地震驚嚇,但日子還算過得下去。是的,我現(xiàn)在是一只崖蜥。
我嘗試著將頭探入進化的海洋,喝了一口海水。這時,水中一物猛地躥出,向我咬來,還好我機敏過“蜥”,腦袋一退、一縮,它的尖牙劃過我眼前,傳來遠(yuǎn)古的味道。
我看清了這個家伙。它大約十幾米長,身體呈紡錘形,四肢像扁扁的槳,背鰭像一面肉嘟嘟的三角旗,尾鰭纖長如豎立的剪刀——我想它必定是個游泳健將。它碩大的眼睛瞪著我,長吻突出,張開的大嘴里有兩排細(xì)碎尖銳的牙齒。
我被它龐大的體形嚇壞了,這比岸上追殺我的那些捕食者還要大!
它微微笑了,在海面上望著我,說:“你很像我?!?/p>
這話讓我一頭霧水,畢竟我倆之間的差距也太大了。但很多年后,我知道它說的是對的,我模仿它、學(xué)習(xí)它,像它那樣攀爬進化。
它說:“歡迎你來到這里,我是魚龍,來自三疊紀(jì)?!?/p>
話音剛落,我們聽到了遠(yuǎn)處海洋中的一聲長嘯,像是召喚,又像是挑釁。魚龍大尾一甩,便如離弦之箭飛向深遠(yuǎn)的海域。或許它是嫌棄我太小,給它塞牙縫都不夠呢!
我回憶著它的樣子——海豚的吻,鱷魚的齒,蜥蜴的頭、胸,鯨的四肢,魚的脊椎和身軀……正當(dāng)我想象著自己有一天也能變成這樣時,遠(yuǎn)處傳來了巨大的嘯叫聲。只見一個怪物從水面探出它蛇一樣的腦袋,脖頸又細(xì)又長,身體卻又扁又寬,大概十幾米長,就像《西游記》中的大老黿(yuán)。
蛇頸龍!我認(rèn)出了它,心里一驚。
這時,一只翼龍滑翔而來,它似乎想在海面上捕魚,卻剛好撞到了槍口上。蛇頸龍的長頸一伸,如長頸鹿叼樹冠那樣,輕而易舉地拖住翼龍。沒等它享受美味,海中一道流星般的激流涌起,說時遲,那時快,魚龍大口咬向了蛇頸龍的脖頸。
我沒想到蛇頸龍的脖頸那么細(xì)長、柔軟,不知怎么就凹成弧形,堪堪避過了這一咬,魚龍扎了個猛子,夭矯地沒入水中。兩只巨獸打斗起來,狂風(fēng)驟雨、山崩地裂,海的身體也被打得千瘡百孔。最終,它倆沉入水中,海面恢復(fù)了平靜。
那是顯生宙的中生代,在2.52億年至6600萬年前,蛇頸龍和魚龍共同主宰著整個海洋。
我時常瞧見它們爭斗,怕它們誤傷我,因此躲在岸上??砂渡细kU,霸王龍像一場噩夢,若不是我體形小、速度快,能在感到它地動山搖的震動時迅速跑到水里躲起來,早就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我被大家伙稱作海邊的小蜥蜴,心中不服,開始嘗試在海里生活。我的身體逐漸變化,腳趾合成了蹼足,原本細(xì)小的腦袋變得巨大,頭部更加強壯,下頜骨的關(guān)節(jié)也愈漸緊密。一次次捕獵將我的牙磨成了向內(nèi)彎曲、長有倒鉤的圓錐形,上顎內(nèi)圈還長出一圈內(nèi)齒,這不僅讓我在咬合時擁有巨大的扭力,還能勾住獵物不斷拖拽。
由于長期在水中,我的視覺越來越弱,嗅覺和聽覺卻愈加發(fā)達。我的上顎側(cè)與吻部可以偵測獵物引發(fā)的波動,精準(zhǔn)定位、悄然靠近、猛然撲襲。我的耳朵結(jié)構(gòu)日漸強力,能將音量放大38倍,就像一個盲劍客。我始終沒有進化出鰓,只得將肺活量練大、練強、練深,換一次氣能在水中深潛幾十分鐘,這足夠我進行一場強力的戰(zhàn)斗。
現(xiàn)在,海洋中許多體形稍大的魚都不是我的對手了,但我還是害怕,不敢前往大海深處。在那里,魚龍和蛇頸龍屢次爭鋒,幾乎不分勝負(fù)。
魚龍還記得我,它時常來看我進化得如何,蒼老的目光注視著我,為我指明進化的方向。
它要我將身體進化為長桶狀,讓尾巴更長、更強,看起來像一條紡錘形的魚,這樣游起來阻力會更小。我的四肢演化成鰭狀肢,前肢比后肢更強大一些。這些強壯的鰭肢粗粗短短,異常丑陋,我有時都認(rèn)不出水面上的自己,不由得淚水潸然。但魚龍告訴我,這樣的鰭肢更適合在水中閃轉(zhuǎn)騰挪,能讓我快如刀光、動如飛箭。
我的尾部愈來愈長,尾椎骨撕裂、分離,擴張成骨質(zhì)椎體,它成為我最強的游泳工具,足有身體的一半長,像一個又寬又闊的大槳,能讓我的速度達到每小時50千米左右。慢泳時,我劃動四肢,速泳時,我擺動尾部,在關(guān)鍵時刻遽(jù)然出擊。
魚龍又一次來看我時,臉上終于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說:“你只需要保持這股勢頭,海洋一定會屬于你。”
我不解地問道:“為什么大家不能好好相處,反而要打來打去?”
它語重心長地說:“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但如果成為海洋霸主,或許就能夠沖破這個世界的邊界。你沒有感覺到,那天空之外,冥冥之中,好像還有什么嗎?”
我想搖頭,卻只是抬起頭,天空中什么都沒有,只有眼淚,像流星雨一樣劃過我的視線。
那是它最后一次來看我,不久之后,我和其他海洋生物一起目睹了它與蛇頸龍的一番劇戰(zhàn)。它們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從清晨打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又打到金鯉在東方翻起魚肚白。
它們打得打破了第四面墻,對小讀者說:“打架是不好的。”
在白堊紀(jì)的盡頭,魚龍終于被蛇頸龍打敗了,它漂浮在海面上,望著上空,柔弱的眼睛里流露出最后一點希望和解脫。
這一場持續(xù)了上億年的格斗結(jié)束了,蛇頸龍擁有了海洋,但它沒有沖破天穹,而是選擇繼續(xù)待在這里,大概是享受當(dāng)老大的快樂吧!但很快,它就要迎來新的對手,這些對手更強大、更矯健,讓它沉進海底,沉在了地質(zhì)史里。
……
600萬年彈指一揮間,進化的車輪滾滾向前,而我坐在了這架大車之上,開始了揚眉吐氣的復(fù)仇之旅——其實我沒有仇人,但我無比暴躁,看誰都不順眼。
有時我會想起魚龍,可惜它看不到我今天的模樣了。
我已經(jīng)脫胎換骨,體長將近20米,體重達到了30噸。我不再躲在海邊捕捉軟體動物和小海膽,而是大口大口地吞食著經(jīng)過我身邊的一切生物,甚至有一次,我猛地躥出,咬了來喝水的陸上霸主——霸王龍,狠狠出了一口惡氣。我想起了600萬年前受的苦楚,若不是它們的追殺,我很可能會在岸上度過快樂的一生,哪會在海洋的格斗場中搏殺。但我也要感謝它們,若不是被逼下了海,我也未必能變得這么強壯、威猛。我從海中高高躍起時,像極了那個我懷念的恩師魚龍,但我比它躍得更高,嘴張得更大,咬得更快,翱翔在天空中的霸主翼龍一旦靠近海面,便迎來猝然出擊的我。
我是動物界·脊索動物門·脊椎動物亞門·蜥形綱·雙孔亞綱·有鱗目·硬舌亞目·滄龍科·滄龍亞科·滄龍屬的——滄龍。
我向著大海深處進發(fā),先后擊敗了滑齒龍、克柔龍,再也沒有誰敢向我發(fā)起挑戰(zhàn)。海洋中的一切生物向我臣服,我贏得了這場曠日持久的海洋格斗最后的勝利,這一天我等得太久太久。
我卻突然忘了為什么要等待。
我忘記了那只被霸王龍追逐、被海獸襲擊的小崖蜥,我忘記了它只能在陸地和海洋的夾縫間狼狽逃竄、偷偷擦淚。天空穹頂綻開時,我竟停下了腳步。我享受這種無敵的生活,享受那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目光。
我留在了這里,白堊紀(jì)晚期的海洋,我是無敵的存在。弱小的崖蜥不復(fù)存在,膽小善良的我不復(fù)存在,苦苦練武的少年不復(fù)存在,只留下殘暴、無情、冷漠的滄龍。
10萬年過去,我正享受這囚籠中的霸權(quán),卻瞧見天穹之上襲來了什么。
——一顆小行星。
它惹得海底爆發(fā)了恐怖的海嘯,地下吐出一條又一條火龍似的巖漿,它們燒紅了一切,只需火舌輕輕一咬,這個世界就陷入了永夜。
我不再知道明天會怎樣,也不再知道在未來的未來,航空母艦、潛艇、海底隧道會在海洋中穿行,而它們背后是人類,是那些矮小、柔軟的身體。
我酸澀地思考著:“我為什么會失???我和那些人類有什么不同?”
我無比滄桑,因此叫滄龍。
……
“魁霎星甲”退去,我與滄龍分離,回到了現(xiàn)在的時間節(jié)點,也認(rèn)出了鏡中的自己。
我是奇奇怪,一個小男孩。
我與崖蜥合體,受盡欺凌,終于成為海上霸主,權(quán)力的味道無比美好,卻也導(dǎo)致了“我”的滅絕。
我看向桌子上——一個穿著盔甲的魁霎人玩具,旁邊還有一只塑料小蜥蜴。
這是一場夢境,還是我進入了它們的回憶?
600萬年的過往,依舊停留在我身體某處,在我的腦域中發(f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