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仁墓志》出土于河南洛陽,該墓西南距偃師商城東北墻約一千五百米。此墓封門已被破壞,墓內隨葬品被盜情況嚴重,墓志發(fā)現(xiàn)于近封門處。墓志蓋四剎陰刻纏枝牡丹,蓋頂篆書陰刻“大唐故嚴府君墓志銘”三行九字。此志原石題“唐故絳州龍門縣尉嚴府君墓志銘并序”,正文部分刻有界格,志文楷書。據墓志記載,嚴仁,字明,余杭郡(今杭州)人,曾任洪州達昌尉和絳州龍門縣尉。嚴仁是西漢大學者、辭賦家嚴忌之后裔。嚴仁曾祖嚴端,隋時授上柱國、寧遠將軍。祖父嚴儔,“依仁游藝,學究墳史,譽滿縉紳”。父親嚴統(tǒng),“學優(yōu)從宦,修身奉時”,任婺州金華縣令。嚴氏一族有著清正廉潔的家學淵源,可謂名門望族。此志銘中說嚴仁“以天寶元年十月十七日遘疾,終于河南福善里第,春秋五十三”,推之可知生于永昌元年(六八九),與同年去世的王之渙(六八八至七四二)的生活年代最為相近(王之渙墓志也出土于洛陽)。志后署“前鄧州內鄉(xiāng)縣令吳郡張萬頃撰,吳郡張旭書”,張萬頃史書無傳,張旭即唐代著名書法家,張萬頃和張旭為吳郡同鄉(xiāng)。
嚴仁墓志出土后,即受到國內外文物考古界和書法界關注。眾所周知,張旭以草書和楷書著稱于世,然而至嚴仁墓志出土為止,留存于世的僅有王世貞舊藏《郎官石柱記》(宋拓孤本,上博藏本)一種,原石久佚。因此《嚴仁墓志》作為張旭楷書作品的墓志石刻實物顯得彌足珍貴。對于張旭楷書的歷史評價,不得不提其楷書代表作《郎官石柱記》,其有晉人小楷的特征。而新出土《嚴仁墓志》的楷書運筆雄健,方正飽滿,結體寬綽,端莊平穩(wěn)。通過對比二者拓本,可以發(fā)現(xiàn)《郎官石柱記》上承虞世南乃至《黃庭經》《樂毅論》,而《嚴仁墓志》從方正飽滿的章法和清勁雄健的筆法中似乎可以看到對后世顏、柳的影響。朱關田評嚴仁墓志曰:“雖不如前碑(郎官石柱記)之深密,然端秀俊勁,亦穩(wěn)正有法”?!安蝗缜氨笔侵盖氨^承了由虞褚上溯到魏晉的正統(tǒng)筆法,“穩(wěn)正有法”可以理解為張旭在傳統(tǒng)的基礎上初步形成自身雍容閑雅、雄秀強勁的風格??偠灾?,在《郎官石柱記》和《嚴仁墓志》中可以見到“郎”“美”“德”“南”等完全相同寫法的字。另一方面,二者在筆法結字、章法氣息上又體現(xiàn)了張旭兩種不同的楷書風格。然而為何在短時期內呈現(xiàn)出兩種書風?筆者推測張旭在郎官石柱記之前就已經形成了嚴仁墓志的書風?!独晒偈洝啡Q《尚書省郎官石柱記序》,尚書省是三省六部制中央政權體系中的三省之一,主要負責執(zhí)行已通過審查的詔令。為重要的行政部門題寫碑文,張旭所選用的書體是傳統(tǒng)的魏晉書風,并以嚴謹?shù)膽B(tài)度進行書寫。而書寫《嚴仁墓志》則沒有太多約束,使用自己已經形成的楷書風格寫就?!秶廊誓怪尽纷中温源笥诶晒偈?,運筆雄健,起筆多用藏鋒,提按明顯,主筆和方筆突出;結體寬博,字體略為豎長,采取縱勢,向勢結構顯現(xiàn),寫出與前人不同的風格面貌;界格中的字局部上雖有大小差異,但整體來看字距行距均勻緊湊,稍有顏體滿格書寫之意趣(當然此傾向出現(xiàn)在顏體之前);由于此志是新出土資料,得到妥善保護,未經侵蝕而顯得鋒穎畢露,剛強豪邁。
《嚴仁墓志》的書寫時間僅比《郎官石柱記》晚了不到一年,二者書法風格差異顯著。究其原因,梁繼從“書寫心態(tài)和時間、刻手、拓本”三個方面考察,十分中肯。同時,梁繼指出此志中部分文字變形現(xiàn)象集中在墓志下半部分,如“痛”“學”“塋”“霄”等字,其原因可能是由于身體位置和執(zhí)筆的角度造成,這一說法可以解釋西林昭一提出的《嚴仁墓志》中有的字“右肩下垂,捺法不一貫,左撇和懸針顯得急促”等問題。當然,這種由書寫環(huán)境造成的字體變形并非書風形成的因素。反之,由于刻工不精等鑿刻原因形成的部分文字書風的差異,是不可忽視的因素。另外,西林昭一從部分使用相同的異體字、相同結構、相同用筆三個方面說明《嚴仁墓志》與《郎官石柱記》之間的關聯(lián)性。換句話說,古人僅看《郎官石柱記》很難發(fā)現(xiàn)張旭楷書對顏、柳的影響到底在何處,而《嚴仁墓志》的發(fā)現(xiàn)就使得張旭在中唐書法史中承上啟下的作用更加凸顯出來。
張旭“正草并擅,無愧世稱”,上承智永、虞世南、陸柬之、陸彥遠,他在筆法傳承中的歷史地位,從唐人盧攜《臨池妙訣》首句中便可得知。這里所說“筆法傳授”實指楷書的筆法傳授,即對傳統(tǒng)的繼承;張旭的創(chuàng)新體現(xiàn)在草書“折釵股”。正如董逌所言“夫守法度者至嚴,則能出乎法度者至縱,而不可拘矣”,對張旭楷書繼承傳統(tǒng),草書大膽創(chuàng)新的創(chuàng)作特點做了精到總結。歷史上人們對張旭楷書筆法的認識僅通過《郎官石柱記》停留在對前代的繼承上,《嚴仁墓志》的發(fā)現(xiàn)讓我們看到了張旭在楷書創(chuàng)新方面的嘗試。同時,在考察張旭對晚唐書風影響研究方面,也填補了中唐變革時期楷書發(fā)展史上的空白。(石永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