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一座典型的江南城,素以“小橋流水人家”的生活模式立于世間,即便到現(xiàn)在,當高樓大廈大行其道,蘇州還是謹慎而周全地保留著平江歷史街區(qū)的低矮屋宇,并不是食古不化,拒絕現(xiàn)代,而是要給世人留一份蘇式生活的清新庭院,安頓心靈,在忙碌的生活間隙,來此可以撿拾幾多“夢回平江府”的悠閑,濡染一種“煙雨醉江南”的優(yōu)雅。
冬日暖陽下,最是適合徜徉這樣的街區(qū)。由相門地鐵顧亭橋行至平江歷史街區(qū)南端入口,便開始邂逅一場蘇城古老的雅韻。
一條平江河縱貫平江街區(qū)南北,像一條脈搏。我的耳鼻口眼頓時進入一種沉浸式的享受。狹窄的河道律動著古老的底蘊,滋養(yǎng)著岸邊的草木,回響著裊裊的評彈,浸潤著天光云影和屋橋連廊的倒影,悠蕩著一條條小巧玲瓏的江南船,櫓聲欸乃,流水清幽……
舟在水中行,人在畫中游。行于平江河上,便是入得江南圖卷,綿綿不絕。一切,是那樣安閑悠然。不管于何處入眼,舉目即景,觀賞即畫。那畫的底板也許就是對面一堵白墻,藤蔓植物雖已褪盡由春至秋的各種葉子,但留下了絲絲縷縷鐵骨銀絲,白的墻、灰的莖,酷似一幅寫意畫。也許是一個鏤花窗欞,里邊坐以一個身著旗袍的琵琶女,正“輕攏慢捻抹復挑”,琵琶叮咚,清音玩轉(zhuǎn),恰似一幅水粉畫。也許是一個粉墻黛瓦的墻角,院那邊綠竹猗猗,正有梢頭在杲杲冬日里微醺,好比是一幅氣韻生動的油彩畫。也許就是一排石條筑成的駁岸,岸上一叢彎曲躬身的迎春低垂著枝條,沉沉然做著一場開春的好夢,猶如一幅簡約有致的中國畫。
河上,數(shù)橋相望,座座氣韻生動,像佩戴在平江河這條玉臂之上的一只只手環(huán)。每一只都疊現(xiàn)著不同時代的韻味,它們雙腳勾連著兩岸,條石的身軀上那些刀刻斧鑿的印痕、人影踩踏的足跡、風雨打磨的包漿,都是時光刻錄的密碼?;蚍交驁A的橋洞,或高或低的橋身,或?qū)捇蛘臉蛎?,一座座各有千秋?/p>
南端由南張家橋起首,徐行向北,遇見一座座橋,如同邂逅一座座歲月的豐碑。朱馬交橋舊名朱馬茭橋,“茭”即為“干草”。遙想南宋抗金之時,這里曾是馬隊的運草通道和干草場,那位朱姓將軍的干云豪氣一定激越過平江河曾經(jīng)平靜的胸膛,漣漪層層,抒不盡蘇城人的報國情。
雪糕橋是一座廊橋。古籍“二十四孝”中,張姓孝子家貧斷糧,無奈之中,摶雪為糕,以奉父母,傳為佳話,便建橋紀念,以為物證。廊橋之上,走不盡熙來攘往客,訴不盡母慈子孝恩。
勝利橋位于大儒巷東端,宋《平江圖》中名積慶橋,更名是為紀念1945年抗日戰(zhàn)爭勝利。原系石拱橋,保護整治工程時孔高增加三踏級,以行舫方便。
眾安橋與小新橋為江南地區(qū)特有的雙橋結構,橫為眾安橋,豎為小新橋。小新橋在重修時仍保留古橋構件,既顯古意,又彰新韻。
通利橋位于蒹葭巷東端,宋《平江圖》上記為單跨石梁。橋身主要以花崗巖構筑,橋面六條石梁中,有兩條是武康石,為宋代遺物。未知條石由宋而今承載過多少步履。
胡廂使橋是蘇州古城僅存的七座古石拱橋之一,也是街區(qū)內(nèi)唯一的一座拱式單孔古石橋。因東邊巷子里曾住著宋代的一名“胡姓廂使官”而得名。整修后,橋構件原封未動,既原汁原味,又富有新韻,可謂兼具古韻今風了。
一座座橋基本出自于宋,踏足古橋,仿佛穿越時空,尋宋江南,聆聽了一番時光老人刻錄于磐石之上的動人故事。接著徜徉于平江路兩側的街巷里弄,感覺乘在了一只大鳥的翼翅上,那沿巷佇立的一排排鱗次櫛比的蘇式屋宇是一根根羽肋,而鑲嵌在羽肋上的那些靚眸般的花紋便是舊時的朱門大戶、現(xiàn)時的文化坐標和一座座古為今用的學校。
鈕家巷內(nèi)坐落著方宅、王宅、太府第、蘇州狀元博物館、觀前庭院牌樓。蘇州狀元博物館原址是蘇州狀元潘世恩故居。潘世恩被稱為“四朝元老”,歷事乾隆、嘉慶、道光、咸豐四朝,官至武英殿大學士,學術有成。潘世恩一脈,民間習稱“貴潘”,享有“天下無第二家”之譽,是蘇州當時的顯赫家族。博物館主要介紹了以潘世恩為代表的姑蘇狀元群體,展現(xiàn)了蘇州狀元文化。蘇城文化的頂級禮風,在此傳遞。
肖家巷中雖無顯赫大族,亦有名人艾步蟾故居、張辛稼舊居等,輕叩其門,如見昔人。艾步蟾(1854—1933),吳中名醫(yī),以善治傷寒著稱,行醫(yī)五十余載,救愈病人無數(shù),曾任吳縣醫(yī)學會副會長等職。張辛稼(1909—1991),名國樞,字星階,別署“雙屋老農(nóng)”,后更名“星階”為“辛稼”。近代吳門大師,蘇州國畫院首任院長。這些蘇州古巷里走出的人,皆是蘇城的自豪,他們的名人門楣仿佛是蘇城享譽遐邇的一張張名片。
南顯子巷,位于臨頓路南段東側,巷長近200米,古為顯貴所居之地?!端纹浇欠豢肌芬鞅R熊《蘇州府志》記載:“仁美坊,南顯子巷口,表右史上官渙酉所居。”雖然“舊時王謝堂前燕”,早已“飛入尋常百姓家”,然而,那些曾經(jīng)的門楣依然在蘇城的歷史記憶深處彰顯著一時的威儀。
在與南顯子巷幾乎相連的南石子街中,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幼兒園、小學、初中,校校兼?zhèn)洹F渲?,大儒中心小學的前身曾是清朝徐氏春暉義莊的一部分,春暉義莊是由清朝孝女徐淑英承其父徐佩藻遺志而創(chuàng)建。蘇州市第一初級中學所在地則為惠蔭園,始建于明,歸湛初宅園,名洽隱山房。后曾為復社著名人物韓馨隱居之所。再后,李鴻章在此創(chuàng)立安徽會館和程公祠,改名為惠蔭園。而今,這里書聲瑯瑯,步履雜沓,活力四射。街中,還有探花府。潘祖蔭(1830-1890)為咸豐二年探花,官至工部尚書,其好士重賢,勤政愛民,為順天府賑災積勞成疾,病死任所。生平酷愛金石圖書,宅內(nèi)藏有國之珍寶西周盂鼎、克鼎。抗戰(zhàn)時期,日寇搜索未果,1951年由潘氏后裔捐贈國家。其后人品質(zhì)美好,為國擔義,也是“貴潘”遺風的發(fā)揚光大吧。
懸橋巷中遇見方宅,方嘉謨?yōu)榍迥┟癯跆K州著名西醫(yī)專家,與同在懸橋巷的著名中醫(yī)專家錢倫館齊名。又遇洪鈞故居,洪鈞為清同治狀元、外交官,此為其與妾賽金花故居。幾度風雨幾度春秋,他們均在特定的歷史時期為蘇城揮灑出濃墨重彩之筆。
穿過蒹葭巷,進曹胡徐巷,見清時宋宅和周宅。進東花橋巷,又見清時汪宅。古宅座座,粉墻斑駁,仿若滄桑老者蹲守著孵太陽,娓娓敘說著曾經(jīng)的風云變幻。
結束平江路東翼街巷的行旅,再于平江路西翼游走,穿越邾長巷、中張家巷、衛(wèi)道觀前、混堂巷、大新橋巷、大柳枝巷、丁香巷及胡廂使巷,這里的生活在逝去的日子里,或許更趨娛樂。
走進張家巷,在評彈博物館有聽不完的琵琶叮咚,想論世的惟妙惟肖,慮彈詞的亦莊亦諧;在昆曲博物館有賞不盡的婉轉(zhuǎn)水磨,感受江南天堂里的煙雨水韻;在民間黛瓦上觀一片片安逸靜謐的黃葉,于天光云影下沉醉;在佇月亭看人間冬色,卻忍不住思接“明月超然懷遠鑒,緒風和處覺春生”的美好。
衛(wèi)道觀前有潘宅,建于清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為徽商潘麟兆及其子耗時數(shù)十年陸續(xù)擴建而成。混堂巷,一個俗世名字,卻在隔了大新橋巷后,遇見一個清新脫俗的雅名丁香巷。
胡廂使巷位于丁香巷北,東起倉街,西至平江路,長365米。徜徉數(shù)百米的街巷,見著名影評人唐納故居“馬家墻門”、胡廂使巷節(jié)孝坊、蘇州織造羅色、蔣氏義莊??床槐M一出出舊時光里的蘇州故事,閱不盡蒙太奇式的滄桑變遷。
最后于平江聚坐處,看小橋流水人家,在“好酒好茶好友”的慢時光里,于“閑云”映照之下,談半日平江“閑事”,不覺間成了蘇州一“閑人”。
暮色漸起,平江街區(qū)上現(xiàn)代的燈影次第閃亮,仿若孔雀開屏,五彩灑金,吸引著八方來客,不知所來蕓蕓眾客,為的是古韻還是今風?我竟然迷失成一條夜游的魚,絲毫沒有冬日的陰寒肅殺之感,唯有走街串巷的小小幸福,今世,誰能懂我“魚之樂”?
作者簡介:
沈惠勤,女,筆名葦青、樂漁軒、心力,蘇州人,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章發(fā)表于《金山》《西部散文選刊》《天池小小說》《青年文學家》《遼寧青年》《蘇州雜志》《今古傳奇》《齊魯文學》《校園文學》《揚子晚報》《現(xiàn)代快報》《蘇州日報》《姑蘇晚報》《云南政協(xié)報》等報刊。著有散文集《姑蘇漁姑情》《行云止水》。
責任編輯/石淑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