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靜秋
一大早,弟弟發(fā)來微信:“親愛的老姐,生日快樂!家庭幸福。永遠愛你的弟弟?!边@是我今年收到的第一個生日祝福,看到“永遠愛你的弟弟”這幾個字我心里微微一暖。我,這個愛發(fā)號施令的姐姐第一次回復(fù)“老姐也永遠愛你”,這個“愛你”用了50年終于輕輕的第一次對至親說出,我的心里感覺從未有的柔軟。
老爸老媽早就打招呼,我生日那天讓我過去吃飯慶生。兩個娃也紛紛表示禮物正在準備中……老公前兩天打電話說:“這是個大生日,想要啥就買啥吧。”我說:“我對自己挺好的,不會虧待自己,放心吧?!遍|蜜們早就約好了生日飯,還有多年好友們的各種祝福。
50歲就這樣來了,并沒有什么大悲大哀,內(nèi)心穩(wěn)定充足,好像也沒什么遺憾,甚至不需要什么儀式。前幾年過生日前總會去弄一下頭發(fā),買件新衣服。今年什么也沒弄,任由白發(fā)在頭上肆意生長,毫不介意,一副愛誰誰的架勢。
如果我說,50歲比40歲要好,你信嗎?
尤記得40歲前后發(fā)現(xiàn)頭上長白發(fā)的恐懼——曾經(jīng)那遙不可及的白發(fā)就這樣猝不及防地來臨了。我佯裝鎮(zhèn)定,告訴自己,這有什么可怕的,誰不長白發(fā)啊,可是我明明看見自己眼神中的害怕。嘴上說著不怕老,心里卻怕得要死。
然后漸漸地,第一次有了血壓飆升到危險的臨界點后的不適;第一次有了熬夜后白天生不如死的疲倦;還有兩年的時間左眼經(jīng)常毛細血管破裂紅彤彤的樣子甚是驚心;然后傳說中的潮熱也能間歇性感受到。
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身體的變化,但心里總在抗拒——我怎么會老呢?
這個夏天在意大利呆了三周。剛?cè)サ诙焱蝗蛔笮⊥饶靥弁?,走路更甚。不知道什么原因,從來沒出現(xiàn)過這個情況。因為還要靠走路去丈量周邊,這疼痛讓我?guī)缀醪荒茏呗?,十分郁悶。跟朋友聊天,對方提醒我是不是缺鈣了。我抱著半信半疑的態(tài)度去當(dāng)?shù)厮幍曩I了鈣片補充劑,吃了幾天后,果真疼痛消失了。
好吧,我承認,自己確實老了。別管顯得有多年輕,老是不容阻擋的。在50歲的這個夏天,我第一次終于接受了“老”這個事實,不再掙扎。
當(dāng)你不再掙扎,真正服老的時候,很奇怪,恐懼卻慢慢散去了,感覺前所未有地舒坦。不需要做什么刻意隱藏的事了,因為我就是老了嘛。
然后,我開始認認真真地鍛煉身體。哪有什么吃了不胖的神話,我這個長年的瘦子也感受到了胖的威脅;開始老老實實地晚上按時睡覺,因為知道我的身體經(jīng)受不住熬夜折騰了;開始心安理得接受別人說我老了,不再糾結(jié),不再懷疑……
然后,開始大大方方的跟人說我五十了。做自己,真好。
40歲開始,過去的這十年,我對自己說得最多的兩個字就是:快點。
因為時不我待,馬上要五十了,我要抓緊時間去完成要做的事。每天的事排得滿滿的,心里盤算的永遠是怎么一心二用。
現(xiàn)實的情況是,人是緊繃的,心是疲倦的,身體更是累的。我嘴上常說“上有老下有小”身不由己,其實我知道,這是自己在逼自己——擔(dān)心一不努力就會被這個社會淘汰,想在50歲之前多做一點、多證明一些。
我不僅讓自己快一點,還不停地讓兩個孩子快一點,搞得日子每天緊緊張張。時常話也不好好說,飯也不好好做,覺也不好好睡,總有一種焦慮和壓抑。
這個夏天,我跟自己說,停止說“快一點”,我要慢一點;也不對孩子說快點,讓我們都慢一點。
慢一點的好處是,更能專注于做每一件事了,因為心里不再想著分身去做另一件事了。對自己說一天只做一件事也沒什么大不了,也是可以的。
當(dāng)不再向孩子說快一點以后,我發(fā)現(xiàn)他們并沒有慢下來,而是拾起了自己的責(zé)任?,F(xiàn)在經(jīng)常聽到的是:媽媽,要遲到了,咱們走了。接著,我發(fā)現(xiàn)生活中除了“快點”,我跟孩子們還有更多的話題可以交流。
我自己不再快點后,發(fā)現(xiàn)每天所做的事也沒少多少,有時候效率更高——因為更專注。最重要的是,在做每一件事的時候我是松弛的,享受的,自由的。
50歲,因為慢下來,我學(xué)會了對自己好一點。這個好一點,就是允許:允許自己一無是處;允許自己功不成名不就;允許自己累了就去睡一會兒;允許自己大白天發(fā)呆。
女兒跟我分享,她班上誰誰誰多聰明,上課打瞌睡照樣完成作業(yè),不寫作業(yè)也能考一百分。我跟女兒說,學(xué)習(xí)能力確實有分別,但我們不比誰跑得快,而是看誰跑得遠,“媽媽希望你成為跑得遠的那個”。我不知道女兒明白多少,我只聽見她輕輕說,好的,知道了。
50歲了,已不在意我還能跑多快,我只想跑得更遠一點。所以我需要對自己再好一點,更有力氣、更有心情跑得遠一點。仿佛看見自己轉(zhuǎn)換了一條賽道,站在了一個新的起點上,竟然像兒時一樣,忐忑又興奮。
夏天在北京見到了不少好友。其中一位小我很多的弟弟,才37歲,他一直很努力。在我眼里他已經(jīng)很優(yōu)秀了,但顯然他也有對年齡的忌諱,跟我說,想再拼幾年,40歲可以退休。
我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他問,姐,有什么不對嗎?
我說,當(dāng)然沒什么不對。不過,努力并不一定會心想事成。
退休的標準是什么?如果退不了休,又能怎樣?想過退休以后做什么嗎?任正非42歲才開始創(chuàng)業(yè),難道他是Loser嗎?英雄不論年齡,而是在于你做了什么。人一輩子可以做的事很有限,如果真的熱愛自己所做的事,何不把它踏踏實實做好,而不是給自己設(shè)置有限的時間,那樣會不會更幸福一點?
是的,每個人都會有對年齡的恐慌,卻忘了自己的當(dāng)下正是余生最年輕的時候。
我從這位弟弟身上看到了十年前的我。40歲的我也問過自己何時才能退休,也為了那個想象中的退休焦慮過?,F(xiàn)在想來,當(dāng)年的我并不是不想工作,而是不想要壓力,但任何事情都是與壓力相生相伴的。不做事當(dāng)然不會有壓力,但自己的價值和人生的意義何處安放呢?
老公偶爾也會跟我抱怨,太累了,各種無法控制的人和事。我也會跟著唏噓,也常常想什么時候可以結(jié)束我們的事業(yè)解甲歸田。
今年夏天他又跟我談起這個,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態(tài)變了。我沒有像往常一樣接話,心里卻對自己說,如果還有人和事的糾纏該滿足才對,這說明自己還有能力應(yīng)對。我只想專心地把該做的事做好,能做多久做多久。
50歲了,我告訴自己不想退休。我服老,卻不服輸。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一樣好奇,一樣純真,還更勇敢。好像老也沒那么可怕。
50歲了,我不再關(guān)心跑多快,而是專注跑遠點。曾經(jīng)我害怕在這條跑道上孤獨,因為孩子的遠走和親人的離開,現(xiàn)在我開始學(xué)會與自己好好相處,對自己好一點,一切剛剛好。
50歲了,我告訴自己,去玩一場無限的游戲吧。以前希望有光照亮我的前方,現(xiàn)在終于也熬成了一個發(fā)光體,我希望自己還有微熱和光亮去溫暖別人。
40歲的時候,如果有人跟我說這些大道理,我會不會聽?不會。因為所有的這些所得都是這么多年的溝溝坎坎教會我的。這些溝溝坎坎就像我們多年補充的鈣劑,吃的時候難以下咽,但是只要足夠,會讓我們的骨骼不脆弱。人生也無所謂什么上坡路、下坡路,上坡可以一覽眾山小,下坡也未必都是是懸崖峭壁,你怎么知道看不見一片花海呢。
所以,我說50歲比40歲要好,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