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滿月起,你不羈的睡眠
就開始像貪玩的羊群一樣,
需要我揮舞著蹩腳的歌聲,
驅(qū)趕它們從火星上的牧場
回到你永動機一般的小小身體里。
我成了你忠實的牧睡人。
我牧睡,每天兩到三次,
唱著同一首叫作《小小少年》的歌,
“小小少年,很少煩惱,
眼望四周陽光照……”
這首歌出自一部
我已經(jīng)完全忘了情節(jié)的德國電影,
確切地說,是西德電影,
《英俊少年》。出于一個丑男孩
對“英俊”一詞的莫名糾結(jié),
我滿懷敵意地記住了它英俊的旋律。
沒想到三十多年后,地圖上
早已沒有了東西德之分,這首歌
卻會被變得更丑的我
用來召喚你松果體上狡黠的褪黑素。
日復(fù)一日,我唱著《小小少年》,
把睡眠的羊群趕進準(zhǔn)確的鐘點。
我仿佛看見一個又一個英俊少年
牽著你未來的手和你暢游花花世界。
那時,又老又丑的我,
或許會唱著《小小少年》
放牧我自己顫顫巍巍的睡眠。
終于,在你一歲以后的某一天,
你突然厭倦了所有的小小少年
和他們的英俊,你只想
聽我丑陋的聲音隨便講個故事入睡。
我又變成了你忠實的
揮舞著陳述句和象聲詞的牧睡人。
但我竟有些懷念
那些懷抱你的褪黑素起舞的
小小少年,懷念那個
在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的小鎮(zhèn)電影院里
對著“英俊”二字黯然神傷的
小小少年。
(泠 泠摘自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一個揀鯊魚牙齒的男人:胡續(xù)冬詩選》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