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琳琳

沒有人知道你走過的那段路有多難，人們只會輕描淡寫地說：你的變化真大。

再次見到Y是在一家小咖啡館，這是我們相隔十年后的再次相見。

見了面，一個擁抱，就自然黏合了這中間十年的光陰，或許這就是多年友情的魔力，無需客套的寒暄，盡管我們早已不熟知彼此的生活，但見了面依然覺得親切。老友就像那瓶放在柜子最上層的老酒，平時自然是不會拿出來喝的，也蒙了塵，但是只要拿出來，打開瓶塞，那股熟悉的醇香就會抹面而來。

“你的變化很大?！边@是Y坐下來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天天看自己，很難察覺有何不同，反倒是多年未見的老友，更能發(fā)現(xiàn)其中的變化。

“老了啊，你看眼角也有皺紋了，就差長白頭發(fā)了?！蔽倚χ鴮說，畢竟我們相識時還是二十歲左右的正青春?！澳挠?，你變得更美了?！盰認真地看著我說?！斑€好吧，感謝歲月對我手下留情?！蔽倚χf。此刻，隔著一張小咖啡桌，我看著眼前的Y，竟也覺得好像時間從未在她身前走過，“你也還是老樣子啊，沒變。”我對她說。

大學畢業(yè)后，Y去了大洋彼岸，工作，結婚，生子，離婚，一樣都沒落下。其實她的故事我是有耳聞的——這要感謝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人人都沒有秘密。不過此刻相見，我并不想聊那些狗血的劇情，反倒是聊起了當年的很多往事。

“其實，我當年也不愛他，不過那時，我生病住院，他一直在病床前照顧我，那叫無微不至??！你知道的，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總是容易被這些無微不至的關愛打動，現(xiàn)在想想，那叫感激，不是愛情啊?！盰悠悠地講起當年她轟動朋友圈的閃婚。當時，很多朋友都納悶，那么一個受歡迎的美女，怎么就被一個不知名的普通小伙拿下了?！拔覀儧]談過戀愛，直接就領證了。”Y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那時，Y的父母都不同意這樁婚事，可是她像中了邪一般，咬死就是要嫁給他。直到婚后，Y跟著老公去了大洋彼岸，一幫吃瓜群眾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為了出國啊。Y也不管大家怎么議論，拖著行李箱就走了。直到多年后，我們毫不意外地聽說，Y離了婚。

“離開不愛的人，并沒有錯?！蔽铱粗鳼說。她笑了笑說：“那時候年輕啊，不懂愛情，被人那么一關心就嫁了。后來一起生活才發(fā)現(xiàn)，處處合不來。”我相信，Y當年的閃婚并非為了出國，而是年少時，我們對愛的理解僅限于此，對自己的認知也有局限性。

“其實，嫁給他之前，我有一個特別愛的男人?！盰突然說道。我一驚，這是我們這群朋友并不知道的內情?！八軒?，而且特別不羈，會玩。”提起當年的愛人，Y依然兩眼放光。女人就是這樣吧，回憶起真愛過的人，不管隔著多少年依然心有余溫。“那怎么沒有走到最后呢？”我為Y惋惜。

Y喝了一口摩卡，咖啡還是她最愛的味道，但是物是人非，愛人早已不知身在何處了。

“我已經(jīng)記不得我們?yōu)榱它c什么小事吵了架，分了手。就是那個時候，我住了院，他也沒管我。也許是賭氣吧，我就嫁給別人了?！边@劇情有點像小說，現(xiàn)在看著有點不可思議，但這也是那個年紀的姑娘有可能做的傻事。我拍了拍她的手說：“也許這就是那時的你作出的選擇，無問東西，無關對錯。”

Y望著窗外的夜色輕輕地說：“他，其實是我這半生最愛的人了?！笨上?，在錯的時間遇到的人，錯失了彼此，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有緣無分吧。

“再沒遇到合適的嗎？”我問Y。她看了看我說：“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人越成熟越了解自己，反倒沒那么容易愛上一個人?！笔前。匠墒斓娜送脨圩约?，那種毫無保留、義無反顧的愛，大概只會出現(xiàn)在青春年少吧。

“其實，這也不是壞事?！蔽覍說，“不是非要撕心裂肺、肝腸寸斷才叫愛，成熟的人有成熟的愛，那種愛更平和、更圓融，也更舒適?！盰認真地聽著我說的話，微笑著說：“謝謝你，讓我又對愛有了信心和期待?！?/p>

我一直相信，人生的任何階段都會有愛，只是愛的方式不同罷了。其實，我們很難判定哪一種愛的方式是真愛：年少時的愛，不顧一切，毫無保留地傾盡所有，如同初生嬰兒般地索取一切，并且深信不疑，覺得就應該有這樣一個人愛你勝過一切?？墒牵喾质謳状?，就會發(fā)現(xiàn)，這種愛是多么的不符合人性。人們把這種愛叫純愛，但事實上對方真的喜歡這種愛的方式嗎？很多時候恰恰是這種愛有多純粹，就有多束縛、多不切實際，讓對方想要逃離。反倒是成熟后，我們的愛更有分寸感了，這并非不是真愛，而是懂得了留余地、有取舍才是愛的真諦，懂得了讓對方舒適遠比毫無顧忌地釋放自己的情感更重要。

Y在國外漂泊了十年，見到的人、經(jīng)歷的事多了，反而更了解了自己。“其實，我對他有愧疚，他人很好，我卻傷害了他?？墒菦]辦法，不愛又能怎樣?！盰的眼神中透著些許傷感。也許回首往事，人們多少都會反思一下當初的決定吧。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們走過的每一步，都是成長的必經(jīng)歷程，沒有這些傷痛又怎么會有現(xiàn)在的我們？

現(xiàn)在還是單身的Y表示不愿意再婚了，她說圍城嘛，進過了就好，不必再重蹈覆轍了。

“也不是沒人追啊?！敝心甑腨依舊很漂亮，更比年輕時多了成熟的韻味。“只是再也沒有進圍城的沖動了，一個人的日子也很精彩，我現(xiàn)在就在練習如何一個人生活得更好?！盰看著我笑了笑說，“我們老了，不都是要適應一個人的日子嘛，我先預習一下?！边@話聽著有些苦澀和無奈，但卻是事實。人來人往的人世間，不過是一場場體驗。有幸和誰同路，也只是片段，沒有誰會一直在，終其一生，陪伴自己的也只有自己。

夜色深沉，我和Y在這間小小的咖啡館里，撫慰彼此的心。在這個晚上，仿佛涌上許多情緒，錯綜復雜地交織在一起，解不開、理不斷，纏纏繞繞的，卻是我們誰也錯不開的人生。

每個女人的成長大概都有這樣的影子：從小姑娘到成熟女性，再到白發(fā)蒼蒼，我們都在不斷和自己和解，找尋平衡，獲得自洽。今天的你，要感謝曾經(jīng)的過往，沒有彼時的傷痛，也就沒有今日的幸福。

走不下去的時候，不妨勉勵自己：眼下相對辛苦，但日后絕對優(yōu)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