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然
1
一睜眼,我發(fā)現自己站在一個白色的房間里。正對面是一扇鐵門,此刻正緊緊地鎖閉著。我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左右各有一扇窗戶,也都被防盜窗嚴密包裹著。而我身上居然穿著一套藍白相間的寬大的運動服,左胸前還印著一個學校的logo。
這是校服?
一種強烈的違和感頓時涌上心頭。然而,我還沒來得及細想,思緒便被一聲聲呼喚所打斷。幾個跟我同樣打扮的少男少女正踩著凳子,趴在左側那高高的窗戶上張望著。為首的男生看到我,便招呼道:“還愣在那干嗎?趕快想辦法出去?。 ?/p>
我不認識他們,但這里讓我感到很不舒服。想要逃離的本能,驅使著我走近他們,我搬了張凳子,像他們一樣趴在窗口向外望去。
外面是一條走廊,我們所處的房間正在走廊的拐角處,對面的拐角處同樣有個房間,門口掛著一個小小的牌子——儲藏室。
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緩緩走近,他身穿深色Polo衫、黑色西褲,挺著個大肚子,腰間還別著串鑰匙,走到儲藏室門口停了下來,從腰間取下鑰匙,開門走了進去。
不一會兒,儲藏室的門開了一個縫。為首的男生突然如臨大敵般,壓低聲音,對著眾人喊道:“快趴下,被教導主任發(fā)現的話,我們就完蛋了!”
我反應不及,蹲下的前一秒,正好和教導主任那兇狠的眼神撞了個滿懷,我頓時心里一驚。
然而,讓我心驚的不止于此。他出來時,右手上還多了一根粗黑的鋼棍。緊接著,鐵門就響起了“砰砰砰”的敲擊聲,短促且沉重。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等待著危險的降臨。但出乎意料的是,那敲擊聲僅僅持續(xù)了幾秒就停止了。
幾秒的死寂后,大家紛紛從剛才的驚慌中回過神來。為首的男生再次開口說道:“剛才教導主任肯定是看見我們了,敲門聲就是他的警示。這次他沒有開門進來,下次可就不一定了,我們得加快速度逃出禁閉室!”說著,他從寬大的運動校服里掏出了一把老虎鉗。他似乎知道自己會被關在這里,并且早有準備。
于是,大家再次爬上左邊的窗臺,使勁搖晃著防盜窗的鋼筋。我也上手試了試,可窗體除了在固定的鋼釘旁輕輕晃動了幾下,毫無變化。
為首的男生直接抄起老虎鉗,對著其中最細的鋼筋狠狠地鉗了下去,可就算他弄得滿手通紅,鋼筋也依舊紋絲不動。
就在大家忙得焦頭爛額之際,那恐怖的敲門聲再次響起,緊接著“咔嗒”一聲,那是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
“壞了,教導主任恐怕根本沒走,他就在門后拐角的視野盲區(qū),剛才我們搖動鐵窗的聲音驚動了他,被他發(fā)現我們想要逃跑了!”
“怎么辦?”
“怎么辦?”
……
眾人亂作一團,瘋狂搖動著防盜窗。另一邊,門鎖轉動得很慢,像是故意在刺激大家的神經。我使出吃奶的勁,爬上窗臺,對著防盜窗向外突出的部分猛地踹了下去。但希望的生機并未出現,我在絕望之中瞥了一眼右側的窗戶。
右邊的窗戶開得比較低,但它對著的是樓外,從這個高度跳下去,不死恐怕也得殘疾,怪不得他們都不嘗試從那里突破。
但我顧不了那么多了,直覺告訴我,寧可摔斷腿,也不要等待門開后的結局。
我跑到右側窗前,發(fā)現這防盜窗因為常年對著樓外,風吹日曬,鋼筋已經明顯生銹了。我再次往下猛踹一腳,鋼筋居然真的被我踹斷了。
我顧不上處理斷口,就這么硬生生地從中間的縫隙跳了下去。
下墜的過程中,斷裂的鋼筋劃傷了我的肌膚。但不知為何,我沒有因為從高處墜落而受傷,反而平穩(wěn)地落在了地上。
2
外面是一排排教學樓,還不時有學生三三兩兩地走在校道上,看來真是個校園。
我像只無頭蒼蠅般,在校園里左右亂撞,不知不覺,眼前竟出現了一條小吃街。
冒著熱氣的小吃,熱情叫賣的小販,還有那悠閑往來的人群,都仿佛閃爍著夢幻的光芒,讓我暫時忘卻了身上的疼痛。
然而,我前腳剛往前邁出一步,想穿過學校的綠化帶,“嗡嗡”的警報聲便在我腦中響起,眼前閃爍著“warning”的紅色字樣。一個機械的女聲在我腦內播報道:“警告,禁止越過校園邊界……警告,禁止越過校園邊界……”
面對這出乎意料的情況,我強制自己集中精神,開始思考這一路的奇怪之處……
首先,我已經大學畢業(yè)好幾年了,因為找不到工作,索性整天悶在家里打游戲,怎么可能出現在高中校園?
其次,剛才的綠化帶好像有一面空氣墻,根本就邁不過去,就好像是游戲的建模在這里停止了,后面的小吃街都是貼圖,怪不得我看小吃街的時候,會有一種模模糊糊的夢幻感。
難道我正身處在一個VR空間里,我的意識,我的五感全都被上載到了這里?!
這么想來,剛才從樓上跳下來,還能安然無恙,絕非偶然,而是因為VR世界的構建者根本沒想到有人會跳樓,從而沒有編寫關于人從高樓墜落的物理引擎!
但問題是,我為什么會進入這么一個VR世界呢?
此時,我突然想到,前段時間網絡上鋪天蓋地在宣傳著一款叫《綠色校園》的軟件,號稱在搭配相應的VR設備后,就能讓網癮少年沉浸式地戒除網癮。我對此嗤之以鼻,心想誰會信啊,這和電視上那些賣假藥的有什么區(qū)別?
但我不信,不代表我那年邁的父母不信。說不定,正是他們偷偷買下了這套軟件和VR設備,趁我熟睡時,偷偷替我戴上了裝有這個軟件的VR設備。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我之前明明在自己床上睡覺,一睜眼卻出現在了校園里!
然而,那可怕的教導主任,還有那驚恐的同學們,都和廣告上宣傳的“綠色戒網癮”大相徑庭。而且這高精度的建模,這擬真的感覺反饋,真的是這個價位的軟件所該具備的嗎?
我順著眼前彈窗的警告界面,打開連接大腦的微型終端,在互聯(lián)網上輸入關鍵字“綠色校園”進行搜索。翻了幾頁后,終于在鋪天蓋地的廣告間發(fā)現了幾條不起眼的新聞:“有個別購買了《綠色校園》的家長反映,孩子在連入VR設備后,成了植物人,甚至還有的出現了腦死亡的情況!”
軟件的開發(fā)商宣布,會幫助這些孩子恢復正常,還賠付了巨額的賠償金。沒幾天,這件事便被人為地壓了下來,熱度降低了不少。
這背后一定有不為人知的陰謀,再在這里待下去,保不準我也會落得像新聞里那些“腦死亡”的孩子一樣的下場。
于是,我發(fā)瘋地撞擊著空氣墻,任憑“warning”的警報在眼前不斷閃現。
雖然這里是虛擬世界,但我受到的每一份傷害都無比真實。隨著一次次的撞擊,我的肩頭滲出了鮮血。
3
突然,我的左臂被人一把拉住。我以為自己的撞擊暴露了位置,被教導主任抓住了,便面如死灰地轉過頭來。還好是虛驚一場,原來是之前在禁閉室里領頭的那個男生。
他蹲在草坪里,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腦海里閃過之前他拿老虎鉗夾鋼筋的那一幕,想到他可能知道些什么,便急忙轉過頭,跟他一起蹲在草叢里。
還沒等我開口問,他便小聲說道:“這里雖然是虛擬世界,但可不是鬧著玩的。校園四周都是最嚴密的防火墻,可不是輕易能撞開的。況且你剛才再加大點力度,防火墻就會把你的數據識別為攻擊病毒,直接滅了?!?/p>
“你為什么會知道這些?”巨大的疑惑讓我實在忍不住,直接問出了口。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幺雞,曾經是這款《綠色校園》的程序架構師之一。”
“就是你造出了這害人的軟件?”
“不是的,這并非我本意。說來話長,總之,當我意識到老板想要用這款軟件來吸收真人數據迭代AI時,我就已經叛逃出研發(fā)組了。我現在潛進來,就是想要找到破解的方法,解救那些孩子們?!?/p>
“你說什么?用真人數據迭代AI?”
“沒錯,你還記得剛醒來時的那間禁閉室嗎?那里其實就是用戶意識數據的中轉站。而那個所謂的教導主任就是自動意識處理終端,他會在數據量達到飽和的時候,或者感覺數據出現逃逸傾向的時候,進入禁閉室,把你們的數據全部集中起來,打包上載到AI系統(tǒng)內,成為數據庫的一部分。當玩家的意識被上載到數據庫中,現實中的人便會呈現出植物人的狀態(tài)。至于那些腦死亡的孩子,他們多半和你一樣僥幸出逃,但在撞擊防火墻的過程中,意識數據被當作病毒,直接被滅了?!?/p>
“你的老板為什么要這么做?”
“要知道,想要AI更接近人腦的機能,人腦的數據便是最好的養(yǎng)料?!?/p>
“但這是嚴重違反倫理道德的!”
“老板也知道,所以他才會假借戒除網癮,編寫這么個程序。我一開始也天真地以為,這僅僅是個戒除網癮的小程序罷了……”
“既然你是來解救大家的,那你有想到什么解決辦法?”
幺雞聞言,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知道的,這里的物理引擎無比真實。我進入前編寫了個老虎鉗,準備剪斷鋼筋,帶大家出逃,但我低估了鋼筋的強度。我看著你從右窗口跳下,情急之下,也跳了下來,但其他人沒有這樣的勇氣,可能他們也沒意識到自己正身處虛擬空間??傊?,現在只有我們兩個暫時逃了出來,其他同學應該已經被教導主任處理完了……”
“在這里干著急也不是辦法,不如我們在校園里走走,看看有沒有什么線索吧?!?/p>
于是,我和幺雞從草叢里鉆了出來,假裝沒事人似的,轉身往校園內走去。
4
走在校園里,我才發(fā)現,之前走得太急,竟沒發(fā)現那些抱書走過的學生有些不太對勁。他們彼此之間毫無交流,仿佛機器一般,重復著固定的動作。
為了驗證心中的猜想,我干脆跳到路中央,攔住了一個學生,然而他并沒有半分驚訝,只是繞過我,沿著既定的路線繼續(xù)前行。
幺雞把我拉了過來,說:“不用試了,他們的意識已經被納入AI數據庫了,家長通過外接顯示器看到的這些所謂改造過后的好學生,其實都是一些數據空殼罷了,這些空殼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被教導主任集中銷毀,為了接下來要寫入的數據騰出庫容。到時候,家長們便會發(fā)現自己孩子的意識再也回不來了?!?/p>
說話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我們身邊經過。我扭頭一看,那不是之前在禁閉室和我們一起被關著的其中一個女孩嗎?她現在也抱著書,帶著機械的微笑,從我身旁緩步走過。
這時,我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轉頭對幺雞說道:“你是程序師,剛才跟隨我從樓上跳下來的時候應該也發(fā)現了,游戲里沒有做關于人從樓上墜落的物理引擎,這證明了這個虛擬世界并非完美無缺,而這可能就是我們破局的關鍵!”
我拉著幺雞坐在校園的長椅上,講起了我的設想:“沒有做人體墜落的物理引擎,是因為開發(fā)者沒有想到這一層。那么同樣的,開發(fā)者肯定也不會想到,同樣的數據會出現在兩個個體的身上。你不是說了嗎?處理終端會定期銷毀數據空殼,同時也負責意識數據的打包上傳。”
“所以說,你想怎么辦?”
“我想你把我的數據拷貝一份,覆蓋到那個空殼上,”我指了指剛才從我身邊走過的那個女孩,接著說道,“等到空殼集中銷毀的時間,我會跟她一起回到教務主任身邊。當兩份錯誤數據同時出現在他面前,你猜他會不會崩潰?”
“不行,這么做太冒險了,萬一他不加判斷,直接將數據全部銷毀掉怎么辦?”幺雞阻止道。
“反正在這里干等也是坐以待斃,大數據篩查早晚會定位到我們,倒不如放手一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好吧,為了你,為了我,為了這里所有的學生?!?/p>
幺雞接入我的終端,將我的數據復制了下來,隨后把剛才那個女孩拉了過來,將我的數據接入,拷貝了過去。但由于數據處于壓縮狀態(tài),并未運行,所以那個女孩還依舊保持著空殼狀態(tài)。
接下來,就是等待回收銷毀了。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校園里響起了急促的上課鈴聲。聽到鈴聲后,校園里的“空殼”們都不約而同地朝教務處所在的那棟樓走去。當然,其中也包括了剛才那個被我們改造過的女孩。
我知道,時間到了。于是,我跟在那個女孩身后,朝人潮的方向走去。
5
越靠近教務處,人潮就越洶涌。雖然我一路上緊跟著那個女孩,卻還是因為擁擠的人潮被迫和她拉開了距離。
當我擠進大門的時候,發(fā)現那個女孩已經站在電梯口等待上樓了。
此時,電梯用不了幾分鐘就會下來。如果我不能和她同時出現在教導主任面前,那我和幺雞之前的努力將功虧一簣!
于是,我大喝一聲,也顧不上肩頭的傷口,一頭扎進人潮,硬是擠出了一條路,在電梯到達的前一秒,擠到了那個女孩身邊。
“?!钡囊宦?,電梯門打開了,教導主任就站在樓梯口。他看到了那個女孩,也看到了我,不可置信般機械地轉了轉頭,眼神變得渙散迷離,從嘴里吐出一連串的“error,error, error……”
緊接著,以教導主任為圓心,整個世界在我的眼前逐漸分崩離析。數據四散逃逸,回到了它們該回到的地方。
意識模糊前的一秒,我終于如釋重負般勾了勾嘴角——這一仗,是我贏了!
等再次睜開眼,我看到的是臥室熟悉的天花板,還有父母那因為擔心而飽含熱淚的雙眼。我微笑地看著他們,說:“我和很多人共同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好在終于醒過來了?!?/p>
是啊,現實的陽光多么溫暖啊!現實的人們多么親切?。∥以僖膊辉赋聊缭谀切┨摂M的幻夢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