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輪（外一首）

袁永蘋

太陽輪

太陽的輪盤轉著，

烘烤著我，

像一盤薄餅，

而孩子的需求

像一攤要融化的冰激凌。

她等著，

她再一次呼叫，

就像醫(yī)院里的緊急搶救。

一切的一切

就像在溺水前，

大口大口地

吞咽骯臟的海水。

總是恐懼沙子里

會有碎玻璃，

那種威脅感時刻

讓你的脖頸痙攣。

你走著，帶著

你的小影子，

你們兩個享受著海風，

假裝就是海邊的人。

像電視廣告里的美人，

脫掉外套，撩起頭發(fā)。

在照片中，海是藍色的

不是黑色的

看起來更夢幻。

人人都帶著悲傷和憂郁來了，

將悔恨擺放在遠處海天交接的地方，

海浪倒灌，進入口里，

間歇性窒息

呼氣——

當人們離開那片夏日海灘，

人們并沒有離開，

另一個他們還長久地

停留在那里，

光著腳踩著沙子

擔心著玻璃劃破腳丫，

擔心疼痛而且流血。

另一個我，在被冰覆蓋的江面下，

無法呼吸，一直呼救。

某種時刻，

當該有的快樂襲來，

我們卻退卻到快樂身后，

仿佛我們不配擁有似的。

褪去硬殼，

我們成了毫無防備的軟體動物，

寄居蟹，一不小心就要

落入瓶中，潰爛發(fā)臭。

太陽炙烤著我們，

還有其他人，

那些零星散布在海灘上的人，

我們越快樂，

我們的罪責就越明顯。

我能明白那種難堪，

那種無所適從我也有。

生活讓我們免于幸福，

一旦擁有了卻又感覺到虛假。

我們無法像我們的孩子一樣

真的擁有海和那片沙地

就連我們的腳掌

都是虛弱的，

面對著歷史和未來，

我們顯得慌張和痛苦，

因為瞬間襲來的烏云

已經布陣。

我們分解著海，

分解著塊狀的藍色水晶，

在海邊，我們不停分泌著回憶，

同時分泌著未來。

我逐漸棄絕，

逐漸融入棄絕的水波。

我切斷電話線的兩端，

無法搭建的救生艇。

枯草在巖石

枯草在巖石上投下的陰影，

總是托生為別的形狀，

它們企圖將人的感知帶入

一種有關來世的幻覺當中去。

此時，你需要將逼真驅趕

而不斷練習失焦，以完成

一種當代真實——

在這一時刻

你的語言必須一再

節(jié)節(jié)脫扣。

一個星期五早上，你玩蛇，

它是你的好朋友。像——

手鐲佩戴在你的左手腕，一直

盤上你的臂彎，深處。

后來，你的手在一次午后

與一條手扶旋梯相遇，抓住空洞的

連續(xù)向上的傾斜——白的

落地窗真實可見，此時

你僵持在那里，手里端著一杯

冒著熱氣的咖啡。

有時候，裸露的樹根讓你

感覺到一陣不大不小的疼痛，

而它的枝條卻生出珍珠光澤的碎葉。

你的男人穿黑色毛衣，上面

灰色的斑點遠遠地看上去就像是

午飯粘上去的飯粒。

世界就在這里，

世界被放倒為許多樹。

它們蜿蜒曲折——模仿著

蛇，纖細的壓住粗壯的，

唯一的那根，像是一個裸體死人。

某一時刻，你霧氣里的山莫名出現，

這也許跟局部小氣旋有關，但

在遠處看起來卻如同人的腦干

和毛細血管。少頃，

陽光從樹林后面照過來，

蜘蛛網的細部被一再舉高，

形成了世上唯一的一處

小型的單獨劇場，但

蜘蛛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你說爛蘋果比不爛的蘋果

更漂亮，此時，我握有一根

意義的枝條，但我親手

折斷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