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蔣尋
最近,媽媽認識了幾個新朋友,我也見過,還跟她們打過招呼??瓷先?,她們都是很好相處的阿姨。媽媽經(jīng)常和她們在附近小公園里打羽毛球,有時還會在晚飯后約著一起散步,偶爾還會去街上買打折的衣服——她們消息靈通,總能告訴她一些商場打折的信息。但是有一天,媽媽突然跟我說,她要去一個朋友家里打麻將。我頓時警覺起來,囑咐她不要隨便去別人家里,要注意安全,尤其不要亂吃人家的東西等等。她雖然沒有反駁我,但一臉的不以為然,找個空子就躲出去了。
我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還在讀大一,回來過暑假,準備去接人生中的第一個家教,她卻一定要讓我爸帶我去人家家里面試。我誓死不從,和她鬧了一場。我覺得她可笑極了、荒謬極了,簡直不可思議……
大概,此刻的我,在她看來也是可笑極了、荒謬極了,簡直不可思議吧?
我突然就明白了她的心情。
我是個遲鈍的人,尤其是在外漂泊多年,習慣了獨自生活以后,很難迅速接收到那些微妙的表達。比如那一次,我在煮面,面熟了,我正要夾上來,她在一旁看著,突然說:“太熱了,我來夾?!蔽移婀值乜戳怂谎郏骸澳銑A就不熱嗎?”她臉一紅,不好意思地一笑。我過了好久才想明白,她只是舍不得讓我熱著。
因為獨生女的緣故,我小時候深受爸媽疼愛和管束,很少獨自出門。長大后,我格外追求自由,北上南下多次,就是不肯待在他們身邊。有那么一次,因為在外受了挫折,我灰了心,回家鄉(xiāng)買了房,決定就此定居,讓我媽好一陣高興。誰料過了幾個月,我再次北上,接了一份新工作,重新開始北漂。這個決定看起來有些不著調(diào),但我媽很容易就接受了我說的理由,支持我去做想做的事。
幾年后,我在她的柜子里找一件衣服,發(fā)現(xiàn)了她的日記本,偷偷地看完了。其中有一篇,講她在我那次北上的前夜做的一個夢,夢里的她跟著我爬樓梯?!芭畠耗_步輕快,很快就爬了上去,而我氣喘吁吁,腳步沉重。不過,我終于還是擠上了又陡又窄的樓梯。”她寫道,“我還是要跟上她呀,她是我的女兒?!?/p>
她“跟上”我的做法之一就是放我自由,盡管她希望我在身邊。但我當時并不能完全領(lǐng)會,我只是想著我要去外面的世界,理所當然。
不是所有“自由”都是她認可的,比如,她總希望我能早點有個孩子,而我卻用“順其自然”去搪塞她。她拗不過我的,我知道??墒?,當我說“生孩子又有什么好,辛苦養(yǎng)大她還要給她帶孩子,一輩子不得清閑”時,她總是鄭重地反駁我:“你不懂,不是那樣的。”不是“哪樣的”,她又不能說清楚。
直到那年,外婆過世,我們一起給外婆守夜,她突然對我說:“我現(xiàn)在沒有媽媽了,但還好我有你。知道嗎?我有你這樣一個女兒是多么幸福??!”
我的眼淚就流下來了,我突然就明白了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