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人

何麗

一

小年與很多十一二歲的孩子一樣，個頭趕上了媽媽，看到、聽到和接觸到了很多關(guān)于這個世界的東西，就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大人啦，可以決定自己的事情了，媽媽的嘮叨和爸爸的管束有點(diǎn)兒多余啦！

這不，剛過了十點(diǎn)半，媽媽又催她趕緊去睡覺了。小年想也沒想就習(xí)慣性地嘟囔道：“知道知道！老是說‘早睡早起身體好，才十點(diǎn)半嘛，很多同學(xué)都是十二點(diǎn)以后才睡覺呢！”她的手指繼續(xù)撥弄著那幾件心愛的小玩意兒，好不容易做完了堆積如山的作業(yè)，還沒玩幾分鐘呢！

媽媽很清楚她的心思，于是七分玩笑三分嚴(yán)厲地說：“你不想睡覺，可你身體里的‘好朋友早就困得累得喊‘救命啦！你不好好照顧它們，它們就會給你搗蛋哦！別玩了，睡覺去吧！”

小年見媽媽好像動真格了，只好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小玩意兒，磨磨蹭蹭地一邊走向衛(wèi)生間一邊嘀咕道：“什么好朋友？不就是五臟六腑嘛，媽媽又編故事騙我。它們連話都不會說，還會搗蛋？我見都沒見過它們，還好朋友呢！”

說來也怪，口口聲聲說不想睡覺的小年上床沒兩分鐘，就呼呼大睡起來。

“別睡啦！別睡啦！”一個手掌使勁兒地拍著小年的后背，嚇得她立刻翻坐起來。她還在揉眼睛，就被喊她的這個人一把拉起來就跑。這下小年徹底醒過來了，不過也徹底被嚇到了。

拉著她拼命跑的竟然是一個紅臉、紅胳膊、紅腿兒、紅頭發(fā)的女孩兒。更讓她吃驚的是，她倆正奔跑在一條直徑約十米的白色全封閉圓形通道里，前后都不見一個人。

“你……你……”小年驚訝到說不出話來，本能地對抗著那女孩兒的拉力，爭取讓跑速放緩。

“你什么呀？”那女孩著急地邊跑邊說，“再不跑快點(diǎn)兒就來不及了，我倆都掉隊了！”

“我們？”小年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也是紅色的，再往身上一瞧，天哪！她也變成了一個“紅”女孩。

小年正想問個究竟，突然看見前方遠(yuǎn)遠(yuǎn)的一片紅，全是跟她倆一樣的“小紅人”。

“總算趕上了！”拉著她的女孩一邊喘氣，一邊跟在密密麻麻的人潮后面慢慢向前移動。她得意地沖著小年笑道：“你得感謝我，要不是我叫醒你，你這會兒還在路邊睡大覺呢！”

“路邊？”小年越發(fā)糊涂了。她狠狠地揪了揪自己的臉，疼！這不是在做夢?。?/p>

“跟你開玩笑的，”紅女孩見小年呆若木雞的樣子，咧著嘴笑道，“不用真的感謝我，我叫云兒，你呢？”

“我……我叫小年?！毙∧暾貑柕?，“我們這是去哪兒？”

“你也在開玩笑吧？”云兒努努嘴道，“喏，我們到了。”她倆拐了一個彎，就看到了一幢寬大的墨綠色建筑。

“咦？木之家的顏色怎么變深了？”云兒一邊驚嘆一邊拉著東張西望的小年跟著人潮走了進(jìn)去。

木之家里面很大，卻像個馬蜂窩，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整整齊齊地分隔出若干個小房間。大家規(guī)規(guī)矩矩地排隊往里走，一百人一個房間，一樓的房間進(jìn)滿了就上二樓，一直往上到99樓。每扇看似不大的房間門原來只是房間里巨型“車站”的月臺入口，每個入口對應(yīng)一條空中循環(huán)軌道，軌道上有一百節(jié)單人車廂，正慢慢悠悠地等候著通過門口安檢的小紅人上車。

小年排在云兒后面，上了下一節(jié)車廂，車廂里只有一張?zhí)梢?。她一坐下，車門就關(guān)上了。這時，小年的耳邊響起了嘈雜難聽的音樂，躺椅周圍突然冒出幾只“觸手”開始沒輕沒重地給她按摩，疼得她“哎呦哎呦”地直叫喚。按摩剛停，就見一股股灰色的水柱從四面八方向她噴射過來，刺鼻的氣味讓人惡心得想吐。就在小年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水柱停了，一陣刺骨的涼風(fēng)圍著她狠命地吹，直到車門開啟前一秒才停下來。小年哆哆嗦嗦地走下車，跟著同樣灰頭土臉、憔悴不堪的云兒一起離開了木之家。

二

“你還好嗎？”云兒見小年還在微微顫抖，關(guān)心地問道。

“剛剛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年驚魂未定地說。

“我也不知道?！痹苾壕趩实?fù)u搖頭說，“從來沒有哪次洗澡像這次這么糟糕的?！?/p>

“洗澡？”小年一臉茫然地問道：“為什么要洗澡？”

“因為我們是從不停歇的血族??！每個小紅人活動了一天，去了那么多地方，身體不僅疲憊，還攜帶和產(chǎn)生了很多污垢，”云兒驚訝地看著小年解釋道，“所以得來木之家洗去污垢恢復(fù)活力。特別是凌晨一點(diǎn)到三點(diǎn)木之家運(yùn)行能力最強(qiáng)的這段時間，大家都爭搶著過來洗澡……”

“??！”她突然又大叫道，“我們得趕快到金之家，不然就錯過它最好的三點(diǎn)到五點(diǎn)時段了！”

當(dāng)云兒和小年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jìn)白色的金之家時，起跳臺周圍已經(jīng)被小紅人排滿了。與平時這個時段此起彼伏的喝彩聲和歡呼聲不同的是，今天的每次起跳只能引來人群中的陣陣吁聲。不知道為什么，那總能將一波接一波的小紅人吹得老高，讓他們落得老遠(yuǎn)、跑得老快的恰到好處的勁風(fēng)沒了，換成了不是狂吹猛打讓人受傷，就是微若搔癢讓人紋絲不動的怪風(fēng)，嚇得小紅人們紛紛逃出了金之家。

小年和云兒站得靠后，所以幾乎是最早跑出來的，但她倆很快就被其他拼命奔跑的小紅人給超過了。

“快跑！”云兒見小年正準(zhǔn)備停下來休息一會兒，馬上催促道，“土之家離這兒太遠(yuǎn)了，而且，今天沒有金之家的勁風(fēng)推動，我們得花上兩倍的時間才能到那兒。”

要不是云兒一路跑一路拖啊拉啊推啊，小年覺得自己永遠(yuǎn)到不了土之家?？粗矍斑@棟由相連的兩個不圓不方的部分構(gòu)成的黃色大建筑，小年都沒力氣思考它是用來干嘛的了，任憑云兒一把將她拽了進(jìn)去。

“來了！來了！”云兒一邊用指尖輕敲著桌子，一邊激動地念叨著，與所有坐在首尾相接的U型長條桌旁的小紅人們一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面前徐徐滑動的桌面?zhèn)魉蛶В瑵M臉期待的樣子。

“什么味道那么臭？”小年皺著眉頭張望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遠(yuǎn)處的傳送帶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幾個盛著花花綠綠東西的杯盤。隨著傳送出來的食物越來越多，難聞的氣味越來越重，小紅人們的抱怨聲也越來越大，沒有一個小紅人敢嘗試這些腐爛變質(zhì)的食物，有些小紅人忍不住嘔吐起來。

這回還沒等云兒提示，小年就飛快地沖出了土之家，一到門外就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奇怪的是，跟在她后面跑出來的云兒現(xiàn)在不著急了，只是一聲不吭，悶悶不樂地緩緩來回踱步。

“云兒……”小年知道她不開心，便試探性地問道，“我們接下來去哪兒呢？”

云兒仿佛沒聽到小年的話，連頭也不抬一下。小年只好湊上前去，故作開玩笑地說：“是不是累了？換我來拉你吧，一直都是你在拉我，我的力氣都還存著沒怎么用呢！”

“不著急，”云兒終于開口了，雖然還是沒精打采地低著頭?！皶r間還早，可以慢慢走。本來我們應(yīng)該在土之家待上一兩個小時享用美食，讓體內(nèi)產(chǎn)出營養(yǎng)精華的，可現(xiàn)在……”她氣憤地說，“我們這副樣子，去火之家又有什么意義啊？一切都亂了套！什么都不對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三

盡管土之家和火之家相距很遠(yuǎn)，盡管小年和云兒走得很慢，但她倆看到這幢圓乎乎倒三角形的紅色建筑的時間還是比預(yù)計的早了近一個小時。她倆正打算往里走，只見一窩蜂似的小紅人們奪門而出，張皇地到處逃竄，邊跑邊喊“救命”。

云兒連忙拽住一個小紅人，緊張地問道：“出什么事了？大家為什么跑出來了？”

“不跑不行啊！”這個小紅人驚恐地說，“火之家著火了，通往各個地方的出發(fā)閘都關(guān)閉了，里面很多通道都阻塞了，水之家送過來救火的水都被燒干了。而且，聽說水之家都停工癱瘓了?！?/p>

“天吶！”云兒看著慌忙跑開的小紅人，驚呼道，“我們的家園要?dú)缌藛?？我們要死了嗎？?/p>

小年憂郁地看著驚慌失措的小紅人們，又難過地看了看灰心絕望的云兒，不知道該怎么才好。這時，一陣揪心的咳嗽聲引起了她倆的注意，一個年長的小紅人暈倒了。小年和云兒連忙跑上前去把他扶著坐起來，一個撐著他的后背，一個按他的太陽穴和人中，過了好一會兒才見他慢慢睜開眼睛。

“我們趕緊送他去醫(yī)院吧?！毙∧昙鼻械卣f。

“醫(yī)院？”云兒搖搖頭說，“什么是‘醫(yī)院？沒聽說過?！?/p>

“就是……”小年驚訝道，“專門給人治病的地方?。　?/p>

“你真傻！”云兒嘆息道，“這里哪有叫‘醫(yī)院的地方？我們天天都去的木、金、土、火、水五個家就是我們的‘醫(yī)院??！我們之所以趕在特定的時辰去這五個地方，就是為了最有效地除去身心上的各種病害，完成新陳代謝，恢復(fù)和提高身體的機(jī)能……”

蘇醒過來的小紅人又咳了幾聲，打斷了云兒的話。

“您覺得怎么樣了？”小年擔(dān)心地問道。

“我……我沒事，”年長的小紅人有氣無力地說，“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唉！”

他又傷心地嘆息道：“又來了，什么時候才能改掉這個毛病??？”

“什么又來了？”小年和云兒異口同聲地問道。

“就是這樣的崩潰狀態(tài)??！五大家功能紊亂，其他小屋小房秩序失常?！蹦觊L的小紅人慢慢說道，“隔上半年左右就會出現(xiàn)一次，已經(jīng)四五次了?！?/p>

他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小年和云兒，痛苦地說：“因為我們的主人長期不按時睡覺，睡眠不足，日積月累就把我們各個家的機(jī)能給拖垮了。但最可悲的是，主人每次因為晚睡傷害身體而生一場病的時候，就說一定要改掉這個毛病，但吃了藥病一好，就什么都忘了。長期這樣下去，再好的身體也扛不住?。∥覀冇譀]辦法告訴她，看來……我們都活不成了！”

云兒聽到這兒便“哇哇”大哭起來，年長的小紅人也忍不住默默流淚。小年也驚呆了，她這才知道自己就是小紅人們口中的“主人”，她怎么也沒想到，這一切都因她而起，她傷害了自己，傷害了小紅人們。可她能怎么辦呢？她現(xiàn)在和云兒一樣，也不過是一個聽天由命的小紅人罷了。

“小紅人？”小年心里“咯噔”了一下?！拔沂切〖t人。對??！我是從不停歇的小紅人啊！”她忽然想起生物課老師講過的身體器官知識。

“我有辦法！”她激動地跳了起來，“我們?nèi)ゴ竽X，告訴主人必須改掉晚睡的毛病?！?/p>

“大腦？”云兒和年長的小紅人都一臉茫然的樣子。

“就是……”小年有點(diǎn)兒緊張，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說清楚，“它能夠了解到各個家的情況，也能夠向各個家發(fā)出指令和信號什么的……”

“你是說‘無為谷？”年長的小紅人遲疑地說。

“但是，”云兒馬上接話道，“無為谷從來就只是各個地方之間的信息中轉(zhuǎn)站，既不能提供營養(yǎng)補(bǔ)充，也不能清除有害物質(zhì)，所以才叫‘無為谷。它能幫我們告訴主人嗎？”

“能！”小年肯定地說，“無為谷不僅是中轉(zhuǎn)信息的地方，也是存儲信息的地方，更是主人思想觀念的源頭，也是我們與主人聯(lián)系的唯一通道?！?/p>

“但我們這么小，能做什么呢？”云兒疑惑地問。

“我們小，但是我們?nèi)硕?！”小年信心滿滿地說，“只有我們能走遍各個角落、搜集到各地的情況，特別是……”

“特別是現(xiàn)在各個地方都失常了，不能向無為谷發(fā)出信息，”年長的小紅人激動地接話道，“就只能靠我們了?，F(xiàn)在只有我們自己能拯救我們的家園！”

一陣?yán)坐Q般的掌聲響徹四周，小年他們這才發(fā)現(xiàn)旁邊站滿了小紅人，他們一個個都沸騰起來。不用動員號召，不用一聲令下，只要一個小紅人帶頭走，他的身后馬上就會出現(xiàn)一支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不管是直接奔赴無為谷的，還是轉(zhuǎn)向各個地方搜集信息的，都雄赳赳氣昂昂，一副一往無前的樣子。一時間，仿佛千萬條紅絲帶在舞動飛揚(yáng)。

小紅人們在無為谷里唱啊、跳啊、叫啊、喊啊，震得谷里的回響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長。突然，無為谷劇烈抖動起來，像是要山崩地裂的樣子，嚇得小紅人們拼命往外逃。小年跟在云兒后面使勁兒地跑，忽然一個不小心，踩滑了腳，整個人掉進(jìn)了深不見底的谷里。除了自己扯破嗓子的“救命”聲外，她只能聽見耳旁呼呼的風(fēng)聲和頭頂云兒漸漸飄遠(yuǎn)的哭喊聲。

四

“醒醒，小年，醒醒！”媽媽搖搖小年的肩膀笑道，“該起床上學(xué)啦！”

“咦？”小年睜開眼睛，眼前是自己熟悉的臥室。

“你剛才哭喊著‘云兒‘云兒……”媽媽抿嘴道，“是不是做噩夢了？”

“也許是個夢吧，”小年眨眨眼笑笑，“但不算是噩夢?！?/p>

“那都夢到了什么呀？”媽媽好奇地問道。

“這是秘密！”小年調(diào)皮地笑道，“不過，從今晚開始，我不會再晚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