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陽

裝好模，混凝土澆筑伊始，直到東方露出魚肚白，機器轟鳴聲喑啞，豹子才宣布散工。洗漱完畢，胡亂塞肚，大家橫七豎八地躺下，工棚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鼾聲。

“豹子”是包工頭鮑志軒的綽號，其臉面瘦削，蓄山羊胡子；涂子建小名“兔子”，圓臉，長耳朵。幾個月前，豹子招兵買馬，帶領(lǐng)著兔子等十多名農(nóng)民工來到了甘肅清水。起初沒事干，大漠孤煙，黃沙荒蕪，兔子閑得心慌。動工后，裝模搭架，叮叮當(dāng)當(dāng)，村子漸見活力。

兔子跟隨豹子多年，為人忠厚，赴湯蹈火，在所不惜。有一次在婁底造拱形橋梁，路橋公司拖欠工程款，過年前負(fù)責(zé)人玩消失，藏身異地敷衍應(yīng)付。手下人催豹子結(jié)賬，豹子急得焦頭爛額，就跟兔子訴苦。兔子二話不說，叫上一幫人，租車前往公司總部，軟硬兼施把負(fù)責(zé)人押至拱橋頂端，舉過頭頂，做擲出狀，嚇得那人面如死色，連聲求饒。兔子怒瞪雙眸，厲聲道：“你再不讓人送錢來，我就會讓你飛起來！”這一招果然奏效，資金次日到賬，工資順利發(fā)了下去。自此，只要豹子有活，少不了兔子的份。

豹子的工程隊駐扎在清水鄉(xiāng)白銀村，兔子負(fù)責(zé)水泥拆卸。他找來一把生銹的菜刀，用鐵鉤鉤住水泥袋，拖至攪拌斗前，手起刀落，袋口裂開，然后雙手攥袋，往上一提，水泥入斗。如此一氣呵成，既節(jié)約人工，又減少損耗，豹子贊不絕口，煙酒奉上。兔子受寵若驚，干活更來勁，恨不能把腦袋給豹子當(dāng)?shù)首?/p>

慢慢地，水泥袋堆積成捆，有人開三輪車來收購，兔子每次獲利五元至十元不等。工友看著眼紅，休息時對兔子說：“你撈‘外水，搞點酒喝啊?！蓖米有Φ溃骸皫讉€碎銀子，家里還有父母妻兒呢。”此后，大伙上“白銀商店”沽酒解乏，就沒人邀兔子，甚至笑他“鐵夾子”。

兔子獨坐一隅看電視，不理會眾人的嘲弄。那晚夜色深沉，有人喝醉了，工友扶他回去，一個個東倒西歪，步子踉蹌。“賣、賣扣鐵……”“莫亂講！”

兔子邁出店門，抬眼望，天空無星無月。

豹子獲悉后有所警惕，安排兔子看守涵洞里的材料。

中秋節(jié)晚上，月亮皎潔如玉，白銀般灑向村落坡地。下半夜，兔子打瞌睡，忽聞窸窣響動，即刻驚醒。難道有人偷鋼管？兔子鉆出帳篷，嚇了一大跳，豹子就在面前呀！豹子示意兔子莫出聲，雙眼緊盯洞口——有兩條人影在晃動。兔子問怎么辦，豹子冷哼一聲，箭一般地射過去。許是有所察覺，那兩人分頭逃跑。兔子向東攆，豹子往西追，一會兒，幾聲凄厲的慘叫刺破了月圓之夜。

清早，幾十個村民揮舞棍棒，氣勢洶洶地殺到了工棚——兔子沒追上，豹子卻打折了一名男子的腿，其父母親友來討說法，要求交出行兇者。豹子臉面堆笑，說“有事好商量，他不是故意的”，村民把他推來搡去，拳腳相向，處境危險。兔子左手操刀，右手舉棍，斗膽沖進(jìn)人群，一陣亂舞，嚇得村民紛紛避讓，他趁機護(hù)住豹子，送到工友中間，形成對峙局面。雙方僵持約半個小時，警察趕到才解圍。

最后，村民的矛頭指向兔子，他晝夜守在工地，是打人者無疑了。豹子此時不知去向，兔子百口莫辯，只好到派出所接受調(diào)查。

從昨夜至今，鬧了這么久，兔子身心疲憊，真想好好睡一覺。盡管滿腹委屈，但君子坦蕩蕩，心中無愧啊。只是當(dāng)時怎么就不怕死，硬著頭皮沖了進(jìn)去？即便背部挨了一磚頭，也不曉得疼痛，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豹子救出來。

下午，兔子出了派出所。

“我們查了你們的工資明細(xì)，每月四千元，包食宿盤纏，工資不低啊，怎么還……”

“可只發(fā)了三千元啊……每人每月賺一千元，真沒良心！”

“他說你勾結(jié)收廢品的男子，監(jiān)守自盜……”

“我沒有！”

兔子回味著與警察的對話，怎么也不相信豹子會嫁禍于他，心里涼透了。他在蕭瑟秋風(fēng)中思忖良久，然后朝清水車站走去，頭也不回。

選自《山西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