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緯 王衡
摘 要:統(tǒng)和五年(987),圣宗將收復三關保證南境安全,作為契丹南下軍事經略的目標,但因軍需與東西邊境危機,這一目標在統(tǒng)和七年收復燕云失地后暫時停止。統(tǒng)和十七年(999),解決危機后圣宗再次南下,其作戰(zhàn)目標仍直指三關。但隨著宋軍在三關之地防御的加強,契宋兩軍在河北戰(zhàn)場形成了相持局面。澶淵之役中蕭撻凜的陣亡使契宋兩軍陷入新的僵持,和議成為契宋兩軍唯一的選擇,契丹終止了百年南下軍事經略。
關鍵詞:契丹;軍事經略;困境
中圖分類號:K24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24)03-0055-09
學界對于契丹圣宗時期的南下多關注于“澶淵之盟”。許多學者從“澶淵之盟”的內容及背景出發(fā),認為契丹南下本就是為了統(tǒng)一中原、收復失地或經濟利益。前賢的研究大多注重結果推論,對圣宗時期契丹南下經略的過程論述不多,對圣宗時期契丹南下經略過程中的諸多困境,三關之地的重要戰(zhàn)略地位及其對契丹南下的影響討論有限。本文在前賢研究的基礎上,針對前賢遺漏之處,略陳管見,以求教于方家。
一、岐溝關之戰(zhàn)后契丹南下軍事經略目標
統(tǒng)和四年(986)五月,契丹在岐溝關之戰(zhàn)大敗宋軍后,河北戰(zhàn)場的主動權開始轉向契丹。①此時如何解決與北宋的戰(zhàn)爭,達成何種戰(zhàn)略目的,成為契丹南下的焦點。岐溝關之戰(zhàn)后于越休哥曾上言“可乘宋弱,略地至河為界”,②希望乘勝占領整個河北,一勞永逸地解決北宋對幽州的威脅,但蕭太后拒絕了休哥的要求。休哥的這一作戰(zhàn)計劃實際上并不符合當時契丹的情況。首先,契丹與宋軍戰(zhàn)事已近兩月,尤其幽州地區(qū)遼軍已連續(xù)作戰(zhàn)數(shù)月,契丹需要休整。其次,雖然結束了幽州地區(qū)的戰(zhàn)事,但代北地區(qū)的戰(zhàn)事并未結束。再次,此時正值五月,并非適宜契丹騎兵南下的寒冷季節(jié)。③最后,雖然宋軍經歷了岐溝關之敗,但中、西兩路宋軍均全身而退,宋軍主力尚在。更何況此時宋軍已統(tǒng)一中原,在軍事動員與軍事后勤上都優(yōu)于契丹,在未準備妥善之時,遼軍貿然南下并非良策。因此,圣宗下詔“休哥備器甲、儲粟,待秋大舉南征”。④
同年十月,圣宗率大軍南下,戰(zhàn)前契丹將士“欲攻魏府,召眾集議。將士以魏城無備,皆言可攻”。但耶律善補指出:“攻固易,然城大叵量,若克其城,士卒貪俘掠,熱必不可遏。且傍多巨鎮(zhèn),各出援兵,內有重敵,何以當之?”⑤雖然契丹攜勝之威南下,但沒有安全的交通線,難以保證南下深入敵境后的安全,因而契丹在岐溝關之戰(zhàn)后,將南下作戰(zhàn)目標首定于重奪三關之地。
十月十七日,圣宗“詔以敕榜付于越休哥,以南征諭拒馬河南六州”。⑥所謂拒馬河南六州應當就是北宋于三關之地所置的保(今河北清苑)、雄(今河北雄縣)、霸(今河北霸州)、莫(今河北任丘北)、瀛(今河北河間)五州與滄州(今河北孟村北)。雖然圣宗所下詔書不詳,但其意不啻三關故土,南復三關之語,顯然這是契丹南下軍事經略目標的宣示。統(tǒng)和二十二年(1004),“澶淵之盟”前契丹的接伴政事舍人高正始就明確表明,契丹南下就是“本謀關南地”。⑦可見這一階段契丹的南下軍事目標就是爭奪三關。
學界常將契丹爭奪三關的原因,解釋為收復故土,⑧但并未闡明收復三關與解決南境安危之間的關系。實際上,三關地處幽州南部,是防御河朔南部勢力北上與幽州南下黃河的咽喉之地。其深入河北中部的特殊地理結構,使契丹自太宗以來,能夠時常飲馬黃河,威脅中原王朝腹地。契丹依靠三關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獲得了在河北戰(zhàn)場的絕對優(yōu)勢,使后晉、后漢等朝屈膝以侍。⑨奪取三關不僅能再次打開契丹“略地至河”的通道,還能扼住宋軍北上的咽喉,幫助契丹重奪在河北戰(zhàn)場上的戰(zhàn)略優(yōu)勢。宋軍在失去河北戰(zhàn)場優(yōu)勢的情況下,自然不可能再直接威脅幽州安危。而奪取三關的第一步,便是占領瀛州,切斷三關北部與河北南部的聯(lián)系。自統(tǒng)和四年始,契丹不斷展開針對瀛州地區(qū)的南下軍事經略。
統(tǒng)和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圣宗率大軍進駐唐興縣(今河北高陽)。此地原屬莫州,入宋后宋廷于唐興縣置順安軍,其地距離瀛州不足百里。值得一提的是,周世宗北復三關后,加強了對三關的防守,河北地區(qū)形成了三關構成的防御掎角之勢。契丹若直攻三關就需要防御來自鎮(zhèn)、定方向的宋軍援軍,因此統(tǒng)和四年后契丹南下一般都需先行攻占望都(今河北望都)、遂城(今河北徐水)等地,確保側翼安全后方南下瀛州。十二月初五,圣宗在駐軍唐興后,為保證南下瀛州地區(qū)的側翼安全,遣休哥等先攻望都、保州等地并大敗宋軍于望都。隨后圣宗率領大軍東進,“以數(shù)萬騎入寇。瀛州都部署劉廷讓與戰(zhàn)于君子館”。⑩君子館位于瀛州北,是自唐興南下瀛州的必經之地,可見契丹南下的目標就是奪取瀛州。
在君子館之戰(zhàn)中宋軍劉廷讓“全軍皆沒,死者數(shù)萬人”,11宋軍遭受了岐溝關之戰(zhàn)后的再次大敗。此戰(zhàn)后“自是河朔戍兵無斗志”,12但戰(zhàn)后契丹并沒有進攻瀛州。這一方面是因戰(zhàn)前“廷讓先以麾下精卒與滄州都部署李繼隆令后殿”,13但李繼隆并未參戰(zhàn),而將這支軍隊屯于瀛州南部的樂壽(今河北獻縣),契丹若貿然進攻瀛州,恐遭到李繼隆的偷襲。另一方面涿州與易州尚在宋軍手中,而此時北宋鎮(zhèn)州都部署田重進已率軍自易州重新攻陷岐溝關,打通了易、定與涿州的聯(lián)系,這無疑是將宋軍再次插向幽州。14因而,契丹在南下深、祁,劫掠一番后輦金帛北返。在返回的途中契丹又先后“破束城縣,縱兵大掠。丁卯,次文安,遣人諭降,不聽,遂擊破之。盡殺其丁壯,俘其老幼”。15束城、文安皆是自益津關南下瀛州的必經之地,契丹北返所為,正是為次年自益津關南下瀛州做準備。16
統(tǒng)和六年(988)六月十日,在休整了一年后,圣宗下詔“諭諸道兵馬備南征攻城器具”,17準備再次南下。吸取統(tǒng)和四年(986)南下經驗,此次契丹分兵兩路南下。一路向涿州進攻收復失地,防止宋軍乘機北上威脅,進而南下望都翼護進攻三關的契丹軍隊。一路循統(tǒng)和四年北返之路,向益津關進攻。十月初二,契丹攻陷涿州后繼續(xù)南下,相繼攻陷長城口與滿城,并于滿城置泰州將契丹的軍事力量重新置于宋軍控制的河北境內。在西路軍節(jié)節(jié)勝利的同時,十月二十八日,契丹對益津關發(fā)起了進攻,“奏敗宋兵于益津關”。但契丹在攻陷長城口后的唐河大戰(zhàn)中敗于宋軍,這使得南下益津關的契丹軍隊失去了側翼掩護。因而在十一月二十八,益津關方向的契丹軍隊在“奏敗宋兵(千人)于益津關,休哥獻黃皮室詳穩(wěn)徇地莫州所獲馬二十匹,士卒二十人”。18后收軍北歸。從契丹南下的進攻路線來看,其東路軍所經路線即統(tǒng)和五年契丹軍隊北伐所攻陷劫掠之地,可見此次南下目標即奪取瀛州。
值得注意的是,統(tǒng)和七年后契丹南下經略似乎暫時中止。如統(tǒng)和七年(989)五月,燕京奏“宋兵至邊,時暑未敢與戰(zhàn),且駐易州”。19但耶律休哥并未主動出擊,而是制定了“俟彼動則進擊,退則班師”20的作戰(zhàn)計劃,保持了軍事克制。并且在六月,“休哥、排亞破宋兵于泰州”,并收復易州,21暫解邊境之危后契丹暫時放棄了南下軍事經略。曾瑞龍認為,契丹放棄南下是因為此時燕云百姓有向宋之心,在經歷連串戰(zhàn)火后,契丹需要鞏固燕云統(tǒng)治。另一方面,其軍事勝利并不徹底。22林鵠認為,宋軍在河北邊境構成了三鎮(zhèn)二軍的防御體系,繼續(xù)南下太過冒險,因而放棄了南下。23曾、林二人所識并無不妥,但難以解釋為何統(tǒng)和十七年(999)圣宗再起南下戰(zhàn)事,畢竟彼時這些客觀條件只有加強之勢,并無削弱的情況,因此兩說尚有未足之處。從“休哥以燕民疲弊,省賦役,恤孤寡,戒戍兵無犯宋境”24可見,燕云地區(qū)遭受戰(zhàn)爭破壞是統(tǒng)和七年后契丹放棄南下軍事經略的重要原因。
二、圣宗初年南下軍事經略困境
自景宗時期,契丹軍隊的軍需補給方式發(fā)生了巨大變化,羊馬不再是主要補給,取而代之的是固定的軍需糧草的補給。25但自乾亨元年(979)始宋軍的兩次北伐對燕云地區(qū)的農業(yè)經濟造成了極大破壞,影響了契丹南下的軍需補給。同時長期的南下戰(zhàn)事也使契丹戰(zhàn)馬損失頗多,軍需補給的困難已難以支撐契丹繼續(xù)南下。
乾亨元年,宋太宗初進幽州之時,“契丹民百人相率以牛酒迎犒王師”,26表明幽州部分軍民有向宋之心。在之后的幽州圍城中,大量契丹官員及守軍投降。如“契丹建雄節(jié)度使順州劉延素與官屬十四人來降”“契丹知薊州劉守思與官屬十七人來降”“渤海酋帥大鸞河率小校李勛等十六人、部族三百騎與范陽軍民二百余人皆來降”27等。幽州百姓有向宋之心,伴隨著官員與守軍的南投,地方的百姓大多也會從行,28這就造成了幽州地區(qū)人口的大量流失。
在幽州地區(qū)失去控制后,景宗將契丹軍隊在幽州地區(qū)的軍需用度轉嫁于山后,“以山后諸州給兵”,顯然僅山后的財富難以支撐契丹軍隊在幽州的用度,因此這也致使山后“民力凋敝,田谷多躪于兵”,諸州逃戶不斷。乾亨四年(982),為恢復戰(zhàn)后的幽州經濟,景宗下詔:“諸州有逃戶在莊田,許蕃漢人承佃,供給租稅。五周年內歸業(yè)者,三分交還二分,十周年內還一半,十五年內三分還一分,詐認者罪之。”29試圖恢復幽州地區(qū)的農業(yè)生產。但僅三年之后,宋軍的二次北伐打破了幽云地區(qū)農業(yè)生產的恢復狀態(tài)。
統(tǒng)和四年,宋軍三路北伐,在其南撤之際將大量燕云居民裹挾入宋。如宋軍在涿州撤退之際“擁城中老幼并狼山而南”。宋廷曾統(tǒng)計安置于河南府、許汝等州的代北軍民,“凡八千二百三十六戶,七萬八千二百六十二口,及牛羊駝馬四十余萬頭”。30除此之外,還有“南居忻、代之境”的“云、應、寰、朔州民五萬戶,及吐渾、突厥三部落、安落等族八百余帳”。31可謂代北幾無遺民。統(tǒng)和五年,圣宗下詔曰:“五稼不登,開帑而代民稅。螟蝗為災,罷徭役以恤饑貧?!?2承認戰(zhàn)后契丹內部農業(yè)經濟的凋敝。同時韓德讓在戰(zhàn)后,“奏宋兵所掠州郡,其逃民禾稼,宜募人收獲,以其半給收者”。33政事令室昉奏“山西四州自宋兵后,人民轉徙,盜賊充斥”,34亦可見整個代北地區(qū)遭戰(zhàn)爭破壞之嚴重。此外從弭兵之后的十年間,關于免南京、云州租稅或賑濟之事不絕于史,亦可見戰(zhàn)后燕云經濟的巨大困難。
除糧草供應的困難,契丹在與宋軍連年的戰(zhàn)事中喪馬亦多。每次戰(zhàn)爭,戰(zhàn)馬損耗量都超過死亡戰(zhàn)士之數(shù)倍。35自乾亨元年,宋軍先后打敗契丹的四大部族軍,對契丹軍隊致以重創(chuàng),這也導致契丹軍隊戰(zhàn)馬損失嚴重。宋人記載:“自王師入虜境,凡獲馬五千余匹?!薄笆窃?,內侍趙守倫于幽州城外及緣路收得馬五千七百余匹,又于遂城、保州收得戎人敗散馬及橐萬余匹?!?6顯然這數(shù)萬匹戰(zhàn)馬,是契丹軍隊戰(zhàn)敗后被遺棄的馬匹,那么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死的馬匹數(shù)量應高于此數(shù)。此外《遼史·食貨志》載:“祖宗舊制,常選南征馬數(shù)萬疋,牧于雄、霸、清、滄間,以備燕、云緩急?!倍斀y(tǒng)和四年宋太宗二次北征之際,緊鄰清、滄的平州卻無馬可用。圣宗在向平州節(jié)度使迪里姑下達作戰(zhàn)命令時專門強調:“遣人趣行,馬乏則括民馬?!?7可見牧于南京的數(shù)萬戰(zhàn)馬,幾無可用之數(shù),這應是此前景宗長期南下所致。統(tǒng)和七年(989)將烏隈于厥部歲貢貂鼠、青鼠皮等物改為“止進牛馬”。38統(tǒng)和十年(992)圣宗下詔“禁喪葬禮殺馬”,其目的恐怕也是為了彌補戰(zhàn)馬之缺。由此,戰(zhàn)馬補充的困難亦是限制契丹南下的重要原因。
除糧草、戰(zhàn)馬等軍需物資的補給困難外,東、西邊境危機亦是掣肘契丹南下軍事經略的重要原因。圣宗繼位之初,就已指出契丹面臨著“邊防未靖”的困境。此處的“邊防未靖”并非僅指南境,亦包括了以高麗為核心的東南邊境和以阻卜為核心的西北邊境,這兩大勢力在景圣之際對契丹虎視眈眈,進犯不斷。
自太祖天顯元年(926)后的二十余年間,契丹先后攻滅渤海與后唐、后晉等政權,使“東北諸夷皆畏服之”,39取得了東北亞地區(qū)政治關系的主導地位。40不過隨著世宗后契丹勢力的衰弱,契丹對東境的控制日益不足。如應歷七年(957)后的十余年間,不再見東北各部前來朝貢,反而叛亂不斷。應歷十四年(964),黃室韋先叛,十二月烏古叛,次年三月小黃室韋再叛,直至應歷十七年(967)方將烏古之亂鎮(zhèn)壓。保寧五年(973)四月,“女直侵邊”。保寧七年(975)“黃龍府衛(wèi)將燕頗殺都監(jiān)張琚以叛”后投奔兀惹。保寧八年(976)“女直侵貴德州東境”。41另從統(tǒng)和十二年(994)和朔奴在征討兀惹失敗后,“進擊東南諸部”可見,景圣之際整個契丹東南境均為反契丹勢力。除東南諸部外,契丹在東南境最大的安全危機應來自高麗。
早在高麗王建國之初就對契丹采取敵視政策,又因北進政策,高麗對契丹東南地區(qū)覬覦已久。太祖在征服渤海后,不少原渤海王室貴族和文武官員也在東疆地區(qū)多次發(fā)動反遼復國叛亂,失敗后這些渤海遺民大多逃奔高麗。高麗朝統(tǒng)治者對這些外來的渤海遺民皆施以懷柔政策,并對渤海世子大光顯等渤海復國運動組織者表現(xiàn)出同情和扶持。42由此,渤海遺族兀惹、定安等勢力在契丹東境進行的抵抗活動,43應有來自高麗的支持,而高麗的目的恐怕就是為了爭奪契丹東南地區(qū)。圣宗在繼位之初便決定“東征高麗”,而在宋太宗北伐后又“遣厥烈來(高麗)請和”,44這說明高麗對契丹東境的威脅之嚴重。北宋富弼曾評價高麗對契丹東境的威脅:“朝廷若得高麗,不必候契丹動而求助,臣料契丹必疑高麗為后患,卒未敢盡眾而南,只此已為中國大利也?!?5統(tǒng)和三年(985),宋太宗北征前,曾遣監(jiān)察御史韓國華至高麗,要求高麗出兵契丹東境,以掣肘契丹。盡管高麗王答應了北宋的請求,但史籍中并未有高麗出兵契丹東南境的記錄,不過仍有跡可循。
統(tǒng)和九年(991),圣宗在東南地區(qū)“建威寇、振化、來遠三城,屯戍卒”,46以作防御。圣宗所置的三城約在開州(今遼寧鳳城)以西地區(qū)。47開州距離圣宗開泰年間在鴨綠江東岸所置的保州(今遼寧丹東)有百余里的路程,這說明在此之前這百余里之地并非為契丹所占有。再根據(jù)統(tǒng)和十年蕭恒德在東征高麗時向高麗王指出的“汝國興新羅地,高句麗之地我所有也,而汝侵蝕之”,48以及開泰年圣宗于鴨綠江東岸置保州以防御高麗可見,在統(tǒng)和四年后契宋戰(zhàn)爭階段,高麗的確配合了宋軍在契丹東南地區(qū)發(fā)動了軍事行動。雖不能確認高麗已占領來遠城以東,鴨綠江西岸的大片土地,但至少證明高麗此時的軍事觸角已伸至契丹邊地,這無疑對契丹南下軍事經略造成了極大的掣肘。因此,在統(tǒng)和七年,契丹在收復宋軍北征失地后,放棄了南下軍事經略,開始解決高麗與東南諸部的東境危機。
統(tǒng)和十年十二月,圣宗派遣蕭恒德率軍征討高麗。僅一月有余,蕭恒德便攻陷了高麗北境的蓬山郡,很快高麗成宗決定投降。統(tǒng)和十一年(993)四月,高麗王“遣侍中樸良柔奉表如契丹,告行正朔,乞還俘口”。49隨后圣宗為了籠絡高麗,“詔取女直鴨淥江東數(shù)百里地賜之”。50盡管后來依附于高麗的兀惹、渤海燕頗等并未跟隨高麗臣服,但已不能撼動契丹在東南境的穩(wěn)定統(tǒng)治。
在解決東境危機后,圣宗移兵西境。早在太祖建國初期,契丹就曾通過三次西征,將阻卜完全納入契丹對邊疆區(qū)域部族的統(tǒng)治體系。51在太宗會同十年間,攝于太宗南下的勝利,阻卜曾六次來貢。不過“不營城邑,不置戍兵”52的統(tǒng)治模式,并未影響阻卜的獨立發(fā)展。隨著世宗后契丹勢力的逐漸衰弱,阻卜開始拒絕與契丹交往,而與此同時阻卜在契丹的西北隅開始不斷壯大。
保寧三年(971),景宗始置西北路招討使,其主要職責就是鎮(zhèn)撫阻卜。53對于阻卜的居地,高福順、鐵顏顏認為,在太祖西征之時阻卜的居地主要在烏山北或金山北之近地,即今阿爾泰山脈北之近地。54而劉迎勝根據(jù)《突厥語大詞典》考證,在1070年后阻卜的居地已向西退縮至亦馬河上中游,即今鄂畢河上中游地區(qū),亦今東哈薩克斯坦及俄羅斯阿勒泰邊區(qū)。55然而在統(tǒng)和三年,圣宗駐蹕東古山之時“速撒奏術不姑諸部至近淀”。56東古山在奉圣州龍門縣西北,57可見此時阻卜游牧的范圍之大,這亦證明了此時當為阻卜最為強盛之時。在此時,阻卜不只有術不姑一個別稱,據(jù)學者考據(jù),韃靼、敵烈、乃蠻等均指阻卜,而所引契丹史料大多在圣宗及其之后,58顯然阻卜是這一時期草原西北諸部族的共稱。在歐亞草原歷史上,曾經多次上演過強大游牧部落兼并周邊諸部,并使自己的名稱變?yōu)樗袑俨康墓裁?9以上種種無不反映景圣時期,正是阻卜在北方草原最為強盛之時,且其已開始挑戰(zhàn)契丹在北方草原的獨尊地位,因此才有“種族攜貳”之說。乾亨三年(981),宋太宗曾遣王延德出使高昌、韃靼,其目的就是“誘王窺邊”。
自乾亨四年始,阻卜與契丹在西北境的戰(zhàn)事不絕于史,其對西北境的威脅并不亞于宋軍對契丹南境的威脅。因此在圣宗繼位之初,放棄了南下,轉而對阻卜展開了征討。隨著經濟的恢復,以及東境高麗的臣服,統(tǒng)和十二年后,契丹著手解決阻卜引發(fā)的邊患。
統(tǒng)和十二年八月,圣宗詔:“皇太妃領西北路烏古等部兵及永興宮分軍,撫定西邊,以蕭撻凜督其軍事?!?0這次西征將阻卜逐漸趕至臚朐河以西。至統(tǒng)和十五年(997),“敵烈八部殺詳穩(wěn)以叛,蕭撻凜追擊,獲部族之半”。61此戰(zhàn)蕭撻凜對阻卜給以決定性打擊,戰(zhàn)后“撻凜以諸部叛服不常,上表乞建三城,以絕邊患,從之”。62于臚朐河以西,置河董、靜邊、皮被河三城,基本解決了阻卜對西境的威脅。此后“諸蕃歲貢方物充于國,往來若一家焉”。63而次年圣宗“告來歲南伐”,重啟南下軍事經略,這亦證明了阻卜在此之前確是阻礙契丹南下軍事經略的一大禍患。
總之,在北宋兩次北征后,契丹國內形成了以軍需供應為核心的內部危機和以阻卜、高麗為核心的東西邊境危機。兩大危機共同制約了圣宗在統(tǒng)和初年的南下軍事經略。因此在統(tǒng)和七年收復失地后,契丹暫停了南下軍事經略,隨后花費十年的時間先后解決了兩大危機。在無后顧之憂的情況下,統(tǒng)和十六年(998)圣宗重啟南下軍事經略。
三、“本謀三關”與圣宗中期契丹南下軍事經略終止
學界普遍認為,在雍熙三年北伐失敗后,宋太宗放棄了收復幽燕,轉入了防御階段。64在隨后的10余年間宋軍再未北上威脅幽云,這似乎使契丹燕云危機得以解除。因而,學界對統(tǒng)和十七年后的契丹南下目的討論紛紜。如有學者基于“澶淵之役”,認為契丹的南下是以戰(zhàn)促和。65亦有學者認為契丹南下“試圖以重兵突擊河北,然后長驅直入,問鼎中原”。66還有學者從榷場貿易的角度,認為10世紀末葉宋人以停止貿易為抵制契丹的手段,卻刺激了契丹的南侵,因此契丹發(fā)動澶淵之役的目標是為達到貿易的正常化。67但這些討論都忽視了統(tǒng)和十七年后契丹南下戰(zhàn)事的連續(xù)性,也忽視了此時南下軍事經略戰(zhàn)事與統(tǒng)和七年前的關系。事實上統(tǒng)和十七年契丹南下是統(tǒng)和七年前南下軍事經略的延續(xù),其目標并非以戰(zhàn)促和或入主中原,這不過是澶淵之役特殊環(huán)境下的產物,圣宗的南下目標仍然是獲取三關。因為宋軍對契丹南境的威脅,在契丹看來并未因宋軍暫時停止北征而得到解決。
統(tǒng)和五年宋太宗曾“詔問文武群臣,詢平寇之策。又議作方田,為戰(zhàn)守之備”。68宋太宗曾清楚表明,其“作方田”的決策是為了避免在河北通過“決大河、筑長城”的方式構建防御體系,向契丹“徒自示弱”,這表明他希望宋軍面對契丹時能夠保持著強勢。而對“方田”能夠“限其戎馬而大利我之步兵,雖使彼眾百萬,亦無所施其勇。自春至秋,其功告成,持重養(yǎng)銳,挫彼強敵。如此,則復幽薊、滅林胡有日矣”69的認識,更體現(xiàn)了宋太宗收復幽州,消滅契丹的政治構想并未因雍熙之敗而結束。
除宋太宗外,北宋的部分朝臣也認為收復幽州與消滅契丹應是宋朝將行的國策。但由于兩次北伐失敗,部分朝臣希望等待時機,不放棄收復幽云。他們的言論與行為其實也是宋太宗對契丹政策的體現(xiàn)。統(tǒng)和七年,宋張洎在上御邊之策時就希望宋太宗能夠等待時機,“俟時大舉,飲馬于長城之窟,勒兵于單于之臺,焚老上之龍庭,血烏桓之帳幕,暫勞永逸,殲厥渠魁,則天下可得而定矣”。70這不僅僅是為了收復幽州,更是要直接消滅契丹。
由于宋廷內部并未徹底放棄收復幽云的計劃以及宋太宗對契丹采取的強硬立場,北宋的邊將也并未息兵守邊而是常常襲擾契丹。如《遼史·圣宗紀三》載,統(tǒng)和七年“遣宣徽使蒲領等率兵分道備宋”。隨后幽州再次向圣宗上奏“宋兵至邊,時暑未敢與戰(zhàn),且駐易州”。71可見宋軍未徹底放棄對幽州地區(qū)的主動襲擾,只是削減了軍事活動的規(guī)模與次數(shù)。統(tǒng)和十二年十二月,“女直以宋人俘海賂本國及兀惹叛來告”。72北宋對女直的賄賂表明宋太宗亡契丹之心未死。因此當圣宗相繼征服了高麗、阻卜后,以“諸方之率服,惟中土以未平”73為由,再次遣軍南下,試圖完成統(tǒng)和七年前未完成的經略目標。
統(tǒng)和十七年十月,遼圣宗趁宋真宗新立之際對北宋發(fā)動了進攻。二十四日契丹首攻遂城受挫,為了牽制遂城等北宋沿邊兵力,確保南下道路通暢,契丹再攻遂城附近狼山鎮(zhèn)石砦,隨后南下直趨瀛州,這說明此時契丹南下軍事經略的目的與統(tǒng)和七年前一致。之后契丹在瀛州大敗宋軍。契丹在瀛州的戰(zhàn)事引起了宋真宗極大的擔憂。十二月初五,宋真宗車駕發(fā)京師,親幸河北試圖與契丹決戰(zhàn),74可見宋真宗也意識到契丹對三關進攻的急迫性。然圣宗南下只是試探性進攻,75并不愿與宋軍決戰(zhàn),因此在次年正月,契丹南下抄掠部隊悉數(shù)北返。在此次南下作戰(zhàn)中,契丹軍隊延續(xù)了之前一貫強悍的戰(zhàn)斗力,在河北戰(zhàn)場上仍掌握著絕對主動權,而宋軍的表現(xiàn)則大不如宋太宗之時。面對契丹南下,宋軍除在孤立據(jù)點的消極防御外,主帥畏懦不出,不能有效地集結優(yōu)勢兵力與契丹決戰(zhàn),從而在瀛州被契丹各個擊破后慘敗。宋軍的拙劣表現(xiàn),無疑加強了圣宗收復三關的決心。
統(tǒng)和十九年(1001)十月,圣宗趁北宋西部李繼遷生亂之際,于十月十六日率軍自長城口南下與宋軍戰(zhàn)于遂城,但因大雨土地泥濘“弓弦不張”,使契丹軍隊騎兵的戰(zhàn)術優(yōu)越性未能發(fā)揮,被宋軍大敗。之后契丹軍隊撤至羊山,被宋軍包圍后又敗,兩戰(zhàn)中契丹近兩萬將士陣亡,因此圣宗在戰(zhàn)后收軍北歸,未能進一步南下。從行軍路線來看,經長城口南下遂城與前一年契丹南下路線一致,此次圣宗南下軍事經略目標恐怕仍是奪取瀛州。
統(tǒng)和二十年(1002),圣宗再次遣將南下。四月初一,“文班太保達里底敗宋兵于梁門”。四月初九,“南京統(tǒng)軍使蕭撻凜破宋軍于泰州”。76從史料來看,此次契丹南下規(guī)模不大,應是為報遂城戰(zhàn)敗之仇而南下。
統(tǒng)和二十一年(1003)四月,圣宗令南京統(tǒng)軍使蕭撻凜率軍南下,與前一年不同的是蕭撻凜并未進攻遂城,而是直接南進至望都。四月十七日,耶律奴瓜、蕭撻凜率軍直抵望都,與宋將王繼忠戰(zhàn)于望都北,大敗宋軍并俘獲王繼忠后,蕭撻凜收軍北歸。從軍事地理看,望都居定州北,是南下定州的最后一道門戶。契丹繞過宋軍邊城遂城、威虜軍等地,直趨望都會使定州駐軍出動。但根據(jù)蕭撻凜在取得望都小勝之后北歸可推知,蕭撻凜并非尋求大戰(zhàn),應是為來年大舉南下作軍力偵察,畢竟定州是北宋大軍的屯駐地,77是契丹南征瀛州的最大掣肘。
從這一時期的戰(zhàn)事來看,盡管宋軍戰(zhàn)斗力不如太宗之時,契丹的南下攻勢也沒有統(tǒng)和七年前順利,往往“卒不深入”,主要因為宋軍在三關之地的防御不斷加強。
依防御地理而言,“山河城池,設險之大端也”。78因宋廷已失燕山天險,故在河北中部的邊防設置中以新增軍州與開挖塘濼作為抵御契丹南下的“河城天險”。乾亨元年,宋軍北征失敗后著手加強河北邊防,至雍熙北伐前,宋廷的邊防建設主要在于增置軍州,先后設置了信安軍(今河北霸州東)、保定軍(今河北霸州東南)、順安軍(今河北高陽東)、清州(今河北青縣)、保州(今河北清苑)、安肅軍(今河北徐水)、寧邊軍(今河北博野)七軍州。除寧邊軍與清州外,其余五軍州均是在原三關之地上建立起來的。79且這五軍州地處邊陲,與周世宗時所置雄州、霸州構成了一條自東向西,以軍事堡壘為核心的邊防線,契丹若自幽州直趨三關,就需要突破這條軍事防線。
除增置軍州外,在雍熙北伐失敗后,宋太宗開始利用三關的水文條件,設置塘濼阻礙契丹騎兵的南下。統(tǒng)和五年正月,宋太宗在面對契丹南下時,就曾“令緣邊作方田”。統(tǒng)和六年,宋何承矩提議:“于順安砦西開易河蒲口,導水東注于海,東西三百余里,南北五七十里,資其陂澤,筑堤貯水為屯田,可以遏敵騎之奔軼。俟期歲間,關南諸泊悉壅闐,即播為稻田?!?0宋太宗很快批準了何承矩的建議。統(tǒng)和十一年宋太宗令何承矩再次擴大早前所置塘濼,“發(fā)諸州鎮(zhèn)兵萬八千人給其役,凡雄莫霸州、平戎破虜順安軍興堰六百里,置斗門,引淀水灌溉”。81統(tǒng)和十八年(1000)何承矩再次提出:“今順安西至西山,地雖數(shù)軍,路才百里,縱有丘陵岡阜,亦多川瀆泉源,儻因而廣之,制為塘埭,則可戢敵騎、息邊患矣?!?2被宋真宗采納。何承矩的邊防水利建設,不僅設置水田,還開鑿人工河流,將筑堤貯水與屯田結合起來,形成更廣闊的防御水域面積。其中自東向西的河流自不必多言,自南向北流向的河流,則形成了自順安軍83至邊地的南北塘濼防線,無疑阻礙了契丹自西向東進攻三關。此后,北宋在此基礎上不斷擴大塘泊的修建范圍,使其愈加完備。84此時北宋在河北沿邊地區(qū)構建了塘濼與軍事堡壘相結合的邊防系統(tǒng),契丹想要南下瀛州就必須逐個突破,這對不善攻城,利于平地的契丹騎兵來說,無疑是極大的阻礙。由此也可知,宋軍已清晰認識到,“三關之地”早已成為契丹南下重要的軍事目標,加強三關之地的防御是宋朝安危的關鍵。
隨著宋軍在三關之地防御的不斷加強,契丹與北宋在河北的戰(zhàn)局越發(fā)清晰。契丹雖擁有著進攻上的騎戰(zhàn)之利,但宋軍亦擁有“河城天險”的防御之利,遼宋雙方各持矛盾,在河北戰(zhàn)場上形成了僵局。
統(tǒng)和二十二年閏九月,圣宗再度率軍大舉南下。十五日敗宋軍于唐興,隨后圣宗駐蹕唐興,遣蕭撻凜掃清南下側翼安全。十六日“蕭撻凜與宋軍戰(zhàn)于遂城,敗之”。85此時契丹大致打通了自西山南下三關的道路。十九日契丹直撲瀛州。十月六日,對瀛州城發(fā)起猛攻。從宋人對戰(zhàn)況的記載來看,契丹的確對奪取瀛州做出了極大犧牲。《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58,北宋景德元年十月條載:
契丹勢甚盛,晝夜攻城,擊鼓伐木之聲,聞于四面。大設攻具,驅奚人負板秉燭,乘墉而上。知州、西京左藏庫使李延渥率州兵、強壯,又集貝冀巡檢史普所部拒守,發(fā)礧石巨木擊之,皆累累而墜。踰十數(shù)日,多所殺傷。契丹主及其母又親鼓眾急擊,矢集城上如雨,死者三萬余人,傷者倍之,竟弗能克,乃遁去。獲鎧甲、兵矢、竿牌數(shù)百萬。86
遺憾的是契丹在付出慘重的代價后,依然未能攻陷瀛州,這意味著契丹收復三關,奪取河北戰(zhàn)場絕對優(yōu)勢的嘗試再次失敗。若按此前契丹南下的慣例,瀛州大敗后契丹應該北返,但在瀛州附近休整了近十余天后,圣宗不顧后方安危,繼續(xù)南下。圣宗持續(xù)南下的原因:一是瀛州大敗并未傷及契丹主力,契丹仍有力量持續(xù)作戰(zhàn),在十多天的休整中,契丹得到了來自幽州地區(qū)的補充,在隨后的南下中“其眾猶二十萬”;87二是宋軍在真宗時期實行消極的防御戰(zhàn)略,“自契丹入寇,河朔皆城守”,88各地守軍只知固守城池,而怯與契丹野戰(zhàn),此時河北的戰(zhàn)場環(huán)境對契丹有利,繼續(xù)南下有利于打破長期以來的戰(zhàn)場僵局;三是“時契丹母老,有厭兵意”,89契丹統(tǒng)治階層對持續(xù)二十余年的戰(zhàn)事已經感到厭煩,若此時率軍北返,燕云安全問題不能得到解決,戰(zhàn)爭勢必會繼續(xù)進行,且宋真宗已決定與契丹在河北決戰(zhàn),90因而契丹只能利用軍事優(yōu)勢繼續(xù)南下。
十一月五日,圣宗自瀛州南下,其間契丹軍隊并未集中對城池進攻,軍事目標直指黃河。對此時的河北戰(zhàn)場來說,若契丹軍隊能夠突破黃河,宋軍在河北中部的“河城天險”則陷入無用之地,河北的相持戰(zhàn)局也將被打破。十四日,“東京留守蕭排押獲宋魏府官吏田逢吉、郭守榮、常顯、劉綽等以獻”。91契丹距離黃河沿岸已不足百里。二十日,契丹攻破德清軍,抵達澶州(今河南濮陽)北。對宋廷來說契丹一旦攻克澶州,渡過黃河則汴京不保。在契丹軍隊即將重掌戰(zhàn)場優(yōu)勢之際,宋真宗一改之前不愿積極議和的態(tài)度,開始催促停留在大名的曹利用盡速北上。契丹為了進一步獲得對宋軍的優(yōu)勢,開始對澶州發(fā)起猛攻。十一月二十二日,契宋兩軍在澶州城北進行了自九月契丹南下以來的首次大規(guī)模野戰(zhàn)。契丹主帥蕭撻凜不幸戰(zhàn)死,契丹大挫。亦在此時契丹在河東地區(qū)做牽制之用的軍隊兩敗于草城川。這兩事極大打擊了契丹軍隊的士氣,此后契丹軍隊“退卻不敢動,但時遣輕騎來覘王師”。92
對于已深入河北的契丹而言,雖仍有騎兵的戰(zhàn)術優(yōu)勢,但士氣不揚,加之瀛州大敗致其沒有安全的交通線以提供支援,孤軍深入卻未能渡過黃河,若撤軍則“恐為緣邊邀擊”,屯于澶州則四面受敵。正如《遼史·兵衛(wèi)志》所言:“逾三闕,聚議北京,猶不敢輕進。豈不以大河在前,三鎮(zhèn)在后?!?3契丹軍隊此刻陷入進退失據(jù)之地。對宋軍來說,契丹軍隊已經抵達黃河沿岸,宋軍在河北中部建立的防御體系已失去作用。野戰(zhàn)中雖斃傷契丹主將,但契丹大軍未退,且其前鋒已至黃河渡口滑州通利軍,若契丹大軍強渡則汴京危急。此刻,契宋兩軍都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地步,新的僵持再次出現(xiàn),議和成為雙方唯一的選擇。
十二月初一,契丹左飛龍使韓杞持奉圣宗之命,“持國主書與利用俱還”宋營。在議和條件上,圣宗仍不愿放棄三關,在國書中以“關南故地為請”,但被宋真宗拒絕。當曹利用返回契丹軍營時,政事舍人高正始再次提出:“今茲引眾而來,本謀關南之地,若不遂所圖,則本國之人負愧多矣?!?4可見收復三關是契丹君臣對于南下的共識,不過契丹的要求再次被曹利用拒絕。從和議的內容上看,除銀絹外,其他內容都與邊地安全相關,95這與契丹長期以來南下軍事經略目標一致,也表明圣宗接受了宋廷關于燕云安全的政治保證,契丹南境安全問題已獲解決。自此契丹放棄長期以來實行的“本謀關南”南下軍事經略目標,遼宋進入百年和平時期。
結語
隨著北宋對中原地區(qū)的統(tǒng)一,南北形勢發(fā)生了根本性變化。保寧六年(974)景宗曾“遣使諭北漢主以強弱勢異,無妄侵伐”,96標志著契丹徹底放棄南下軍事經略。然而單純依賴和議難以維持長久和平。宋太宗兩次北伐,重新挑起了延續(xù)近30年的遼宋戰(zhàn)爭。契丹盡管擁有燕云之地,但不足以支撐大規(guī)模南下。為解決宋軍對燕云諸地的威脅,“本謀三關”成為解決契丹南境安危的唯一辦法。隨著宋軍對三關之地防御的加強,河北戰(zhàn)場不可避免地走向南北對峙。統(tǒng)和二十二年的瀛州大敗即已決定了澶淵議和的結果。雖“本謀三關”之地目的未能達成,但澶淵議和事實上宣告宋朝放棄了燕云諸地。同時這也強化了燕云作為契丹已有之地的領土歸屬,傳統(tǒng)的中原土地此時被正式納入北方草原行政體系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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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①66陳峰.北宋御遼戰(zhàn)略的演變與“澶淵之盟”產生的影響[J].史學集刊,2007(03):27-29.
②④⑤⑥1517181920243233343738414446505256606162717276859193[元]脫脫,等.遼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6.
③張國慶,劉艷敏.氣候環(huán)境對遼代契丹騎兵及騎戰(zhàn)的影響——以其南進中原作戰(zhàn)為例[J].遼寧大學學報,2007(04):85-91.
⑦⑩111330457076818286878889929496[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M].北京:中華書局,2004.
⑧[美]龍沛,康海源譯.重歸統(tǒng)一:宋初的戰(zhàn)與和[M].北京:九州出版社,2021.
⑨洪緯.國土鎖鑰:三關與10世紀后期的河北戰(zhàn)局[J].未刊稿.
12[元]脫脫,等.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7.
142627313680[清]徐松.宋會要輯稿[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10.
16從整個契丹南下軍事經略過程而言,契丹往往從河東、河北兩路南下,以河北路為主,河東路僅作牽制之用,且河東路敗多勝少《遼史》皆諱言,多載于宋人史料,宋人記載又常做夸大之詞,如田錫就曾向宋太宗提到“報大捷不可深信”。因此本文對河東路南下軍事經略之事僅在需要時提及不做討論。對于宋人史料對戰(zhàn)事的夸大研究,可參見丁建軍,趙寅達.宋太宗朝軍功虛報現(xiàn)象鉤沉——以土橙寨、唐河、徐河三次戰(zhàn)斗為考察中心[J].河北學刊,2016(04).
21伍伯常.易州失陷年月考——兼論南宋至清編纂北宋歷史的特色[A].宋史論文集·羅球慶老師榮休紀念專輯[C].香港:香港中國史研究會,1994.
22曾瑞龍.經略幽燕——宋遼戰(zhàn)爭軍事災難的分析[M].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03.
23林鵠.南望:遼前期政治史[M].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9.
25洪緯.論10世紀契丹南下的戰(zhàn)術與后勤[A].董邵偉等編.中華歷史與傳統(tǒng)文化論叢第7輯[C].秦皇島:燕山大學出版社,2022.
28太宗時平州刺史盧文進與張希崇先后南投的過程中,平州軍民均追隨南奔。此外,地方官員在戰(zhàn)爭中的政治選擇,地方百姓往往都會跟隨,這在歷史上并不鮮見,最為著名的即劉備棄守樊城之時百姓悉從“比到當陽,眾十余萬,輜重數(shù)千兩,日行十余里”.
29[明]孫世芳.宣府鎮(zhèn)志[M].臺北:成文出版社,1970.
35孟古托力.騎兵建設推動養(yǎng)馬業(yè)的發(fā)展———戰(zhàn)馬馬源之分析[J].北方文物,2005(03):8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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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黃純艷.雍熙戰(zhàn)爭與東北亞政治格局的演變[J].史林.2010(06):54.
42黃金輝,袁迪嘉.遼麗關系視域下遼朝的東疆經略[J].東疆學刊,2021(01):72.
43燕頗謀反后逃至兀惹,但在高麗景宗四年(979),有“渤海人數(shù)萬投奔高麗”。根據(jù)金顯渭的研究,渤海人投奔高麗的高潮,是在太祖天贊至太宗會同年間與圣宗太平十年至興宗重熙間,而在圣宗太平十年至興宗重熙間,僅有高麗景宗四年這一次渤海投奔高麗事件。再根據(jù)朱國枕的研究,燕頗謀反后,跟隨其出走的渤海人少則萬人,多則兩萬,則可推斷投奔高麗的這支渤海人群,應當是燕頗帶領的渤海人。這進而證明,兀惹應是附庸于高麗,燕頗在投奔兀惹后,兀惹將燕頗投奔的消息奏報于高麗朝廷。參見[韓]金顯渭.契丹的東北政策[M].臺北:華世出版社,1981;朱國忱.兀惹部、兀惹城研究[J].東北史地,2007(03):18.
444849[朝鮮王朝]鄭麟趾,等.高麗史[M].東京:國書刊行會株式會社,1909.
47《遼史·地理志》載東京道中有兩座來遠城,一為保州來遠縣,二為盧州來遠城。目前學界均將來遠置于保州,但兩城顯然有別?!兜乩碇尽酚涊d保州由高麗所置,統(tǒng)和末年圣宗親征高麗占領了此地,之后置來遠縣“徙遼西諸縣民實之,又徒奚、漢兵七百防戍焉”。而盧州來遠城因“統(tǒng)和中伐高麗,以燕軍驍猛,置兩指揮,建城防戍”。“統(tǒng)和中伐高麗”一事即統(tǒng)和十年蕭恒德伐高麗,由此盧州來遠城即統(tǒng)和九年所置來遠城。目前來遠城具體方位已難以考證,但根據(jù)盧州屬縣熊岳縣所處位置約在今蓋州西南,可知來遠城應在熊岳縣以東,開州以西地區(qū)。關于開州與熊岳縣地理位置參見張修桂,賴青壽編著.《遼史·地理志》匯釋[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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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宋]程頤.周易程氏傳[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
83即雍熙三年遼圣宗南下所駐唐興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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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柳立言.宋遼澶淵之盟新探[A].宋史研究集第23輯[C].臺灣:國立編譯館,1995.
95如“沿邊州軍,各守疆界。所有兩朝城池,并可依舊存守,淘壕完葺,一切如常,即不得創(chuàng)筑城隍,開拔河道”。這些內容悉在保證邊地安全狀態(tài)不變.? (責任編輯 徐陽)
Conquering the South of the Khitan in the Period of Shengzong
of Liao Dynasty
HONG Wei, WANG Heng
(Department of Political Science, Rocket Force University of Engineering, Xi'an 130012, China)
Abstract: In the fifth year of Tonghe, Shengzong would recover the three passes to ensure the security of the southern territory as the target of the Khitan military strategy to the south. However, due to the military crisis and the east-west border, this goal was temporarily stopped after the recovery of Yanyun lost territory in seven years. In the seventeen year of Tonghe, after solving the crisis accordingly, Shengzong went south again, and his combat objectives were still pointed to the three passes. However, with the strengthening of the Song army in the three passes, the two armies of the Song Dynasty formed a stalemate in Hebei. In the battle of Chanyuan, the death of Xiao Dabin caused the two armies to fall into a new stalemate, and peace discussion became the only choice of the two armies, and the Khitan terminated the century of southward military strategy.
Keywords: Khitan; Military Strategy; Dilem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