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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隱

      2024-05-08 23:19:33黃海兮
      福建文學(xué) 2024年5期
      關(guān)鍵詞:狗叫聲公寓樓大胡子

      黃海兮

      樓管使勁敲小梅家的門,還大聲喊道:“整棟樓都在顫抖?!?/p>

      在這寧靜的深夜,傳來狗叫聲,有人投訴了她,已經(jīng)好多次了。

      “毛毛很乖的,從不亂叫。”她隔著門回答。

      毛毛是小梅養(yǎng)的一條柴犬,平時她做網(wǎng)上直播時,它總是安靜地蹲坐在身邊,并沒有發(fā)出叫聲。她已經(jīng)給樓管解釋很多次,但他不信,因?yàn)檎麠澒侵挥兴B(yǎng)狗。

      房門敲得越響,狗叫得越兇。她呵斥了一聲“毛毛”,狗還在叫,因?yàn)榍瞄T聲并沒有停止。她只好給它戴上嘴套。

      “這分明是你的狗叫,你卻無理爭三分。”

      毛毛剛才并未吠叫。無論她怎么解釋,都沒人相信。

      樓管還在繼續(xù)敲門,鄰居這刻站在走廊七嘴八舌指責(zé)她,義憤填膺。她始終不開門,也不承認(rèn)。

      一個男的惡狠狠地說:“下一回我要是見到她遛狗,我摔死這狗。”

      她實(shí)在氣不過,通過貓眼往外看,樓管旁邊還站著一個兇神惡煞般的男人,一臉的絡(luò)腮胡子。樓管更加瘋狂地敲打她的房門,嘣嘣地響,像樓管身體關(guān)節(jié)發(fā)出的聲音,她則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敲吧,使勁敲吧。”

      可是在第二天早上,樓管又來敲門。這次是因?yàn)槊蛲碓跇翘蓍g撒尿,這的確是毛毛干的,但她已經(jīng)清掃了尿跡。

      樓管依然不聽她的解釋。

      “那不是我家的毛毛,它到現(xiàn)在也沒出門。”她又不承認(rèn)了。

      “到處是狗尿的氣味,你出來聞聞吧?!?/p>

      “這不一定是狗尿,可能是誰家的小孩隨地小便?!?/p>

      “你不要否認(rèn)事實(shí),那條狗不能再養(yǎng)了?!?/p>

      “這不是狗尿。”她情緒激動。

      “這個單元樓只有你家養(yǎng)狗?!?/p>

      “是那些孩子尿的?!彼桓彼镭i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樓梯間沒有監(jiān)控?cái)z像頭,樓管也拿她沒辦法。她悄悄地打掃了樓梯間,又清洗了幾遍地面。

      可是不久,她乘電梯下樓遛狗,電梯剛停在下一層,進(jìn)來了一個臉色白皙的中年男人,臉上長滿絡(luò)腮胡子,似乎眼熟,像是在哪里見過,卻又想不起來。毛毛見著了他,卻抬起腿往他的褲腿蹭,像是要往他的褲腿撒尿。她連忙拉緊狗繩,毛毛卻雙腿抱住他的小腿。他朝她笑了笑。

      電梯下到了一樓,他用手摸了摸毛毛的頭。但少許狗尿已撒在他的褲腿上,也許未被覺察,也許是他并不介意,她卻尷尬又狼狽。

      下樓后,毛毛掙脫了狗繩,鉆出圍院的柵欄跑了。毛毛追著一條流浪狗,穿過了馬路,頭也沒回。她喊著毛毛的名字,這條發(fā)情的公狗太沒良心,等它回來后,必須把它閹割掉,她想。

      但這個結(jié)果沒有出現(xiàn),好多天過去,并沒有毛毛的消息。直播平臺的粉絲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她回答說:“毛毛生病了?!?/p>

      粉絲在問:

      “相思病嗎?”

      “為情所傷嗎?”

      “私奔了吧?”

      那些天樓管沒來敲門,但她內(nèi)心的焦慮并沒有停止。她在單元樓進(jìn)出口的玻璃門上貼了尋狗啟事。當(dāng)她把那張紙覆蓋在物業(yè)的告知通知上時,她才發(fā)現(xiàn)她的狗已經(jīng)上了物業(yè)的告知黑名單。那些貼紙充滿警告和發(fā)泄的語言,她之前竟然沒有注意過。

      她白天很少下樓,除了深夜遛狗,這些物業(yè)告示她根本沒有放在心里。反正是一個過客,租房的生活沒有定期,說不定過段時間又要搬家,似乎這些告知跟她沒有關(guān)系。租住在這棟樓的人,也許跟她的心態(tài)差不多,誰還在乎她的尋狗啟事呢。

      她想了想,也許有一個人在乎,那便是樓管。

      那天夜里,她等在單元樓門口。她本可以把電話打到物業(yè)找他,以其他的緣由作借口,比如樓上的聲音太大了,或者一個可疑的人出現(xiàn)在走廊里。

      但她沒有等來樓管,她等來的是一位外賣員。

      外賣員按下呼叫,但沒有人應(yīng)答,他急匆匆地問她:“業(yè)主聯(lián)系不上,你能幫我開門嗎?”

      她給他開門。她忽然想起來,自己也點(diǎn)了一份外賣。

      她問:“你給幾樓送餐?”

      “2004室。”

      原來是她點(diǎn)的餐到了,她說:“哦,是我叫的外賣,手機(jī)留在房子里忘帶了?!彼龍罅耸謾C(jī)尾號。

      外賣員說:“給個好評吧。”

      她說:“一定會的?!?/p>

      電梯門打開時,她遇見了樓管,他剛巡樓下來。小梅問:“你看見我家的毛毛了嗎?”

      “毛毛是誰?”他故意問。

      “我家的狗?!?/p>

      “它不是跟著一條公狗跑了嗎?”樓管的眼神很奇怪,反問她。

      “毛毛是一條公狗?!?/p>

      “哦,公狗?公狗也可以跟公狗一起私奔的?!?/p>

      他每天晚上一層一層地巡樓,說不定真會碰見找不到家門的毛毛。算了,她不想再問了。樓管的態(tài)度明顯對她有些敵意,誰叫她以前也是這種態(tài)度對他呢。

      電梯門快要關(guān)上的那刻,樓管故意說:“老見到一條叫囂的狗?!?/p>

      他似乎是在指桑罵槐,在小梅聽來,也管不了這么多。只要有了希望,她都會試試。

      回到房子,看見毛毛的狗窩,她不由得想起毛毛,它很乖的,可是它的眼睛……不,不會的,一定不是毛毛。樓管所說的那條瞎了眼的狗,不是她家的毛毛。但她轉(zhuǎn)念一想,也有可能是被人報復(fù)的,有人曾經(jīng)揚(yáng)言要摔死它。

      她越想越生氣,匿名給物業(yè)打去電話,說看見一條渾身是血的狗,在走廊里四處逃竄。

      不一會兒,她就聽見樓管的腳步聲從樓梯間傳來。樓管沿著樓層從上到下又巡查了一遍,并沒有發(fā)現(xiàn)那條狗,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她所說的走廊過道的血跡。

      這個惡作劇是用來整他的,他今天那副囂張的態(tài)度太令人討厭。

      在她今晚的睡夢里,毛毛是一條溫順的狗,它溫柔地朝她搖尾巴,瞧它多漂亮。它是聽話的,當(dāng)她解開狗繩時,它像箭一樣射出去,但很快又像彈簧一樣彈回來,它很黏人。

      為什么這次它掙脫后再也沒回來?有人想害它。

      沒想到它這么膽小。它撒完尿后,會向四周看看,會很有禮貌地向陌生人搖搖尾巴。

      “多帥氣的一條狗?!睒枪芸渌?。

      毛毛趴在樓管的褲腿上搖著尾巴,做不雅的動作,它是一只公狗。

      夢醒來時,小梅覺得很解氣,只可惜這夢太短暫。

      她本來不喜歡狗,因?yàn)樾〉臅r候出門玩雪,踩在大雪覆蓋的狗屎里,她的新鞋沾上狗屎?!澳阏戳斯肥?,臭、臭?!毙』锇槲嬷亲诱f。

      沒有人愿意跟她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她哭著跟父親傾訴,可父親卻笑著說:“你這是狗屎運(yùn)啊?!?/p>

      那一堆臭狗屎,影響了她好幾天的心情,那股臭味至今在她的心里還未散去。大概是從那時起,她對狗有種厭惡的心理。這條柴犬本來是她的朋友章的。因?yàn)樗デ貛X山里一個廢棄的雞窩子村住一段時間,便把毛毛寄養(yǎng)在她這里,他解釋說只是短暫地居住,不會很久的。沒想到一去就是一年。毛毛從小狗長成了一條威武的大狗,這條狗也成了她網(wǎng)上直播的吸粉幫手。它出乎意料大受粉絲的歡迎,讓她漲粉不少。

      還是說說毛毛是怎么惹上樓管的吧。

      毛毛是一條像野馬一樣的狗,但在樓管看來,它一點(diǎn)兒也不威武,腿還有點(diǎn)短。樓管故意這么說的。毛毛飛快地來回奔跑踐踏院子里的草坪,并把尿撒在樹干上,宣誓自己的領(lǐng)地,它還嗅了嗅,用爪子不停地刨土,又撒了一泡尿才跑遠(yuǎn)。這些不雅的動作正好被樓管看見,他抓住機(jī)會拾起石頭砸向它。毛毛受到刺激,一頭扎向灌木里。

      小梅聽見毛毛的驚叫,從昏暗院子的某棵唐槐樹下走出來。她穿著白色的睡裙,像個復(fù)活的吊死鬼,真能把人嚇?biāo)馈?/p>

      樓管氣得罵了她一句。

      她也被嚇了一跳?!澳氵€不如一條狗!”小梅也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

      從此他們之間的矛盾便埋下了。

      只要有人投訴,樓管的敲門聲就會回蕩在整個樓層的過道里。她認(rèn)為這一切是樓管對她的報復(fù),她后來干脆不再開門回應(yīng)。

      一天深夜,毛毛真的叫得兇,以前毛毛并未叫出聲,它是被冤枉的。這次的叫聲,直接引來左右鄰居的抗議,中間隔墻都快被敲打聲震破墻皮,樓上的抗議是天花板傳來高跟鞋的敲擊聲。

      不知毛毛發(fā)了什么神經(jīng),它還在叫。她只好給它戴上嘴套,但樓管還是來了,他這次敲門卻顯得非常溫柔。他說:“我是小區(qū)物業(yè)的樓管?!?/p>

      “什么事?”她問。

      “剛才抓住了一個小偷,他竟然爬到了這么高的樓層盜竊?!?/p>

      “這跟我有關(guān)系嗎?”

      “狗的叫聲引起物業(yè)保安的注意了?!?/p>

      “真不是毛毛的叫聲,我沒有看見小偷。”她不想跟樓管對話。

      樓管再說什么,她也不回應(yīng)。她想起之前他那惡劣的聲音,感到惡心,一句話也不想回他。樓管臨走時隔著門喊道:“記得把狗蛋割掉?!边@話能把她氣得肺都要炸裂。

      那天,物業(yè)搞了一場關(guān)于養(yǎng)狗的宣傳,毛毛抬起腿對著展板撒尿,它是在表示抗議嗎?小梅很得意。但是毛毛被保安踹了一腳,小梅呵斥了保安。受到驚嚇的毛毛掙脫了狗繩,在逃跑的過程中,絆倒了一個玩耍的孩子,又被家長踹了一腳,它痛得嗷嗷叫。

      “它是一條溫順的狗,不會咬人的?!迸匀藢λ陌谅娂娭肛?zé),她則不緊不慢牽著狗從容而去。除了遛狗,她很少下樓,也不想跟他們有什么瓜葛,想讓自己少些麻煩。

      有一次,一個外賣員給她送餐,結(jié)果被毛毛咬了。其實(shí)不是毛毛咬的他,是他見到毛毛時,一個趔趄摔倒在光滑的走廊地磚上。他以為毛毛要撲上來咬他,其實(shí)毛毛是想跟他親熱,正好被鄰居王大媽看見了,她把遇到的事講給了另幾個中年女人聽。

      “聽說那條狗咬了外賣員的臉,破相了。”

      “誰的狗?”

      “還能是誰的?!?/p>

      “那個妖嬈的妖精。”

      “要是咬了我,我就咬她幾口。”

      “你不怕沾上一口騷味嗎?”

      “狐貍精呀。”

      “外賣員后來怎么了?”

      “正打官司呢?!?/p>

      “后來又說是咬了下半身?!?/p>

      “對的,戴著頭盔,不可能咬了他的臉嘛。”

      “確定是下半身?!?/p>

      她們都哈哈大笑。

      “后來呢?”

      “她輸了官司,但她不給醫(yī)療費(fèi)。”

      “該死的狗?!?/p>

      小區(qū)的草坪上不知哪天又多了兩塊警示牌:“管好您的寵物,不要隨地大小便。”“小花對著您微笑,小草給您歌唱,你們怎么忍心踐踏它呢。”剛才聊天的幾個中年婦女徑直穿過草坪,她們惡狠狠地呸了一聲。

      此刻,小梅花枝招展地從她們身邊經(jīng)過,展示她的美妙身材。她穿著低胸的花連衣裙,披肩長發(fā)甩過她們的眼前。這更會激起這些中年婦女的嫉妒。她們曾經(jīng)的婀娜身材已經(jīng)變成了水桶粗的腰圍,乳房已經(jīng)下垂,甚至不用戴文胸了。她們以鄙夷的目光看了看她,心想:還不知她是要去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

      小梅不在乎她們對于自己的議論,這群閑散的中年大媽,像麻雀一樣集中在院子里的一處排椅周圍,站著的、坐著的,還有從自家搬來凳子的,像看戲一樣,對她也津津樂道。

      但也不全是這樣,提籠架鳥的大爺,他們在閉目養(yǎng)神。

      小梅牽著狗從他們身邊走過去,一陣香水隨風(fēng)飄逸。對于這種廉價的香水氣味,滿大街的女人身上都有的氣味,中年大媽們表示了不屑。有人吐了一口痰,說:“跟那條狗身上的氣味一樣令人作嘔。”

      接下來,她們的話題又在那條狗身上。

      “昨晚,我又聽到了狗叫?!?/p>

      “真是狗叫嗎?”

      “好像只是叫了幾聲?!?/p>

      “她的狗不是丟了嗎?”

      “不一定是狗的叫聲?!?/p>

      “難道是她學(xué)狗叫?”

      “誰知道呢,我已經(jīng)好幾天都聽到這種狗叫的聲音?!?/p>

      又是一陣談笑聲。

      小梅穿著肉色的裙子,渾圓的屁股一扭一扭的,不看她們一眼,就這樣走進(jìn)了單元門。她對著電梯間的鏡子,用手指輕撥頭發(fā),用隨身帶的口紅涂抹了嘴唇。

      “不知羞的?!辈恢l低聲嘀咕一句,中年大媽也是這樣罵人的。

      也就是那次,她從電梯出來,毛毛卻掙脫狗繩從樓梯間跑了。

      她尋找了一個下午也沒找到,物業(yè)監(jiān)控沒有看到毛毛跑出單元門的大門。它去了哪里?她從頂樓一直找到一樓。最有可能是從地下停車庫出去的,但沒有監(jiān)控。

      樓管告訴她,昨晚有小孩被流浪貓抓傷了,物業(yè)今天組織抓貓?!霸趺醋??”她問。

      “老鼠藥、捕獸夾,噴藥驅(qū)趕和誘捕?!彼囊馑己苊靼祝绻墓愤€在院子里,這狗命也沒了。

      “太不人道了?!?/p>

      “我們要保護(hù)業(yè)主和住客的生命安全。”

      “毛毛怎么辦?”

      “抓到我會通知你?!?/p>

      “你不會殺了它吧?它很乖的,從不咬人?!?/p>

      “你又不是狗,怎么知道狗的想法?”

      “你也不是我?!?/p>

      “你活成了一條狗吧。”樓管譏諷。

      小梅回了他一句:“有人還不如一條狗。”

      她穿著那條肉色裙子和高跟鞋,樓管覺得她這哪是找狗呀。

      其實(shí),他目睹毛毛已經(jīng)逃離了院子,它不在院子里。這個院子根本沒有它躲藏的地方,幾只流浪貓還為爭搶地盤打得不可開交。

      樓管說:“也許有人知道它在哪里?!?/p>

      “誰?”

      他指著坐在排椅上的中年大媽們說:“她們每天都在院子里,也許看到狗了?!?/p>

      她低下平時傲人的胸脯,問:“看到我家的毛毛了嗎?”

      “毛毛是誰?”她們故意這么回答。

      “我養(yǎng)的那條柴犬?!?/p>

      她們面無表情地?fù)u了搖頭。這也不能怪她們,平時相見都是陌生人,誰還會在乎一條狗呢。

      她走在大街上問保潔員:“你見到一條柴犬嗎?”

      “柴犬?我不認(rèn)識柴犬,但流浪狗是有的?!比思乙荒樢苫蟮卣f。

      “這就是柴犬?!毙∶反蜷_手機(jī),搜索出柴犬的照片給她看。

      “哦,像土狗嘛。”

      “你見到了?”

      “見到了,從街的這頭掃到那頭,一個來回,我可以看到好多條狗?!彼脑挘瑹o法令小梅相信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再這么問下去也是徒勞。

      保潔員又說:“你應(yīng)該去問城管,他們管這些事。”

      但她問了附近的幾家門店,近期并未有城管捕狗。但毛毛也不一定在這條街上,它可能跑到另一條街上。

      晚上,她沿著唐延街向南走,穿過街道中間的林帶,在一片空余的小廣場看到跳街舞的年輕人。她在這里停住了一會兒。自從毛毛走失之后,她感覺到心里每天慌慌的。

      她很少有朋友,章是她可以聊天和聚會的朋友吧,但不常見面?,F(xiàn)在,他的狗在小梅這里丟了,不知道怎么給章交代,她為此深深地自責(zé)。

      去哪里找毛毛呢?她像一只無頭的蒼蠅,到處亂飛。

      她決定在打印店制作一個廣告牌,上面寫著:尋狗啟事。它詳細(xì)地記載了這是一條什么樣的狗,它的性格、毛色、性別、丟失時間和地點(diǎn)。她來到燈光明亮的凱旋廣場,這里是網(wǎng)紅打卡點(diǎn)。晚上,穿著奇裝異服的人在這里搞直播。小梅想到借助網(wǎng)紅尋狗,她上前詢問:“我的狗丟了,能幫我尋狗嗎?”

      他沒理她。她又問了一句:“你可以幫我在網(wǎng)上尋狗嗎?”

      他瞧了她一眼,說:“你把自己搞丟了,我可以為你插播尋人啟事,尋狗不行?!蹦悄械某靶λ?。

      “它是一條獨(dú)一無二的狗,會給你帶來流量的。”

      那男的哈哈大笑,說:“別耽誤我賺錢的時間了?!?/p>

      她覺得很沒趣。

      廣場上人來人往,商場一直到深夜才歇業(yè)。都是喧鬧的嘈雜聲,毛毛不會來這種地方。她也不喜歡這種地方。垃圾桶邊還睡著一個人,一條狗坐在他邊上,可惜這條狗不是毛毛,但她還是喊了一聲“毛毛”,那條狗搖了搖尾巴。那個流浪漢警覺地坐了起來,他蓬頭垢面,那條狗一直守在他身邊。他惡狠狠地看著她,生怕她向前走,有什么企圖。

      她走進(jìn)一家寵物醫(yī)院,她有必要進(jìn)去咨詢一下,一條狗丟了,怎么能找回它?

      “我為什么被一條狗拋棄?”她問。

      店員看她神情恍惚,以為是失戀者。當(dāng)她說明來意后,女店員安慰了她一番,卻沒有告訴她一條狗主動拋棄主人的原因,這令她更加失望。

      “姐,你該去醫(yī)院看看病?!迸陠T說。

      “你在詛咒我?”

      “不,我覺得你真的生病了,臉色潮紅?!?/p>

      小梅拿出鏡子照了照,說:“我沒病?!?/p>

      “你的腦門是不是總感覺脹脹的?”

      “是啊,你怎么看出來的?”

      店員笑了笑,說:“可能是早更。”

      早更?她才三十多歲,這個年齡怎么早更呢?想起來,她的例假這個月又沒按期,上個月還早來了好幾天。她想自己真的病了。她走在唐延街上,透明的玻璃房里,每個人都成了黑心人。在她看來,他們像一個個提線的木偶,沒有人能走出那個玻璃房子。從前她也是這樣的,坐在玻璃房子的大廳接待客戶,自己也是別人眼里的獵物。

      現(xiàn)在,她走進(jìn)一家甜品店,買了一杯熱飲和一塊無糖面包坐了下來。如果今晚不出門,她晚餐是不會吃的。三十多歲的年齡,唯有節(jié)食才能保持身材。

      直到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少,她才動身回家。她又想起了毛毛這條狗。它的黑眼睛,仿佛唐城此刻深不可測的天空。她想知道,狗的世界里有這些嗎?街上也有人牽著一條柴犬,她不由自主地尾隨了上去,像電影里的神秘人。跟著狗進(jìn)了一家便利店,假裝要買東西,她隨便翻看貨架上的零食。她其實(shí)是反感這些零食的。她故意把貨架上的火腿掉落了一根,那條狗快速地掙脫繩索叼著火腿跑了。那條狗消失在人群中,它的主人不慌不忙地叫了幾聲。小梅比它的主人還要著急,顧不上自己的形象,拔腿就追,似乎她是那條狗的主人。

      小梅終于追回了那條小狗,當(dāng)她把牽繩交給那個女人時,那女的責(zé)怪她說:“如果不是你去追,它不會跑那么老遠(yuǎn)的?!?/p>

      狗主人把狗沒吃完的火腿還給了她,又說:“我的寶貝吃了這垃圾食品會壞了腸胃,生了病怎么辦?”以前她養(yǎng)狗時,也是這樣對他人說話。

      活該如此。

      她從地下車庫上樓,想碰碰運(yùn)氣,毛毛要是在地下車庫該多好。車庫里有貓的叫聲,對于她這個養(yǎng)狗的人來說,她討厭貓的氣味和爪牙,特別是公貓,發(fā)情的時候到處撒尿。聲控?zé)袅恋臅r候,一只黑貓朝她有氣無力地叫了幾聲,大概是餓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毛毛始終沒有出現(xiàn)。

      她去爬山,散散心,其實(shí)是去訪友,朋友章住在雞窩子。她想告訴他,他寄養(yǎng)在她家的毛毛丟了??傊?,她得告訴章這件事吧。

      初秋的山林露出山石,陽光仿佛從大地上生長出來。她此刻的心情似乎很好,腐敗的泥土氣味包裹著她。她的身上仿佛此刻才洗去狗的尿騷氣味、狗屎氣味和狗毛氣味。

      來到雞窩子,院子里也有條柴犬。幾只貓蹲坐在圍墻上,柿子樹頭掛滿了剛剛泛黃的果子。院門口的兩尊石獅子,斑駁的臉龐像卷毛狗或家貓的臉譜,一點(diǎn)威嚴(yán)也沒有。村里還有一戶住著一位年輕人。小梅便禮貌地問他:“你好,章去哪里了?”

      “好幾天都沒見他了。”

      “他養(yǎng)的狗怎么辦?”

      “狗?你想多了,那是背包客放養(yǎng)在這里的?!?/p>

      哦,原來如此?!澳切┴埬??”

      “這里有了人,貓自然就來了。”

      趴在圍墻上睡覺的貓一點(diǎn)也不怕人。還有些貓糧撒落在地上,是那些徒步經(jīng)過這里的旅行者投喂的。

      “這里住的人多嗎?”

      他搖了搖頭說:“我習(xí)慣了這種寂靜?!?/p>

      “我感覺瘆得慌。”

      他笑著說:“到山里的人越來越多,我都不習(xí)慣了?!?/p>

      她看著這些圍墻土房。幾十年前的農(nóng)舍,幾戶人家從外表看不出什么變化,面對的卻是另一種完全陌生的生活態(tài)度。

      她給章打了電話,他正往山上趕。太陽偏西時,他大汗淋漓地帶回一袋紅薯。小梅說:“如果需要幫助,我下次開車給你送?!彼麚u搖頭,笑著說:“我喜歡這種狀態(tài)的生活。”

      “你真打算在此長住呀?”

      “漫長的冬天要來了,先待些時間再說吧?!彼谋砬橛行┠救?。

      “整個冬天都不下山嗎?”

      他點(diǎn)頭說:“多備些糧食吧?!?/p>

      接著,他帶小梅參觀了他的房子,一切是那么極簡,一點(diǎn)東西也不多,甚至連冰箱洗衣機(jī)都沒有。茶室和書房布置得古色古香,那些擺件如粗瓷碗、神像、石刻等,擺在博古架上,別具一格。

      “那條柴犬是你養(yǎng)的嗎?”她裝作什么也不知道。

      “不,是一個背包客留下的,暫時寄養(yǎng)在這里?!?/p>

      “你還記得毛毛吧?”

      “毛毛?記得,記得?!彼⑽磫柶鹈臓顩r,隨后帶小梅去房后的坡地上,看他種的菠菜和韭菜,交談的言語中,能感到他很自足。

      “我找不到毛毛了?!彼淖阌職庹f。

      “哦,它怎么啦?”

      “它真的回不來了,我沒看好它?!?/p>

      “這不怪你。門外那條狗一樣,它的主人好久沒來了?!?/p>

      “我心里過意不去。”

      “就算找到它,還是要跑的,狗不要你了,這跟人拋棄了狗一樣沒有差別?!?/p>

      但她還是放不下。章又說:“如果你喜歡柴犬,門外的那條給你養(yǎng)吧?!?/p>

      小梅卻搖搖頭。她決定下山,此狗非彼狗也,此狗焉知她的心情?

      從山上下來,小梅去了花鳥市場,這是她帶毛毛去過最多的地方。

      市場的空氣里彌漫著動物糞便的氣味,她從包里取出口罩戴上。毛毛卻喜歡這里的氣味,每次來它都很興奮。她來到一家以前買狗糧的那家寵物店。雖然戴著口罩,但店主很快認(rèn)出了她。再說,她所住的公寓樓離這里很近,毛毛會不會來這里呢?

      店主見她打了招呼:“梅姐,好久沒見你了。”

      “生意還好吧?”

      “還好,怎么沒見毛毛呢?”

      “丟了,我正四處找它,它來過這里嗎?”

      “沒怎么留意過,不過附近的流浪狗很多。”

      店主給她推銷他的寵物狗,這讓小梅很厭煩。她本是來找狗的,不是來買狗的,而如今在彼此的眼里,只剩下生意。在店主的一再推銷下,她還是買了一瓶空氣清新劑。因?yàn)楣返臍馕哆€留在房間里,久久沒有散去。

      她喜歡茉莉花香味。

      當(dāng)這氣味彌漫在房間時,她又會想起毛毛,似乎狗的身影還留在房間,在光影下浮動。她之前收集的狗毛足夠縫制一個狗毛墊子,她果然這么做了。毛毛喜歡睡在上面,有它那熟悉的氣味。看到這些物品觸景生情,她還是打算再找找毛毛。

      她的手機(jī)竟然沒有一張關(guān)于毛毛的照片,不過她從短視頻里截了一張。其實(shí),有沒有毛毛的圖片也沒什么關(guān)系,柴犬在人類的眼里也找不出區(qū)別。她想把尋狗啟事做得別致一些,吸引路人的注意。

      她決定手繪一條狗。自美院畢業(yè)后,她再也沒有拿筆畫畫。她在腦海里迅速勾勒出狗的模樣,隨手畫了一張草圖。一條狗,它怎么可以沒有一張可愛的臉?她把狗的鼻子畫得龐大,一張變形的臉,看起來像鏡中的自己,當(dāng)然她是參照了樓管的表情畫的。

      她畫完了三張。

      下午的陽光照在陽臺,有遼闊的遠(yuǎn)景。在南邊的窗戶,她可以望見水墨南山,也可以看到樓下街道奔跑的汽車,看到一只鳥飛過。好吧,她整理了一下房間,換了一件暖色的衣服。她準(zhǔn)備去見一個陌生人。為什么要見?她笑了笑,又搖了搖頭。

      她剛接到陌生人的電話,那人說發(fā)現(xiàn)了一條狗,可能是她要找的毛毛。那個男人把狗越描越黑,最后干脆把他從動畫片里的機(jī)器狗的形象也搬了出來。她還是沒有放棄,這個人已經(jīng)把狗送到樓下的咖啡店,他在那里等她。

      本來她不想去的,但萬一這條狗真是毛毛呢?她來到咖啡店,看到有人牽著一條狗坐在門口靠窗的地方喝咖啡,但那條狗小得像一只貓一樣,可以確信不是她的。她想轉(zhuǎn)身離開,那個人問了她:“梅姐吧?”

      她點(diǎn)頭說:“這不是我丟失的狗?!?/p>

      “哦,坐下來說吧。”

      說什么呢?這段時間以來她接到幾個電話,要么是推銷狗糧的,要么是營銷貸款的。她不想為此耽誤時間。這個人開始介紹這條狗的來歷,它是一條擁有英格蘭血統(tǒng)的純種的卷毛狗,它的毛色多光亮呀,它有嬌美的外表,象征著主人的華貴。

      他的夸夸其談并未獲得小梅的回應(yīng),這種廉價的贊美,如對一條喪家之犬的夸獎。

      她沒有回應(yīng)。于是他說:“我不是給你推銷這條狗的,我是想和你一起幫助這條狗。”

      她說:“你是來賣狗的吧?”

      他搖了搖頭說:“我是愛狗人士?!?/p>

      “你打算多少錢賣掉這條狗?”

      “不,我送給你,如果你喜歡的話?!?/p>

      “這不是我喜歡的品種?!?/p>

      “你需要什么品種的狗,我都可以幫助你。”

      “你是狗販子吧?”

      “我還可以幫你找到你的狗,如果它還活著?!彼麚u頭說。

      “你是干什么的?”小梅不信他。

      他笑著說:“這不重要,你還沒問有什么條件?!?/p>

      “你說吧?!?/p>

      “請我喝一杯咖啡,怎么樣?”他朝她笑著說。

      一杯咖啡花不了多錢,但對于眼前的這個男人,她不了解,也不知道他是否另有目的。她充滿偏見地說:“我也有條件?!?/p>

      加了微信,他的頭像是一條哈巴狗圖片,網(wǎng)名叫小青,微信朋友圈一片空白,沒有任何動態(tài)。不像她喜歡拍些家里的小擺件,配上文字,像小時候語文作業(yè)中的看圖說話。這頓咖啡是她請的。他說自己之前是她居住的公寓樓的保安,認(rèn)得小梅。她最厭煩的是公寓樓的保安,敲門的聲音巨大,非常不禮貌,嘴里時刻叼著煙,基本是負(fù)面形象。小梅不認(rèn)識他,對他也沒什么印象。她想,保持必要的距離和陌生,會給她帶來安全感。

      她沒計(jì)較這些,但這并不意味著下一次她還會掏錢請他喝咖啡。即便有了微信,他們也不聊天。沒過幾天,小青忽然發(fā)來短信:我撿到一條柴犬,是你的嗎?

      她回復(fù):發(fā)來照片。

      照片上的那條狗毛很臟,模樣和大小看起來差不多。

      她又復(fù):你喊它毛毛,它搖尾巴嗎?

      他很快回了消息:搖得很歡。

      她:它晚上叫嗎?

      他:不叫,它是條啞巴狗。

      她:它怎么啦?

      他:它被人割了舌頭。

      她:你開什么玩笑呀?

      他:這是真的,我可以給你拍照片發(fā)去。

      隨即微信傳來狗的照片。

      她:這不是我家的毛毛,太惡心了。

      他不知道從哪里搜到的照片,大概是故意整她的吧。她把他拉黑了,可是,網(wǎng)上不見,線下又見了。某天晚上,她在樓下碰見了他?!班恕!彼鲃痈蛄苏泻簟R郧昂苡卸Y貌的問候語,現(xiàn)在沒有了。他說:“我又來上班了。”

      這并不奇怪,也跟自己沒什么關(guān)系。小梅“哦”了一聲,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說:“我的狗也丟了,它在樓下的咖啡館丟的?!?/p>

      他又說:“我丟狗的心情,如同你的心情一樣?!?/p>

      “你是同情我嗎?”

      “不,我更需要得到你的同情?!彼颓换{(diào)地說。

      “我只同情我的毛毛?!碧岬侥菞l狗,她就來氣,她不想再跟他啰唆。

      今天的天氣特別好,她坐在樓下草地的排椅上,草地上有幾只野貓?jiān)诒嫩Q,看上去很瘦。那天她在地下車庫見到的黑貓也在,也許不是那只,但可以肯定它們沒有主人,照樣可以很悠閑地曬著太陽。刮風(fēng)下雨時,那些貓還有藏匿的地方,比如地下車庫、物業(yè)倉庫、樓梯間或者鍋爐房。

      毛毛去哪里了呢?她又來車庫找尋了一番。那里除了幾只貓,她沒有感受到任何動靜。她喊了毛毛的名字,空蕩的車庫有了回聲,仿佛是另一個人對她的回應(yīng)。那個樓管又出現(xiàn)了,像幽靈一樣把她嚇了一跳,他卻神秘一笑,說:“你還在找那條狗呀。”

      她不想搭理。樓管又說:“你不可能找到那條狗。”

      “為什么?”

      “因?yàn)樗且粭l再也不能叫的狗?!?/p>

      她忽然又想起那個保安之前說過的話,令她毛骨悚然,要是毛毛真的被人割掉了舌頭,打聾了耳朵,那太可怕了。

      她憤怒地喊:“你們到底想怎樣?”

      “我在車庫見過那條狗,可是它又跑了?!?/p>

      她又燃起了信心。

      “真是見鬼了?!彼匝宰哉Z。

      “什么?”

      “我這里有它的照片?!彼f。

      那張照片是她已經(jīng)看過的,那個保安傳給她的,原來是真實(shí)的,拍攝背景正是地下車庫。這也許是一場預(yù)謀,她想。

      “心真狠?!?/p>

      樓管搖了搖頭,說:“我們不會做這種事的?!?/p>

      她的情緒簡直要崩潰了。

      這時,不遠(yuǎn)處傳來一輛越野車啟動的聲音,樓管用手電晃了晃,一條狗從車底躥了出去。是一條狗,她看清楚了。這是一條很害怕人的狗,手電的光像閃電一樣逼出它的影子,它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這不是夜晚,它消失得無影無蹤。小梅從車庫出來,環(huán)顧四周,一切像什么也沒發(fā)生。小區(qū)的人并未注意到她,也沒注意到那條狗。她又叫了一聲毛毛,認(rèn)識她的那幾個中年大媽看著她,好像她就是那條狗。她第一次低下頭,聲音戛然而止。

      “呸。”她聽見有人吐痰,那個人就在她的眼前,她不敢抬頭。以前可不是這般,她驕傲地挺胸翹臀走過她們中間,還故意令她們難看。今天她卻像那條狗,悄無聲息地從她們身邊快速溜走。

      周末了,她不想出門。如果是以前,她會帶著毛毛去郊外撒歡,在人少的地方搞一場直播,做一場戶外瑜伽直播帶貨。

      有一段時間沒有直播,粉絲問,毛毛呢?她不知怎么回答。

      手機(jī)忽然響了,是章來電,他問:“忙什么呢?”

      還能忙什么呢?大半年來,被一種無形的力牽引,也不全是那條狗吧。昨晚她又做夢,那條狗血淋淋地站在門口,它的耳朵、鼻孔、嘴巴和眼睛全在流血,尾巴也被截掉了。

      她說:“我看見到毛毛了?!?/p>

      “它在哪里?”

      “在地下車庫,它害怕見我?!?/p>

      “它不會是毛毛?!?/p>

      “不,它被人打殘了,見人就躲,又不見了?!?/p>

      關(guān)于她與毛毛的這次偶遇,她在電話里喋喋不休地聊了半個小時。章則輕描淡寫地說:“你想多了。”

      這種不被理解在她心里無法釋懷。“我該怎么辦?”她問。

      “繼續(xù)尋找吧?!彼S便這么說了一句。

      “如果它真的是一條不會叫的狗呢?”

      “你也可以放棄。”

      “你太狠心了。”

      “那你還可以放之任之?!?/p>

      “你給不了我想要的答案。”她掛掉了電話。

      她心里依舊是惆悵和不安,她打算問問粉絲。晚上八點(diǎn)半,她上播,就有粉絲不斷地問她,毛毛找到了嗎?毛毛到底在哪里?她沒有說話。

      有人要為這條叫毛毛的狗默哀、獻(xiàn)花。

      粉絲留言:

      “死得其所?!?/p>

      “死而后已?!?/p>

      “駕鶴西歸?!?/p>

      留言的每一條調(diào)侃在她看來,都像刺一樣刺痛她。

      也有粉絲認(rèn)為毛毛還活在世上,他們要為尋找毛毛做一場聲勢浩大的行動。它可能沒死,只不過不想見你而已。它究竟在哪里呢?粉絲說,不需要答案。

      一個嚴(yán)肅的話題被粉絲娛樂至死。

      小梅說:“你們太沒同情心了吧。”

      評論區(qū)又炸開了鍋。一部分粉絲不愿意,威脅取關(guān),她只好道歉;但另一部分粉絲也要威脅取關(guān),她又道歉。這竟然成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替代了狗本身的問題。

      她為此感到疲憊。

      這時,她聽到急促的敲門聲,于是只好下線,并約定午夜再做一場直播。

      她隔著貓眼看了看,問:“誰?”

      外邊的那個人她不認(rèn)識。她仔細(xì)又看了看,依然是那個大胡子男人。一個變形的人,身體單薄得像一個紙人。他沒有說話,又敲了幾下門。小梅又問:“是誰?”

      他才開口:“我是樓下的住戶……”

      “有什么事?”她語氣生硬,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在衛(wèi)生間聽到你家滴水的聲音很好聽?!边@個男人輕聲細(xì)語地說。

      糟了!她洗澡放水時忘了關(guān)掉水龍頭。

      她趕忙去浴室看了一下,可浴缸里的水并未溢出來。男的沒有離開,他又說:“我在電梯間見過你?!?/p>

      她有點(diǎn)害怕,說:“你是誰?”

      “我是樓下的租戶?!?/p>

      “我已經(jīng)關(guān)掉了水龍頭?!?/p>

      “但水龍頭的聲音很好聽?!?/p>

      直到他從樓梯下去,防火門一聲巨響,她才確信那個人離開了。要是在以前,她家的狗會警覺地叫出聲來。

      徹夜燈火通明的公寓樓,她像一盞熄滅的燈,陷入黑暗處。

      她本想泡澡,松弛一下緊張的情緒,但因這純屬意外的打攪擔(dān)驚受怕。她擔(dān)心房門沒有反鎖,反復(fù)去查看了幾次,這種強(qiáng)迫癥已經(jīng)好久了。

      浴缸里的泡沫已經(jīng)覆蓋了她的身體,她唯一對自己的身體還算滿意。令她最滿意的是自己的腹部,沒有一點(diǎn)贅肉。當(dāng)她抬起腿,水珠從光滑的皮膚滑落時,她又五味雜陳。

      她又想起章,她曾主動追求過章,現(xiàn)在章留下的這條狗也拋棄了她。好吧,不想這些了,她起身披上毛巾來到臥室,直接睡覺了。不知什么時候,她家的門鈴又響了。她真想痛罵敲門的那個人,她看了看手機(jī),已是午夜時分。她好幾個電話沒接,睡覺前設(shè)置了手機(jī)靜音。穿好衣服,她朝貓眼看了看,卻沒見人。

      難道是幻覺?原來果真是這樣的。過了幾分鐘,她的鈴聲又響了,提醒設(shè)置是門鈴的音樂。真是見鬼了。

      這是她設(shè)置的叫醒鈴聲,因?yàn)樗泵ο戮€時,答應(yīng)過粉絲下一場直播的預(yù)約時間。她稍微化妝了一下。這次的話題是關(guān)于毛毛這條狗。粉絲不多,在線人數(shù)不到百人。她先向粉絲問候,這么晚看她直播聊天的人,一定是鐵粉,她不敢怠慢。

      留言板七嘴八舌地議論一條狗的命運(yùn),歌頌它的生平,給它獻(xiàn)花,原來是粉絲們?yōu)樗e行一場浩大的網(wǎng)上葬禮。她淚光婆娑,粉絲卻說她楚楚動人。

      他們狂熱地討論每一種可能的到來,在虛幻的網(wǎng)絡(luò)世界里,每個人都在急于表達(dá)存在感。小梅面對屏幕上不斷蹦出的字,她根本來不及回復(fù),似乎這一切都是為她準(zhǔn)備的。當(dāng)她意識到這是一場無休止的、淪喪的、玩偶式的娛樂時,她選擇了沉默以對。

      但忽然的停電令整個背景黑暗下來,她點(diǎn)亮蠟燭,昏暗中,她看到屏幕里的影子晃動。那可能是她自己,也可能是窗簾被風(fēng)刮起。她感到一陣心悸,在這黑暗中。

      她的電話此刻又響了。這么晚卻有陌生電話響起,她掛掉了又響。電話那邊開口就是發(fā)現(xiàn)一條狗,說像極了毛毛,他在地下車庫見到那條狗,它還對他搖尾巴。

      她懷疑是惡作劇,因?yàn)樗膶す穯⑹聫堎N后,她的電話不再是秘密。

      她問:“你是誰?”

      “你早問過我了,我是你樓下的租客?!?/p>

      她想起在貓眼里見過的那個男人,身體薄得像一張紙的人。

      但他說,它有棕色的狗毛,像非洲的雄獅那般高大威武,性格卻溫順得像一只綿羊。這不像毛毛的模樣,一條被打瞎一只眼睛的柴犬,它會不害怕陌生人?

      “你看《動物世界》看多了吧?!彼f。

      她直接掛掉了電話。

      第二天一早出門,電梯停在下一層時,進(jìn)來一個人,一直打量著她,她示以微笑,那個男人卻一臉嚴(yán)肅。男的滿臉絡(luò)腮胡子,但臉色潔凈,甚至有些蒼白。

      “我好像見過你?”男人試探著問。

      “好像是?!彼:鼗亓怂痪?。

      “你是那個丟了狗的租客?”

      她點(diǎn)頭,卻依舊不能確定昨晚的電話是他打的。

      “你找到狗了?”他又問。

      她搖搖頭。似乎也不像是昨晚敲門的那個人。

      “我昨晚聽到狗叫了?!彼f。

      電梯卻到了負(fù)一樓的地下室車庫,她忘了按鍵一樓。小梅看了看他,感到尷尬,她說:“我來找狗的?!?/p>

      “哦。”他好像不關(guān)心這件事。

      地下室的日光燈發(fā)出暗淡的光,有好幾盞已經(jīng)壞掉,仿佛是走進(jìn)了醫(yī)院的太平間,陰森森的。她腳跟不敢著地,害怕高跟鞋發(fā)出咚咚的回音。

      他回頭看了一眼她那躡手躡腳的樣子,說:“你這哪像是找狗,是見鬼了吧?!?/p>

      她更加不敢出聲。

      “昨晚不是你家的狗叫?”他說。

      “我的狗丟了?!?/p>

      “每晚我都聽見狗叫。”

      “可我沒聽見。”她搖頭說。

      “那真是見鬼了。”他不信。

      她只好來到她的車?yán)铮瑔榆囕v,假裝要出門一趟,以免繼續(xù)尷尬。但他的車停在斜對面的車位,他在等她先行。她只好開車再去雞窩子一趟。

      院子里又多了幾只小貓和換了一條狗,狗也不叫。章說:“沒什么值得它們興奮的。”

      小梅笑著說:“看來是它見多識廣吧。”

      “多叫幾聲,也沒人理它?!闭?lián)u頭。

      “真是一條好狗?!?/p>

      “生活在這里的狗都像人?!彼α诵?。

      “你是說像你吧。”

      “它早習(xí)慣了自己的活法,而我還沒找到自己?!?/p>

      “你說得太深奧了,不懂?!?/p>

      “會叫的狗也是狗嘛?!?/p>

      “如果一條狗只在晚上叫呢?”

      “不可能嘛?!?/p>

      “奇怪的是有人只聽到夜晚的犬吠,而我沒有?!彼f。

      “是你的條件反射吧。”

      “真的有狗叫,以前有人經(jīng)常聽到,可不是毛毛的叫聲?!?/p>

      “太奇怪了?!彼袊@說。

      “我仿佛被什么捂住了耳朵?!?/p>

      “這是他們的幻想?!闭掳参克?/p>

      關(guān)于情緒反射,她在網(wǎng)上查過資料,說是妄想一件事的發(fā)生,而她的情況恰恰相反,她在遮蔽發(fā)生的事。

      她曾經(jīng)給毛毛套上嘴套,令它發(fā)不出聲音。但半夜的犬吠還是引來左鄰右舍和樓上樓下鄰居的不滿。毛毛確實(shí)沒有叫出聲音,它也無法叫出聲音。這棟樓除她,再無養(yǎng)狗的人。

      每當(dāng)夜半敲門聲,這驚擾聲給她帶來困惑,她深感不安。

      “難道毛毛還在公寓樓?”她問章。

      “不會的,你想多了?!?/p>

      章帶她在南山這個叫雞窩子的村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這次看到的卻大不同。房前屋后到處是荒地,菜園里的菜也被扒得精光,他說:“我要離開這里了。”

      “為什么?”她很驚奇。

      “本來也沒打算長住?!?/p>

      “有什么打算?”

      “還沒想好?!?/p>

      她認(rèn)識章的時候,他換馬甲般在網(wǎng)上賣土特產(chǎn),其實(shí)這些東西都是從城里的批發(fā)市場買的貼牌貨。她曾經(jīng)天真地問過章,果真是野生農(nóng)產(chǎn)品特供?章告訴她,理想和現(xiàn)實(shí)隔著無數(shù)句謊言。

      “做一條狗挺好的。”她突然冒出這句話。

      章哈哈大笑說:“你把做狗想得太容易了?!?/p>

      他們的話題又說到那條叫毛毛的狗。她說:“有人把毛毛藏起來了,要不怎么有人半夜聽到它的叫聲?”

      在章看來,那條狗已成小梅心中的癥結(jié)。章說:“我可以幫你什么嗎?”

      她搖了搖頭。

      從山里看向遠(yuǎn)方的村莊,燈火閃爍,天色已連接黑夜,遠(yuǎn)方無數(shù)的人和她一樣悄無聲息,沒有互相問候。

      回到家已錯過直播時間,今晚不打算直播,她從上至下尋找每一層的樓梯間和走廊過道,仔細(xì)尋找。當(dāng)她來到下一層時,又碰到了早上那個中年男人。他問:“難道你剛才也聽到了狗叫聲?”

      “狗叫聲?”她搖搖頭說。

      “真的有狗叫聲。”

      似乎真有狗叫,似乎又沒有。她叫了幾聲“毛毛”,有人打開門探出頭看了看,又把門重重關(guān)上了。

      “你常常做夢嗎?”他問。

      “很少?!彼?。

      “我不做夢。”

      這棟公寓樓太多奇奇怪怪的人,真讓她受不了。

      她到下一層繼續(xù)尋找。

      她來到每層時,都輕輕叫幾聲“毛毛”,過道和樓梯間沒有動靜。有人開門警覺地看了看她,以為是發(fā)廣告小卡片的推銷員。但還是有人認(rèn)識她,那個跳廣場舞的大媽跟她打了招呼:“呀,找你家兒子啊。”那諷刺的語氣,像針一樣扎向她。隔壁的住戶開了門,也不正眼看她:“不知哪來的瘋狗,吵死啦?!彼干AR槐。

      她像做賊一樣。

      下了樓,她仰面看了看這棟公寓樓,頭昏目眩。在高樓的參照下,星星變得遙不可及。她從未像今晚這樣逐層走過,也沒抬頭看過這棟公寓樓,面對這無邊的星空,她伸了伸手,伸手可及的事離她依舊很遠(yuǎn)。她想,要是有了翅膀,她一定飛上樓頂去看看星空。

      她還想把直播室搬到樓頂,背靠滿天星辰,來一場瑜伽直播,星斗為伴,天穹為幕。她想笑,這么夸張而幼稚的想法,帶著一絲悲涼。她和章是最早的一批草根網(wǎng)播,有些人已經(jīng)不做了,章也不做了,她不知還能堅(jiān)持多久。這次見章,她已經(jīng)沒有以前的那種想見的沖動。章像個隱士,幾個月不下山,頭發(fā)也不理,要去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

      其實(shí),她也在問自己到底怎么了。

      從低頭的那刻,她又回到了現(xiàn)實(shí)。即便尋找到了毛毛,有什么意義?給自己一個不找的理由,她又說服不了自己。一條狗給自己帶來快樂,也帶來煩惱。也許是剛才的運(yùn)動讓她感覺到餓,她來到公寓樓門口的烤肉店。她不喜歡燒烤,也不喜歡啤酒,這跟她多年的健身習(xí)慣有關(guān),但這樣的熱騰騰的煙火氣,令人向往。她要了一碗免費(fèi)的小米粥,再點(diǎn)了一份烤土豆片和烤玉米。

      她通常不下樓,在網(wǎng)上下單,外賣到家,這種生活方式持續(xù)了好幾年。夜晚喧鬧,如同白晝,她關(guān)心不了天空,也關(guān)心不了街道。這時或有一顆流星劃過,或有夜空的飛機(jī)閃爍下降。大多時候,坐在店里的人低頭看手機(jī),他們也不耽誤吃飯。

      “姐,又見面了?!币粋€小個子的青年站在她對面,他是服務(wù)員。

      她抬頭看了看,原來是那個保安。她“哦”一聲表示禮貌。

      他問:“狗找到了嗎?”

      “沒有?!?/p>

      “我不做保安了?!彼芨吲d地說。

      他做什么跟她關(guān)系不大,但他不停地?fù)Q工作令她感到不可理解。她應(yīng)付了他:“也挺好的?!?/p>

      “我不做保安了,但我是個熱心人?!?/p>

      “我已經(jīng)對找到狗不抱希望。”

      “不,它一定還在,難道你夜晚沒聽到狗叫聲?”

      又是有人聽到狗叫,是她睡得太沉,還是耳朵出了問題?她搖頭說:“從來沒有?!?/p>

      “真是難以置信的事?!彼f。

      為什么我沒有碰到它?她想。

      說起那條狗,小梅心里五味雜陳,一次次點(diǎn)燃希望,又一次次熄滅希望。

      吃完飯,她不打算馬上休息,她想聽聽是否真有狗叫的聲音。

      今晚她關(guān)好窗,睡在地板上,鋪好被褥后,她的耳朵一直貼地側(cè)臥。寂靜之夜,唯有水管的流水聲。她也能聽到樓上住戶的水龍頭的滴水聲。她信了樓下那個男人曾經(jīng)的話。不過,午夜隔壁發(fā)出的聲音更大,并非狗叫,又好像是狗叫,似乎是呻吟和擊打的聲音,像戰(zhàn)鼓一樣馳騁在戰(zhàn)場上,不久又歸復(fù)平靜。這樣的聲音,她以前也聽到過,男歡女愛,像波浪一樣擊打在細(xì)沙上的聲音,又像浪花撞擊礁石的聲音。

      她竟然聽著這美妙的聲音睡了過去。醒來時,時間已是凌晨兩點(diǎn),她打開窗戶,風(fēng)和聲音都可以進(jìn)來。她忽然聽到走廊過道的確有狗叫的聲音,千真萬確。但當(dāng)她通過貓眼看時,外面什么也沒有。她隔著防盜門叫了一聲“毛毛”,沒有回應(yīng)。她穿好衣服,沿著樓梯上樓,每一層,她都要仔細(xì)搜尋。當(dāng)她來到樓上時,她又聽到樓下有狗叫聲?!懊!彼傲藘陕暎呦聵侨?,這聲音又不見了。

      她感到困惑,這條狗明明是從樓下走廊發(fā)出的叫聲,怎么不見了呢?它不可能憑空消失的。也許不是毛毛,但這條狗又在哪里?

      她大聲地叫了幾聲“毛毛”,聲控?zé)袅亮?,依舊沒有回應(yīng)。

      她無奈地回到家,又聽到樓下的狗叫聲。難道是誰的惡作劇嗎?如果一個人學(xué)著狗叫的聲音呢?想到此,她忽然背脊發(fā)涼,這個人到底想干什么?

      今晚的事又被人投訴到物業(yè)了,直到樓管第二天找上門時,她解釋了半天,卻沒人信她。

      “昨晚,我聽到有狗叫聲?!?/p>

      “但我了解到的是你的叫喚聲?!?/p>

      “我在呼喚那條狗。”

      “但根本沒有狗的叫聲?!?/p>

      真是自己聽錯了嗎?她懷疑自己可能產(chǎn)生了幻覺。樓管帶她查了監(jiān)控,沒見到狗的影子。

      她想到那個臉上長著絡(luò)腮胡子的男人曾聽到過狗叫。她告訴樓管說:“有人也聽到狗叫了,你可以問他,真的半夜狗叫……”

      “你不會說是樓下的那個大胡子吧?”樓管說。

      她使勁點(diǎn)頭說:“是呀,他聽到過好幾回狗叫聲?!?/p>

      “如果是狗叫,也是你在叫?!睒枪軐λ缡チ四托?,不容她再多說便打斷了,根本不信她所說,并且丟下一句狠話:“你已經(jīng)瘋掉了,無可救藥。”

      以前她沒聽到狗叫,沒人信她?,F(xiàn)在她聽到狗叫,依舊沒人信她。

      她決定以后找個機(jī)會再問問那個大胡子。

      又過了大概一周時間,她聽到那條狗在她的走廊里叫了幾聲,可是并沒有發(fā)現(xiàn)狗的身影。狗叫聲總在夜晚發(fā)出,令她越來越不安起來。

      這天晚上,她剛做完直播,有人敲門,從貓眼看到的是樓下那個大胡子。她沒敢開門,便問:“誰?”

      “我是你樓下的租客……”

      “有事嗎?”她沒有開門。

      “你聽到狗叫了嗎?”

      “沒有。”

      “我聽到它在我隔壁的房子里叫。”

      “但不是今晚發(fā)生的。”

      “是在今晚,剛剛發(fā)出的。前幾天的狗叫聲我也聽到了。”

      “你為什么不站出來說話?”她憤怒地問。

      “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p>

      “我不關(guān)心今晚的狗叫,請不要打擾我?!?/p>

      她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徹底失眠了。

      早上,她在電梯間碰到了大胡子,他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凈,穿著筆挺的西服,手拿著提包,臉色有些蒼白,似乎沒睡好。他禮貌地問候了一句:“早。”

      她不知說什么好,所以低著頭,什么都沒說。電梯門自動開了,他先一步跨了出去。

      她今天要買藥,這幾天總是睡得不好,例假又推遲了。她經(jīng)過一家藥店,進(jìn)去時,大胡子也進(jìn)來了。

      她只好繼續(xù)往前走,她本想回頭看他是否也跟了上來,但她怕這尷尬的一幕發(fā)生。

      她來到另一家藥店,買了黃體酮膠囊。那個中年男人也進(jìn)來了,他也看到了她。那個男的進(jìn)來轉(zhuǎn)了一圈,什么也沒買便離開了,她還在那里發(fā)呆。

      醫(yī)生說,例假經(jīng)常性晚來大概與睡眠和情緒有關(guān)。而且她最近掉發(fā)也多。她的內(nèi)分泌已經(jīng)紊亂,需要休息調(diào)養(yǎng)。

      她決定暫時關(guān)掉網(wǎng)上直播,也不再為一條狗操心。

      她又來到雞窩子,她打算去章那里小住幾天。大山深處,各種聲音互不干擾,也沒誰在乎。

      章正好要出門,說:“我暫時離開幾天,這里的生活用品都備好了?!?/p>

      “我想跟你聊聊天?!?/p>

      “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我厭倦了那里?!?/p>

      “你也想搬到山里住?”章笑了笑說。

      “不,那里盡住些莫名其妙的人。”

      “怎么啦?”

      “他們?yōu)槭裁锤衣牭降牟灰粯???/p>

      “怎么回事呢?”章問。

      “他們都聽到半夜狗叫,為什么我沒聽到?”

      “你睡眠好?!?/p>

      “我聽到了狗叫,他們卻沒有聽到?!?/p>

      “他們在睡夢里?!?/p>

      “可有人從不做夢?!?/p>

      章又笑了,說:“干嗎要一樣呢?”

      “我可能真的有病?!?/p>

      “你厭倦了,在這里休息一段時間吧?!?/p>

      厭倦?她搖了搖頭說:“我不知疲倦。”

      “離開那個環(huán)境你會好起來?!?/p>

      “我不想再做直播?!?/p>

      章一點(diǎn)也不感到吃驚,許久前他已經(jīng)厭倦了,不再執(zhí)念于生活。

      這里的寂靜,跟無聊一個意思,只有雞窩子的貓狗知道。不用多管貓狗,那些驢友隔三岔五地經(jīng)過這里,總會留下一些食物給它們。

      她在山里住了一些時日,回到家時,單元門上貼了一張物業(yè)停電通知,凌晨停電至早上六點(diǎn)。洗完澡后,一大堆衣服要洗,等忙完這些事,已經(jīng)深夜。她剛躺下來,手機(jī)響了,一個陌生的來電:“喂,你回來啦?!?/p>

      給她打電話的人是樓下的大胡子,他總是知道她的一舉一動。太煩人了,她壓抑著心里的不快說:“有什么事嗎?”

      “我想和你聊聊狗的事?!?/p>

      “我已不關(guān)心那條狗?!?/p>

      “有人在虐狗?!贝蠛诱f。

      “我不是警察?!?/p>

      “我也不是?!贝蠛诱f。

      “你管得太寬。”她憤怒地掛掉了電話。

      可過一會兒,電話又響了,她壓抑怒火警告說:“你不要騷擾我了,我會報警的?!?/p>

      終于黑燈了,停電了,這片街區(qū)都黑了下來。

      小梅給章打電話,告訴他自己遭遇事情的經(jīng)過。章哈哈大笑說:“愛屋及烏的事你懂吧?”

      “別開我玩笑了?!?/p>

      “真沒有玩笑,他知道毛毛的下落。”

      “為什么?”

      “為了你嘛?!?/p>

      “沒一句正經(jīng)?!?/p>

      “你等著瞧吧?!?/p>

      “我需要你的幫助?!?/p>

      “這事我?guī)筒涣四??!?/p>

      “我想知道大胡子到底想干什么?!?/p>

      “好吧,僧面和佛面我都要看?!?/p>

      小梅讓章跟蹤大胡子,這對他們來說非常刺激。好久沒這么玩了,小梅覺得即使理不出頭緒也沒什么關(guān)系,有了章的加持,大胡子也不敢造次。

      那天早上,她出門又遇見了那個大胡子男人,每次總是那么巧合,這分明是他故意的。他盯著她看,不過他不知道自己也被章盯著了。這次他沒去車庫,步行去了那家藥店。奇怪的是他沒有買藥,空手出來。他們尾隨大胡子走了一段路,直到他走進(jìn)金光門地鐵站,這一次的跟蹤任務(wù)結(jié)束,因?yàn)樗坪跤X察到他們。

      章去了雞窩子,她回到公寓樓。她敲了住在她樓下的那個大胡子的房門,沒有人吱聲,沒有動靜。如果里面養(yǎng)了一條狗,總會有叫聲。她隔著門還叫了一聲“毛毛”,屋內(nèi)依舊安靜。過了好一會兒,門吱呀開了,一個人探出頭問:“找誰?”這把她嚇了一跳,這屋里不是住大胡子嗎?怎么還有一個頭發(fā)收拾得非常干凈的女人?她問:“大胡子在嗎?”

      那女的說:“大胡子嗎?他在呢?!?/p>

      不知大胡子什么時候返回來的。大胡子終于笑著說:“你相信了我的話?”

      “狗呢?”小梅問。

      “你以為我私藏了你的狗?”

      “我不能確定。”小梅說。

      大胡子“嘭”的一聲關(guān)上了房門,她吃了閉門羹。她一點(diǎn)不生氣,確信剛才的屋內(nèi)沒有狗。她被樓管擋住。樓管問:“又在找狗?”

      “我不是來找狗的,我來找人。”

      “找人?”

      “我找大胡子?!?/p>

      “是他投訴你的?!?/p>

      “為什么?”

      “你到他家騷擾他?!?/p>

      “真是可笑?!彼恢皇钦f大胡子,倒覺得自己也挺可笑的。

      “大胡子投訴有人偷窺他,不會是你吧?”

      她啞口無言。誰偷窺了誰?

      樓管走后,小梅還怔在那里好久沒回過神,直到崩潰,大哭了一場。她給章打去電話,講述了剛才的遭遇,章聽完卻哈哈大笑。

      她受了一肚子委屈,章卻事不關(guān)己,氣得她咬牙切齒地說:“章,你太沒人情味了吧?”

      章說:“別生氣,你用同樣的方式還給他呀。”

      “什么方式?”

      “你真笨,你不會向物業(yè)投訴他嗎?”

      “投訴他什么?”

      “他家的狗叫啊?!?/p>

      “他沒養(yǎng)狗?!?/p>

      “那就說他在學(xué)狗叫?!彼男β暩柿恕?/p>

      “這道德嗎?”

      “你應(yīng)該架著手機(jī)去他家門口搞直播嘛?!?/p>

      有一天,當(dāng)她經(jīng)過走廊過道時,發(fā)現(xiàn)裝了攝像頭。她又看了其他樓層,卻沒有。不知什么時候裝的,也不知誰裝的。即便是進(jìn)了自己的房子,她心里還有梗,覺得有東西在盯著她看。她好幾次來到貓眼跟前向外看,空空蕩蕩的過道沒有人,又仿佛都是人。

      即便是有人經(jīng)過,幾乎是悄無聲息,她也都要通過貓眼向外看幾眼?!澳切┤讼窦埲艘粯?。”她想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她的每一個毛孔都豎起來,也許是別人看她時也是這樣的。

      她換了一個智能指紋門鎖,還帶有彩色監(jiān)控?cái)z像頭。這樣看人,果然不一樣。這不過是給自己一點(diǎn)膽量,每晚安心睡個好覺吧。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沒有人在夜晚打擾,她的狀態(tài)明顯好轉(zhuǎn)。好久沒有上線直播了,她試鏡了一場直播帶貨,首場銷售不太理想。引流對直播平臺來說是生存的大問題,關(guān)鍵是談?wù)摰脑掝}的質(zhì)量。她想到自己這段時間的經(jīng)歷,她好不容易簽下某品牌的狗糧帶貨的協(xié)議,但她沒有團(tuán)隊(duì),于是自己動手寫“小作文”,關(guān)于狗的話題,她有自己的心得。在直播間,她虛構(gòu)了大叔、公寓樓、半夜狗叫和一個病人的故事,演繹了一段悲情。這棟公寓樓所發(fā)生的事情,在每個人眼里,狗的世界和人的世界會發(fā)生什么?她娓娓道來。每個人在別人眼里都是病人,卻在狗的世界里,都變成了同類,一段人狗情未了。講到動情處,仿佛自己是那個畫中人和鏡中像。她明白,一個狗血故事便是粉絲需要的心靈雞湯。效果奇好,幾場直播下來,粉絲量和銷量見漲。這個故事居然沒完沒了。

      但是,接下來發(fā)生了一件事。一天夜里,她回來得有點(diǎn)晚,從公寓樓下便聽見了狗叫聲,這似乎是從她的樓層發(fā)出的,她用手機(jī)錄了下來。

      然后她循著聲音來到住處,這狗叫聲似乎是樓下發(fā)出的。她悄無聲息地來到下一層,果然是這層發(fā)出的狗叫聲。但當(dāng)她環(huán)顧過道后,并沒有發(fā)現(xiàn)狗的蹤影,狗叫聲也忽然消失??梢源_定的是狗叫聲是從這層發(fā)出來的,并且聲響很大。

      她叫喚了一聲“毛毛”,這時房門吱呀一下開了,大胡子推門出來倒垃圾。她故作鎮(zhèn)靜,自言自語了一句:“哦,我剛聽到狗叫?!?/p>

      他卻說:“你可能聽錯了,住在這一層的人都沒有聽見。”

      她有點(diǎn)懷疑自己產(chǎn)生了幻聽,真的沒有人聽見狗叫聲嗎?

      她“哦”一聲,好像認(rèn)可了對方的說法。

      “你還可以問問這層其他住戶聽到狗叫聲沒有。”

      她擺擺手,說:“沒必要了?!?/p>

      第二天傍晚,在樓下健身的那幾個中年大媽,用躲閃的眼光看她。她們正在談?wù)撟蛲砉方械氖???磥?,不是她的幻聽。她對著她們說:“我也聽到昨晚的狗叫了?!?/p>

      但她們馬上鴉雀無聲,并不想跟她搭話。小梅解釋說:“那不是我家的狗叫,我的狗不見了。”

      她們面面相覷,依然沉默。

      小梅還是不死心,又說:“我有昨晚狗叫聲的視頻,的確是從這棟公寓樓發(fā)出的?!?/p>

      她們站起來轉(zhuǎn)身走了,沒有搭理她。

      她們怎么了?小梅想。她又喊了一聲:“這狗叫聲與我無關(guān)?!?/p>

      好吧,就算真的跟自己有關(guān),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她再一次仰望這棟龐大的公寓樓時,整個人像要窒息一般,頭暈?zāi)垦!?2月的風(fēng)沒有一絲冷意,也許是剛才的尷尬還沒有消逝,她需要掩飾和釋放吧。平靜之后,她感覺到餓,既然如此,不如放縱一下,據(jù)說暴食可以忘掉煩惱。

      來到烤肉點(diǎn),她依舊要了一碗免費(fèi)的小米稀飯和一份烤土豆片、烤玉米棒。她問服務(wù)員:“小青在嗎?”服務(wù)員說:“小青辭職了?!?/p>

      小青辭職了,這個前保安、前服務(wù)員,說不定下次出現(xiàn)的時候,又換成狗販子這個身份。

      她笑了笑,不是好笑,而是可笑。

      吃完飯,天剛黑下來。她又看了昨晚的視頻,不只是狗叫聲,還有嘈雜的背景音樂。她想發(fā)給樓管看看,這狗叫聲是從哪層發(fā)出的。樓管回復(fù)說:這不是狗叫聲。

      她:那是什么聲音?

      樓管:音樂。

      這樓管可真有意思,她心里罵道:這不是狗叫聲,難道是樓管的叫聲?

      沒有人信她,她又把視頻發(fā)給章。章回復(fù)說:這是有人在學(xué)狗叫嗎?

      她氣憤地回復(fù):不會是你吧?

      章:真的是有人學(xué)狗叫。

      她:為什么連你也不信我!

      章:也許是機(jī)器狗的叫聲。

      她再一次懷疑了自己。

      樓管又回復(fù):問了一圈租客,沒有人覺得那是一條狗在叫。

      她回復(fù):真是見鬼了,你該問醫(yī)生去。

      樓管也生氣了,回復(fù)說:是你有病!

      此時,她想起了小青,這視頻該發(fā)給小青看看,讓他辨認(rèn)一下到底是不是狗叫。她又把小青的微信從小黑屋放了出來。

      她給小青發(fā)去問候:小青,忙什么呢?

      小青很快回復(fù):梅姐,好久沒聯(lián)系了。

      她把視頻發(fā)給了小青,又敲了信息:這視頻里的叫聲像狗叫嗎?

      過一會兒,小青回復(fù):這是廣場舞的背景音樂。

      她:真不是狗叫聲?

      小青:我在公寓樓做保安時,對這聲音有印象。

      她氣得把視頻徹底刪了。她:好吧,做條狗也挺難的。

      小青:你怎么啦?

      她:你們都有病吧。

      又過了半個月,章給她打電話說,他要到城里租房子。小梅告訴他,她住的那棟公寓樓有好多空房子。章說:“也好,下周過來看看?!?/p>

      也許是自己的心病,她又失眠了,例假再次推遲了一周。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焦慮和抑郁了。她咨詢了導(dǎo)醫(yī),掛了精神科的專家號。先是問診,交談,做了心理測驗(yàn)和病情詢問;然后又做腦電波測量和神經(jīng)元放點(diǎn)測量,折騰了一個上午,病歷本上寫的字,她一個也不認(rèn)識。離開時,醫(yī)生說:“沒什么事,放松心情,好好休息?!?/p>

      醫(yī)生只給她開了兩瓶維生素B片。

      從醫(yī)院出來,她接了小青打來的電話。

      小青說:“梅姐還在生氣呀?”

      “我病了。”

      “你真會開玩笑?!?/p>

      “我剛從醫(yī)院出來,我沒病。”

      “沒病去醫(yī)院干嗎?”

      “我現(xiàn)在心情好多了?!?/p>

      “你怎么啦?”

      “現(xiàn)在沒事了?!?/p>

      “我可有事?!?/p>

      “什么事?”

      “大胡子,他的病……”他故作神秘說。

      “這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怎么說呢,這病吧,學(xué)狗叫。”

      “你別嚇唬我了?!?/p>

      “你不問我是做什么的?”

      “你說吧。”

      “我在做家政服務(wù),我的同事伺候過他。”

      “學(xué)狗叫?他每天都學(xué)狗叫?你病得不輕啊?!?/p>

      “你走著瞧吧?!彼麙斓袅穗娫?。

      小梅氣得罵了一句:“傻子一個!”她又把他拉黑了。

      小青像螞蟥一樣甩不掉,又來電話,她沒接,他繼續(xù)打,“喂,我剛才忘了告訴你,我還會搬回去?!?/p>

      這跟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小梅說:“我轉(zhuǎn)租給你吧。”于是掛了電話。

      不一會兒,電話又響,又是他:“喂,我又要回去做保安了?!闭f完又掛了電話。真讓人煩的家伙,這次她徹底關(guān)機(jī)了。

      三天后,章來公寓看房,沒想到他卻很滿意這里的租金和環(huán)境。

      她把小青告訴她的事說給了章,章不以為然,卻搬進(jìn)了大胡子隔壁的房間。

      這倒沒什么,更令人驚訝的是他常常聽到狗叫,都是在夜半,他一點(diǎn)也不憤怒,還居然和這個大胡子一起喝茶和聊天。

      小梅問:“他是怎么學(xué)狗叫的?”

      “不是你說的那樣?!?/p>

      “那又是怎樣的?”

      章發(fā)她一個視頻,說:“這聲音好聽吧?!?/p>

      居然和她上次拍攝的視頻的聲音一樣的。這次更為清晰的狗叫聲,是有人故意在學(xué)狗叫。

      “果真有人學(xué)狗叫,服了!不知狗是怎么想的?!?/p>

      章卻汪汪汪學(xué)狗叫了幾聲,大笑說:“我睡得很踏實(shí)。”

      小梅說:“你已經(jīng)無藥可救?!?/p>

      章說:“我來這里后,心情好多了?!?/p>

      “看來病是可以傳染的?!?/p>

      章又學(xué)了幾聲狗叫:“汪、汪、汪——我找到狗叫的原因,原來大胡子真有病?!?/p>

      “你也有病?!?/p>

      “你誤會了他,他每天都做健身操?!?/p>

      章告訴她,大胡子還是她的粉絲,買了她宣傳的很多貨,最喜歡的是她的瑜伽課。正是因?yàn)槊@條狗,他從五禽戲中得到了啟發(fā),結(jié)合瑜伽創(chuàng)作出自己的健身操,美其名曰獨(dú)影戲。

      “他是一個變態(tài)狂?!彼f。

      章還告訴她,大胡子每天要吃四次藥,比吃飯次數(shù)還多。大胡子學(xué)狗叫,還學(xué)狗爬式的動作,還會抖脖子、爬行走路。他的病比以前輕松多了。

      小梅說:“你繼續(xù)編吧,五禽戲沒有狗爬式吧?”

      章斬釘截鐵地說:“有,在他心里?!?/p>

      大胡子還跟章說,“毛毛”這條狗是被小青牽走的。

      “小青為什么這么做?”小梅問。

      章說:“下次喝茶時,我再問他?!?/p>

      小梅說:“別問了?!?/p>

      一天晚上,小梅去找章,整個過道彌漫著煮茶的香氣。大胡子房間里傳出章的談笑聲,章說:“好茶,真是好茶。”

      直至過道里的聲控?zé)羧枷?,她也沒敢敲門。在這黑暗的公寓樓里,她整個身體被隱去,整棟公寓樓和她一起隱沒在越來越安靜的夜里。

      責(zé)任編輯 林東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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