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窗戶上樹影繚亂，初春料峭的晨霧入侵，一個寒顫早已讓我無睡意，向來冬季就是如此，薄紙般的被褥怎么扯也扯不大，帶著埋怨隨手掂了幾下，堆成母親喜歡的長條狀。扯了扯“虛榮”的呢子外套，弓著背推開后門，撞見祖母正忙著給拜年的客人準備熟食鹵菜。不知道是吃了口祖父指桑罵槐的怨氣，還是看不慣小輩們太懶，不用抬眼她便沒好氣地問：“要回武漢吧？給你弄點吃的？”“不吃了，直接走?！蔽乙膊惶а鄣囟氵M茅房。年少時如氫氣球般輕狂，急迫地想逃離這片無趣的土地，逃離愛朝我撒氣的祖母。

坐上父親的摩托車出發(fā)，乘大巴時，莫名地想，還是與祖母告別一下為好。走到廚屋的門口，她正低頭切菜，常年務農(nóng)導致她的手厚腫燎黑，手指扭曲得駭人。重鹽重辣重甜的飲食習慣，讓她的面容看起來浮腫且泛著紅黑，努力切菜的同時用力的嘴角時不時撇著。我不知是膽怯還是心有不喜，還沒開嘴就走開了。腳底生風地穿過堂屋，就示意父親，祖母在忙就不打招呼了。

不久后的仲春時節(jié)，祖母與世長辭了。葬禮很熱鬧，望著祖母的遺體，我姐恍若孩童般嚎哭，鄰居徐奶奶按慣例安慰她，反被她一頓亂吼：“不要你管！”這一聲吼在我眼里幾乎是大逆不道、違背倫常的舉止，同樣也受到了母親的譴責。祖母的子孫里，我想我是最理智的一個。在喪葬儀式最熱烈的時候，我的淚說來就來。在無人的時候，我又出奇地冷靜。我一個人坐在她生前住的破敗小屋里，回憶著兒時那顆她藏起來不給我吃的蘋果、擠在床腳的針線籃子、滿屋吊著的籃筐和破舊袋子愣神。

四季輪回，日子密密麻麻，我嫁人生子。孕期我開始反復夢見祖母，夢里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板著臉責備我，不責備我的時候她就在沉默，令我窒息的沉默。好幾次我掙扎得醒不過來，滿臉淚水。春風蕩來蕩去，如今我三十歲了，又一個清明節(jié)。下班路上的一絲柴火味道，嗆得我蹲下來大哭，哭兒時點不燃的柴火，哭河邊泛著油光的剩菜，哭成堆的稻草，哭我為什么上怪天、下怪地、中間怪空氣，怪樹上的貓和地上的狗交朋友，卻唯獨想不到怪那個特殊的年代。

——謹以此篇悼念我逝去的祖母

2023年4月3日

作者簡介：

畢潔，1993年5月出生，女，湖北武漢人，武漢商學院畢業(yè)，幼師，曾獲2022年湖北省武漢市江夏區(qū)幼兒園優(yōu)秀游戲案例評比區(qū)級二等獎。作者單位：江南郡佳禾幼兒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