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騰的水即便冷卻
也回不到初始的溫涼
它們?yōu)R射出的熱射向四周
沿著圓周的弧度
灑落在適合發(fā)芽的泥土中
文明的種子在求生的本能中
扎下根來
從一條河邊到所有的水邊
大汶河的水聲從未停止過喧囂
從六千年前到六千年后
無名的水被命名
被一次次從泥土中挖掘出來
貼上標簽
一塊塊碎陶一根根骨骼
在水邊在泥中仿若盛開的古蓮
打破長久的沉默
再度盛開
是千萬年的水流
成就了大汶河的濤聲
流沙之中魚翔水底
天空中鳥兒成群結隊地飛過
一支遠涉而來的隊伍歇了下來
在水邊,在水流沖擊的大平原上
升起了第一縷煙火
那裊裊升起的青煙
仿若這個族裔的圖騰
依水而居的少昊的家人
他們放飛了一只忽閃著翅膀的鳥
成為遙遠東方最高的旗幟
水成全了他們的每一次放縱
而他們也把命運
深深刻在了水流之中
在水里寫下我們的名字
東夷的火光將所有的河流
照亮
我們整齊地躺進墓穴
頭抵東方,那是日出的方向
面向星空,手旁放著石器和玉器
身邊堆著陶器
即使里面盛滿了食物和酒水
你們也不一定會看見
你們挖開墓穴的時候
我早已經升上天空
化作你仰視的一顆星星
我,或者獨自,或者兩兩入葬
你也許會看見
一男一女一個孩子三人同穴
你想不明白:為什么生命降臨各有早晚
而我們卻恰恰同時終止生命?
你們看到了殉葬的狗
供奉的豬頭甚至整頭的豬
卻忽視我的疑慮
你們發(fā)掘出來了我們
就把真相
暴露在光天化日里
你們看到了牙,看到了牙的缺失與存在
它們是信仰的見證
在你們的考古報告里
我們是拔掉牙齒的“鑿齒”族
我拔掉自己的門牙和虎牙
作為禮物獻給成人節(jié)
以此祭奠自己的成熟
我手握獐牙或者豬的獠牙
在臨死的時刻都不愿放棄
我用象牙做成梳子
在上面刻下八卦的圖像
那上面的長橫與短橫
隱藏著我對世界的解讀
堅硬的象牙之上
我艱難地鉆孔、刻畫
S形的曲線
把天地濃縮到這片牙齒之上
我揮動梳子
梳理流動的風聲、夜色和月光
瞬間接通了人與宇宙的聯(lián)系
我是鳥族的巫師、先哲、睡醒的人
我啟蒙部落的蒙昧
我把所有的光都埋在了土里
撥開深深的黑夜,你才能找得到
照亮大地的那一縷光明
(選自《中國作家》2024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