苫房草爛透在雨水之后
莜麥花的一生也就結(jié)束了。白云
虛浮,天空在模仿烏斯諾斯的夢境
我第一次見到洪水吐出驚駭?shù)纳囝^
它把一架牛車推上岸,但它
卻把一個新娘和她的嫁妝全部帶走
月光沿著峽谷灑下陰影
啄木鳥的體內(nèi)埋下了一串敲門聲
騎著屋脊的人一直在飛
從少年開始,一直到兩鬢斑白
都沒有人看見他長出翅膀
漲潮的時候,迎親的儀仗一字?jǐn)[開
無非是為某個人表演一次突然升起的洪水
而大地要分開,新娘要獻(xiàn)給天空
河水上的車轍那么鋒利
它想遠(yuǎn)去的時候,總要被時間贖回
變成曠野中彎曲的小路
現(xiàn)在你要回家嗎?那么順著山脊
你拐進(jìn)一條峽谷,就會遇見白馬寺
老和尚一個人在那垂淚。大地是空的
白云是一匹絲綢,它靜如止水
散場的人,要經(jīng)過一片玉米地
月亮出現(xiàn)在一張舊報紙上,它暈黃
像心思詭譎的人在潛伏
空蕩蕩的大地上有三兩聲狗吠
積滿泥水的土坑
淹沒了星空。說書人模仿的蛙鳴
震耳欲聾。一輛夜行的馬車
鈴聲是潮濕的,只有曠野
在轉(zhuǎn)動它的車輪,而石頭在阻止
更多的人在圍觀
圍觀的人,讓一匹白馬的輪廓
在空氣中顯露出來,而他們自己
卻藏起身形。我知道西梁那個果園
正利用夜色,快速結(jié)下更多果實
它們隱身在樹葉和露水之中
守園人和他的亡妻,沒有房屋
他們靠著樹干
虛構(gòu)了愛情的甜蜜和孤獨
那個時候,他們多艱難,幾乎
身無分文,一座果園和一桿鋤頭
在銀河兩岸,留下了勞動的身影
夜幕下,這個空寂的世界真大
像撤去燈光的幕布
我走在路上,身后總是跟著
一串沁涼的腳步聲
我見慣了淤泥里,不斷冒出的氣泡
它們抿著嘴,混同了沉默
泥土中定居的人太多
他們以為是在夜色里坐著,他們
不愿意卷入太多
曠野是有邏輯的,它用石頭
和惡名,可以擊碎我的想象
但我并不擔(dān)心身體饑餓
它把土豆深埋在大地里,又挖出
像個入殮師
秋天來時,熬過雨季的虛空
正有白云浮出
而我在世界的另一端生活
母親彎下腰,一顆一顆把它們
揀出來,放回籃子
黑壓壓的人群,自足而喜悅
它們?yōu)橄矏鄱ゾo泥土
母親在天鵝中售票,她想讓
世上的人來圍觀一場舞蹈
母親因此癡迷數(shù)學(xué)
她要算清那些天鵝的后裔
它們用嗚叫代替了多少舞步
而還未出世的孩子
正在波紋間浮蕩。母親在其中
緩緩走動,她一個人
在享受它們的追逐和撞擊
像秋風(fēng)中的一個使徒,她額頭
明亮,心靈溫暖,但更多的
數(shù)學(xué)問題,仍然讓她困惑
她售票,叫喊,告誡天鵝
——要尊重圍觀者和它們的舞步
她也告誡自己
——輕些,天鵝不需要面包
天鵝需要安靜的天堂
不用制作板胡。滿山的柞木
都可以做成冷兵器
它們從裂谷中沖出來,移動光與影
花楸蹲在懸崖上,它為暴躁吹拂
慢慢經(jīng)歷世象之變
長出黑色的刺。我要在秋風(fēng)中
展示最令人頭疼的東西
被雷擊過的松香,引燃了整座森林
而它的骨頭,卻獨自變成了
硅化木。幾百年后,我們?nèi)匀?/p>
對它血紅的身體著迷
它可以被擺在江邊,成為一個
巨大的樂器,被古燕國
一個悲傷的浪子彈奏,相擁而泣
我知道此時沒有人接納我
我披著一頭亂發(fā),心里正裝著
一副棺木。等我在
懸崖上抽出一把明晃晃的斧頭
——這柄銹蝕的兇器
萬木喧囂,群峰震動
滿山腐朽的柞木因此噴涌而出
像一片黑乎乎的嘴唇
(選自《文學(xué)港》2024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