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王玲花，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人民文學(xué)》《草原》《散文百家》《中國校園文學(xué)》 《中國鐵路文藝》 《青春》 《回族文學(xué)》《延河》等刊。常規(guī)出版散文集四本。曾獲吳伯簫散文獎。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來吧，讓我編織你們，用青春的金線和幸福的瓔珞！

——摘自王蒙的《青春萬歲》

歌 曲

老式樓房。簡陋宿舍。寬闊操場。婀娜垂柳。紫色丁香。校廣播一遍遍播放著歌曲。這是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的師范校園。我的青春在那里茁壯，帶著不諳世事的英氣。

那時，歌聲滿校園：廣播里放，音樂課上唱，課間走路哼?！饵S土高坡》《年輕的朋友來相會》《紅塵滾滾》……是那個時代的流行歌曲。被時間之浪反復(fù)漂洗，如今都成老歌了。人和歌一樣，都會老。

我喜歡聽老歌，它們?nèi)缧×罨蜷L調(diào)，回環(huán)往復(fù)。它們一響起，我的青春就活了。

沒有手機的年代，聽歌全靠一盤磁帶、一臺錄音機。誰有一臺錄音機，準(zhǔn)會讓人羨慕死。誰買了一盤新出的磁帶，會呼啦啦圍上一群人。有次，家境富裕的平，買了費翔新出的磁帶《冬天里的一把火》，一進(jìn)宿舍，她舉著磁帶，迫不及待散布消息，這消息如煙花綻放，璀璨耀眼?？炷脕?！玲同學(xué)一面催促，一面早已打開錄音機。費翔的歌聲，洋氣有味兒，帶著磁性，把十六雙眼睛深深粘住。黃昏的陽光破窗而入，灑在歌聲里，極柔，極媚。

我們跟著學(xué)唱，走著站著，白天黑夜。激情燃燒的歲月，有的是時間。粲然順手拿起桌上的書，三卷兩卷，就是一個話筒，她左手握著話筒，右手伸過頭頂，小腰蛇般扭動，唱著“熊熊火焰照亮了我……”她眼睛微閉，一副醉得不輕的樣子。她醉了。其他人也醉了。下鋪的在地上瘋唱狂跳，上鋪的把床扭得吱吱響。直到篤篤的敲門聲響起，一切才戛然而止。樓管老師的一頓訓(xùn)斥是小事，宿舍的分被扣掉、班主任的批評才是雪上霜。都是唱歌惹的禍。

明明是歌惹的禍，可誰又能與其決裂？莽撞的青春，誰沒撞過墻？撞墻不回頭，才是青春。

我們班有個叫鳳的女孩，眉清目秀，側(cè)臉像王菲，一頭濃密長發(fā)，似瀑布。她有一副好嗓音，聲起如草原之風(fēng)，蒼勁遼闊，帶著一股原始的野性和不羈，聲音酷似韋唯。《黃土高坡》這首歌相當(dāng)流行，在整個校園傳唱，浩浩蕩蕩、波瀾壯闊。鳳成了校園歌星，大放光彩，粉絲無數(shù)。在食堂大家看到她，圍上來，有人提議，鳳，唱首《黃土高坡》！唱！唱！大家高喊著。鳳也不推辭，落落大方，把飯盒一放，站直，挺胸，醞釀幾秒，就開始唱。吃飯的停下來，未來得及打飯的也圍上來，急得廚師從窗口探出頭來直喊話。

教我們音樂的是一位年輕的男老師。他彈鋼琴的樣子特有范。他除了教唱民歌，也教唱流行歌。唱民歌，我們極不情愿。一唱流行歌，大家就像注入了興奮劑，立馬生龍活虎起來。他熱戀的那段時間，喜悅都聚在臉上，連眉毛都在舞蹈，對我們也似乎寬容了很多，還把《年輕的朋友來相會》編成舞蹈，帶我們?nèi)ゲ賵鲇殖痔?。我們像小鳥出籠，如水上蕩船，心都飛起來了。

歌聲是一把顏料，讓我的青春五彩斑斕。

我喜歡聽歌。一首《讀你》聽過無數(shù)遍。費翔版的，浪漫深情，似少男對少女的告白。關(guān)不住的荷爾蒙、奔涌而出的情感、嘩啦啦奏響的愛情誓言，對于懷春的少女，都是致命誘惑。蔡琴版的，有滄桑感和穿透力，更像講述一個古老的愛情故事，有可望而不可及的距離感和惆悵意，讓人禁不住想到《蒹葭》。

蔡琴的磁帶和費翔的磁帶，是他送我的。他高高大大，干凈的臉，布滿春天的氣息。那晚，月光疏疏如花香，他和我站在丁香樹下。我心跳如擊鼓，咚咚咚的，我不敢看他。他的氣息，月光一般地將我纏繞。他遞給我兩盒磁帶，是不同版本的《讀你》，他讓我多聽幾遍，他說這話時，眼睛盯著我。我低頭看腳尖。我知道他的眼睛像深邃的湖，足以淹沒我慌亂的心事。我匆匆接過磁帶，倉皇而逃。

我的初戀，白月光一般的美好。在歌聲里延續(xù)，在歌聲里結(jié)束。我也多次聽著《讀你》，打開那段往事。若干年后，當(dāng)我再遇到他時，他已沒了當(dāng)初的英氣，一張滄桑的臉，再也跟歌聲聯(lián)系不起來了。感嘆之余，我恍悟：我多次聽那首歌，不是想他，而是留戀我的青春。

老歌是凝固下來的時間，它不會把往事擦得一干二凈。

瓊 瑤

說起我的青春，瓊瑤是跨不過去的名字。

瓊瑤小說、瓊瑤劇，在我青春的天空紛飛。她寫言情小說。她宣言愛情高于一切。她的文字細(xì)膩、空靈，唯美，有畫面感和帶入感。過來人說，她的小說是一味毒藥。即使是毒藥，青春少女也會一飲而盡，還不惜把一把把眼淚兌進(jìn)去。

少女是什么？是試探著舒展的粉紅，是情竇初開的蠢蠢欲動。面對愛情這張白紙，每個懷春的少女，都渴望繪制五彩浪漫的春色，卻又不知如何落筆。瓊瑤小說擊中要害，如一道光，劈開她們的迷茫。愛情多么迷人！郎才女貌、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你儂我儂。直到經(jīng)歷過后，才恍然：哦，原來愛情并非如此，更多的是柴米油鹽、雞零狗碎。

如果懵懂是擦不掉的顏色

你就是高山上的雪蓮花

心飛向無邊的夢境

我不惜把青春用完

這是我寫進(jìn)日記里的句子，瓊瑤小說留下的痕跡，像我懵懂的心事，擦不掉。每一個文字里，都生長著摯愛、執(zhí)拗，以及忠誠。它們遍布著瓊瑤小說的力量，也還原了那段青春時光。

認(rèn)識瓊瑤始于《失火的天堂》。它差點讓我的人生失火。

某天，同桌帶著一張報紙，上面連載著瓊瑤的小說《失火的天堂》，只一眼，就被迷住。淪陷接踵而來。課后一頭扎進(jìn)去，如饑似渴；課堂上牽腸掛肚，急切地想知道情節(jié)走向，偷偷放在課本下，趁老師不注意時，一目十行地閱讀，讀得正起勁，老師一聲呵斥，猛回神，著急忙慌地藏報紙，老師一個箭步?jīng)_上來，一把奪過，撕個粉碎。

爹拿著棍子滿院子追著我，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教導(dǎo)我，初三改變?nèi)松闹匾晕乙采钪?。我暗下決心，發(fā)誓與瓊瑤小說一刀兩斷?？伤q如鴉片，吸上就難以戒掉！在它面前，錚錚誓言如風(fēng)一樣，刮過就散。現(xiàn)實終以落榜的殘酷，把我的青春打翻。

面朝黃土背朝天、圍著鍋臺家務(wù)轉(zhuǎn)，這是父輩的日子。這樣灰暗的日子，我懼怕且厭棄。走出小村，一直是我的夢想。我惴惴不安地走向父親，請求復(fù)讀的聲音細(xì)如蚊蠅，卻又無比堅定，我又一次發(fā)下毒誓，一年不碰瓊瑤小說。真的，一年我都沒碰。一年后，我如愿以償，考上了師范。

我以為我戒掉了，就像酒鬼戒掉酒一樣。我以為從此我的世界再沒瓊瑤，再沒那些罌粟般妖嬈的文字。我錯了！一粒種子，一旦遇到濕度和溫度，就會彰顯頑強的生命力，何況它扎根的是青春的土壤。

如果說，以前是偷偷摸摸讀，現(xiàn)在就是光明正大讀。學(xué)校圖書館，瓊瑤小說滿滿一書架，應(yīng)有盡有。我坐在閱覽室，周日讀一白天，也沒人管。我猶如一條餓狗，一口撲在面包上。也像一葉擱淺很久重獲自由的小船，得以在書海里無盡暢游。

春日午后，窗外是開得肆意的紫丁香，陽光破窗而入，清透的光線如春氣一樣繾綣。我臨窗而坐，目光落在攤開的書上，神情專注。風(fēng)輕輕吹，我靜坐如修女，內(nèi)心卻跟著情節(jié)跌宕起伏，或晴天麗日，或大雨傾盆。有那么一瞬，我把自己當(dāng)成了小說中的女子，可終究沒能演繹一場驚天動地的愛情。這幅讀書的畫面，成為青春的冊頁，散發(fā)出綿密的暖意，溫暖著回憶。

課堂上是斷然不敢偷看小說的，被逮著的下場就是沒收，沒收了就是肉包子打狗的命運。書是圖書館借來的，按規(guī)要加倍賠償，我囊中羞澀，絕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遵循劉姥姥哲學(xué)：有多大能耐，吃多大飯。晚上躲在寢室被窩里，用手電筒照著讀，是家常便飯。只要不弄出響動，不透出光，就安然無事。

為了看瓊瑤小說改編的電影，我不惜節(jié)衣縮食來買一張入場券。也常常坐在教學(xué)樓前，守著十二寸黑白電視機，看瓊瑤連續(xù)劇，看著看著，屏幕上就飄起了雪花，仿佛一冬的雪都被裝進(jìn)去。人群開始嘈雜，我心急似熱鍋上的螞蟻。有電工爬上樓頂，轉(zhuǎn)動天線，下面喊好，屏幕正常，那種悵然之態(tài)，焦急之色，才漸漸隱遁。

我知道了秦漢、林青霞、陳紅、黃奕……我一口氣能說出一大堆。尤其是秦漢、林青霞，他倆特紅，幾乎成了那個時代的銀幕符號，被少女們追捧著。他們是沾了瓊瑤的光。我寢室床頭的墻壁上，貼著他倆的畫報：他們穿米色毛衣，背靠背坐在沙灘上，夕光穿過一望無際的大海，照在他們身上，美而靜。我看著他們時，心里都是對愛情的美好憧憬。

每一部瓊瑤小說，都像一座盛開的花園，熾熱浪漫。瓊瑤劇轟轟烈烈上演著，像一場熱潮，被青春的力量推動著，久久都退不下來。

瓊瑤小說讀多了，就萌生了寫小說的念頭，在日記本上偷偷寫，寫了一個又一個，寫給自己看。當(dāng)然，那時寫的算不上小說，充其量也就是胡編亂造的愛情故事。但愛上寫作，始于斯。

我一直認(rèn)為瓊瑤應(yīng)該如她筆下的女子，面美若桃花，婀娜似楊柳。其實不然，我在電視上見過她，中年的瓊瑤，體態(tài)發(fā)福，相貌平平。這多少讓我失望。我不免感嘆，上帝永遠(yuǎn)是公平的：為你關(guān)上一扇門的同時，會為你打開另一扇窗。

不知從哪一天，我就不讀瓊瑤了。不讀瓊瑤的時候，我的青春就落了。

日記本

電腦沒普及的青春，太需要日記本來裝飾了。隱秘的心事，不能跟人說，不能跟天說，只能跟日記本說。你跟它說，無須設(shè)防。任你滔滔不絕，任你瀑布飛瀉，任你梨花帶雨，任你義憤填膺，它都默默傾聽，并能守口如瓶。它無比忠誠，如一棵樹一樣，總在原地等你。

那個年代，有心事的女孩，誰沒有日記本呢？

我有好多日記本?；虮粫r間淘洗得泛黃，或被歲月摧殘得面目全非，或缺胳膊少腿，或皺皺巴巴。它們有的是塑料封面，有的是牛皮紙封面。它們大小不一，規(guī)格有別。我一直珍藏著，像珍藏一件件古物。古物有贗品，它們卻無可復(fù)制，于我，價值連城。

每一頁上都密布我的指紋、汗?jié)n，那是我常常翻看的證據(jù)。每一次打開，就像打開我的青春一樣。它們像歷史卷軸，每一個字，都是往事細(xì)節(jié)的生動展開。也似一座座橋梁，成為抵達(dá)過往的通道。

這是一本塑料皮日記，綠色的封面似湖像潭，更像一片綠茵茵的草地，“日記本”三個字，呈黑色，多少有些突兀。說實在，跟現(xiàn)在的本子比起來，缺少美感。首頁與底頁插進(jìn)塑料封皮里。扉頁上寫著“我喜歡在你耳旁低語/為了紀(jì)念/每一個有月光的日子”，下面落款：1987年9月購于新華書店。里面橫條線上是密密麻麻的字，似螞蟻蠕動。內(nèi)容或記心事，或敘日?，嵥?，或談讀書感悟。長則數(shù)十頁，短則幾行。散章居多，也有短詩。現(xiàn)在讀來，頗青澀，無論文筆，還是思想。

我最珍惜的，還是那本帶鎖的日記本。粉色封面，陽光四射，兩只彩蝶翩然而舞，封底折回，搭在封面上，一把小鎖妥妥地掛在上面。他送我的，那個臉上布滿春天氣息的男孩。這是我第一次收到來自異性的禮物，激動又珍惜。他是我的初戀。這本日記的內(nèi)容不言自明，關(guān)于心事，關(guān)于愛情，以及心跳、彷徨和甜蜜。

這本日記的主角是兩個人，卻只能我一人擁有。他曾懷著好奇，祈求我：就看一眼，只一眼。一邊去！我斷然拒絕。甚至有次，他趁我不備，奪過欲打開，我急紅了眼，直至怒發(fā)沖冠，他才作罷。他絢爛的渴望，最后變成了蒼白，他滿臉不甘。讓他看，就等于赤裸示人，我沒那個膽量。戀愛，若沒了曲徑通幽的神秘，就是白開水一杯。

這本日記有很重的脂粉氣。其中有幾頁，字跡洇染開來，皺皺巴巴，宛如被打濕的青春。那是淚水滴落浸濕的痕跡。時間是1991年2月夜。那個夜晚，沒有月亮，窗外黑漆漆一片，涼意鋪天蓋地。我趴在上鋪，難受極了，如一百只螞蟻跑進(jìn)血管奮力撕咬。淚水如泉奔涌，一滴滴打在日記本上。失戀的痛苦和無助，只能通過日記來求得一絲撫慰。

畢業(yè)，就意味著我的初戀結(jié)束。各奔東西的分配，就如兩人中間橫了一條銀河系。要跨越，也不是不可。但真正的愛情距離，不是地域差，而是性格異。分道揚鑣也許是最好的結(jié)果。日記本就如閨蜜，寫字是最有效的發(fā)泄。密密麻麻寫了幾頁，心里好受多了。

后來，我工作了，一群孩子弄得我焦頭爛額，根本沒時間寫日記。再后來，我老了，就更不寫日記了。我不寫日記，并不意味著我沒有秘密。只是覺得，秘密藏在心里，爛在肚中，更保險。

記日記，就是一場青春的儀式，帶著青澀而真誠的表達(dá)，散發(fā)久遠(yuǎn)的氣息。它帶給我更多的是削弱寂寞、消解孤獨，以及如暴雨般的肆意發(fā)泄。紙質(zhì)墨香下個性的字體，遠(yuǎn)比電腦千篇一律的文字，更有辨識度和親切感。

這些日記本，我舍不得扔掉。有了它們，我有關(guān)青春的回憶，就不會只剩下一副骨架。

書 信

那些書信如彩蝶飛舞，飄忽如莊周之夢。但它們不是浮夢，而是承載我青春的所有通訊工具。

“從前，從前它那么慢，慢得只夠愛一個人?！蹦拘牡穆?，顯然有書信的身影。它沒有風(fēng)的速度，沒有網(wǎng)的力量。沉默、緩慢，如一輛行走的馬車，從此地抵達(dá)彼地。它自帶滄桑感，跟那個年代相吻合。

拂過時間水岸的微風(fēng)里，都是親情的味道。秋高氣爽，艷陽高照的1987年9月，我跳出農(nóng)門，來到師范。我如沖出藩籬的小鳥，翱翔藍(lán)天。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和憧憬漸漸退去，思念如小蟲般蠕動，當(dāng)它的利齒左突右奔地撕咬心扉時，我展開稿紙，給父母寫信，敘來校詳情，抒離家之思，筆如游龍，情似飛瀑，浩浩而瀉。窗外，月亮如盤，高高懸掛，凄清之容，將我的孤獨思念襯托得晶瑩剔透。

信寄出去，卻遲遲不見回信，我牽腸掛肚，失魂落魄，卻又無計可施。萬千猜測都背離事實。信抵達(dá)村子，郵遞員把它放在供銷社。供銷社窗戶的底層，扯一根鐵絲，信立于玻璃與鐵絲之間，像一面面招展的小旗，等待認(rèn)領(lǐng)。村子里恰有跟父親同名同姓者，又恰看到，將信取走，拆開后方覺取錯，卻因有事耽擱，沒即刻送還，等信至家人手中，已是一月之后。我聽聞卻也只能一聲嘆息。

我和父母被距離擱在數(shù)軸的兩端，書信就是數(shù)軸上的點，來來回回地蹦跶，不辭勞苦，傳信息，報平安，維情，系思。

當(dāng)孤獨在異鄉(xiāng)的天空劃出一片涼意時，友誼就是一杯酒，足以御寒。校園有大片的閑暇時光，可以用來回憶。一些細(xì)節(jié)活了，她或他，她們或他們，即刻成了回憶畫面中溫馨的部分，心底一下子柔軟了，暖意漫上，鋪展信箋，遙遠(yuǎn)的時光再沒有星星的距離，仿若就在眼前，促膝暢談，把酒言歡。

余秋雨說：友誼就是散落在各個城市中的點點溫馨。在通訊不發(fā)達(dá)的過去，書信成了紐帶。那會兒時興明信片。天上剛剛飄起雪花，新年的腳步還在路上，我早已坐立不安，穿梭于鼓樓街巷，一家商店一家商店地去選?？粗煌L(fēng)格的明信片，盤算哪張寄給誰，迅速地給他們尋找合適歸宿。買回后，寫祝福語，每一個字絕不敷衍，帶著溫度和個性。等全部郵寄出去，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心里頓覺輕松。

一張張貼于信封的郵票，圖案精美，寓意深刻，我不舍得扔掉，小心翼翼地取下，夾在有塑料膜的集郵冊里，一張一張地積攢著，那份鄭重和認(rèn)真，現(xiàn)在想來，都是青春的儀式。夢想著有朝一日集滿，為此，見到別人要扔掉的信封，每每討要郵票，一旦得到，如獲至寶。

耳鬢廝磨的愛情總是美好而甜蜜，天各一方的距離，就像響起又落下的火車鳴笛，帶著無盡的憂傷。處于熱戀中的我們，在不同的城市工作。每周末的見面，匆匆又匆匆。我送他到車站。他上車，并不落座，隔著玻璃向我招手。四目相接，已是思念成河?；疖囅蚯榜?，我向后退，我們越來越遠(yuǎn)，心卻相映相疊。

相見時難別亦難，恨不能把日子折疊。等待的日子總是令人心焦。天上沒有一顆星，黑乎乎的夜色，把月亮襯得透亮，昏黃的燈光灑下一片寧靜。思念像一顆埋藏于心中的種子，在孤獨的土壤里，生根發(fā)芽、枝繁葉茂。寫信或讀信，成了一種習(xí)慣，像彼此的誓言一樣，堅不可摧。

他騎著自行車載著我，穿過大街和人流，穿過風(fēng)，也穿過漫漫長夜。風(fēng)吹散了我的長發(fā)。我手里拿著一串冒著熱氣的糖葫蘆，紅紅的山楂，裹著糖漿，像火焰，在燃燒。

這樣的畫面，是我們書信里常?；匚兜募?xì)節(jié)。那些空白而黯淡的夜晚，變得溫暖豐盈起來。

書信緩解了思念，帶著斷而未斷、隔而不隔的甜蜜和惆悵，鮮活于記憶里。

那些書信，搬家時不慎丟失，很遺憾。就像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一去不復(fù)返。

歌曲。瓊瑤。日記本。書信。當(dāng)我寫下它們時，我知道，那是我的青春在吐露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