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華
最近幾年,我從河北南皮縣,到貴州興義市,再到湖北武漢市,只為追尋晚清重臣張之洞的足跡。
張之洞(1837-1909),清末大臣,河北南皮人,因為父親張英任興義知府,他出生在興義。那時候需要回原籍參加科舉考試,所以張之洞12歲回到南皮讀書。咸豐二年(1852年)16歲的張之洞考中順天府鄉(xiāng)試第一名——解元。同治二年(1863年)27歲參加殿試,欽點一甲第三名探花,授翰林院編修。后歷任內(nèi)閣學(xué)士、山西巡撫、兩廣總督、湖廣總督、軍機大臣等職,其間還多次署理兩江總督,最后官至體仁閣大學(xué)士。他先后執(zhí)掌湖北17年,創(chuàng)辦了亞洲最早的鋼鐵企業(yè)漢陽鐵廠,改變了中國鋼鐵全部依賴國外進口的被動局面;創(chuàng)辦了湖北槍炮廠,日后為抗擊日本侵略的中國軍隊提供了基本的裝備,“漢陽造”至今婦孺皆知;創(chuàng)辦紗、布、絲、麻等企業(yè),打破了國外企業(yè)的壟斷;廣開學(xué)堂,奠定武漢一個多世紀的科教優(yōu)勢;修筑平漢(北平至漢口)鐵路,打造交通體系,奠定武漢“九省通衢”格局……這一系列具有歷史意義的功績,至今被世人稱道。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孫中山、毛澤東、習(xí)近平都曾經(jīng)充分肯定過張之洞。享有如此殊榮的歷史人物不會只有一個,但也絕不會很多。
張之洞不論創(chuàng)辦實業(yè),還是興辦教育,目的都是為了增強國力,挽救清朝的頹勢。他興辦教育,引進國外先進技術(shù)創(chuàng)辦現(xiàn)代工業(yè),從思想上為國人開了天窗;他編練新軍,又為革命準備了軍事人才。但是非常遺憾,他的所作所為不僅沒有使清朝復(fù)興,反而為推翻清朝奠定了基礎(chǔ)。辛亥革命之所以在武漢爆發(fā),張之洞“功不可沒”。走在武漢“抱冰堂”的臺階上,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孫中山先生的話:張之洞“可謂不言革命之大革命家”。
這句話無需詮釋,張之洞是沒有喊過革命口號的革命家。他不僅沒有喊過革命的口號,恐怕連革命的意識都沒有,卻為革命立了大功,因此有人調(diào)侃他是“種瓜得豆”。而歷史上這種“種瓜得豆”的事并非僅此一例。
戰(zhàn)國末期,在“七雄”之中秦國國力日益強盛,威脅其余6國,而作為東鄰的韓國連做夢都擔(dān)心被秦國吞并。韓桓惠王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采取了一個非常拙劣的所謂“疲秦策略”。當(dāng)然,他自以為是最聰明的:派出一位名叫鄭國的著名水利工程人員到秦國臥底,游說秦國在涇水和洛水(渭水支流的北洛水)之間,開挖一條大型灌溉渠道。表面上說是可以發(fā)展秦國農(nóng)業(yè),真實目的是要狠狠消耗秦國實力,讓秦國再也沒有能力和精力攻打韓國。秦國的水利設(shè)施確實落后,不能適應(yīng)迅速崛起的需要,本來就想發(fā)展水利。所以鄭國的建議就像給正想睡覺的人送來枕頭,很快被秦國采納,并立即征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由鄭國主持興建這一宏大的工程。在施工過程中,韓國“疲秦”的陰謀敗露,秦王大怒,要殺鄭國。《漢書·溝洫志》寫道,鄭國說:“始臣為間,然渠成亦秦之利也。臣為韓延數(shù)歲之命,而為秦建萬世之功?!币鉃椋洪_始我確實是韓國派來的間諜,但是這條渠開鑿成功,真的有利于秦國。它雖然消耗了秦國的國力,韓國也不過借此多活幾年而已,但對秦國來說,卻是功在千秋的好事。秦王嬴政本來就是一位富有遠見卓識的政治家,認為鄭國說得確實有道理。同時,在興修水利方面,秦國的技術(shù)比較落后,也需要鄭國這樣的技術(shù)人員。所以用人不疑,一如既往地由鄭國指導(dǎo)開渠工程。經(jīng)過10多年的努力,全渠完工。依照《漢書·河渠書》記載,這條渠道為秦國灌溉110萬畝土地,使畝產(chǎn)達到200市斤。兵精糧足,秦國更加強盛。這里面有一個情節(jié)非常令人感慨,就是秦國明明知道鄭國是間諜,最初的目的是拖垮秦國,但仍然把這條渠命名為“鄭國渠”,成大事者的胸襟可見一斑。韓國卻是有苦難言,本來是想給秦國挖一個坑,而秦國卻借此上了一個臺階。
今天站在涇河北望,依舊令人無限感慨。
除去這些“種瓜得豆”的工程之外,歷史上還有許多建設(shè)動機是非參半的工程,比如大運河。
皮日修的《汴河懷古》寫道:
盡道隋亡為此河,
至今千里賴通波。
若無水殿龍舟事,
共禹論功不教多。
應(yīng)該說皮日修很公正。隋煬帝這個人確實貪圖享樂,生活奢靡,在位14年,四出巡游就達11年。為開鑿運河征集大量勞役,并造成十之四五的開河民夫死亡。運河開通,有了出行的便利,隋煬帝更是興致勃發(fā),僅江都一地他就巡游了3次。每次出游率領(lǐng)諸王、百官、后妃、宮女等一二十萬人,船隊長達200余里,8萬多個民工,專門為船隊拉纖。所經(jīng)州縣,500里內(nèi)都要貢獻食物。而隋朝之前是南北朝,300多年的大分裂,群雄割據(jù),民不聊生,這時候天下統(tǒng)一才不過剛剛20年。老百姓對于隋煬帝恨得咬牙切齒,對于開鑿運河怨聲載道,應(yīng)當(dāng)在情理之中。
但是,“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教多?!逼と招薜墓驮谶@里。如果不是因為隋煬帝巡游的事,單就大運河發(fā)揮的作用來看,是可以和大禹治水相提并論的。大運河的功能,相當(dāng)于今天京廣鐵路、京滬鐵路、京九鐵路等所有南北大動脈的功能之和。這還僅僅是就運輸而言,它在便利交通的同時,還促進了人員流動和文化交流,增強了民族認同感,鞏固了國家統(tǒng)一。站在歷史的角度看,怎樣評價大運河都不過分。
歷史上這些“種瓜得豆”的工程,受到后人的由衷稱贊,成就了千秋萬代的輝煌。但是,這些工程背后有一個共同的規(guī)律:不論動機如何,客觀上必須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實事。
孫中山先生只是說張之洞“不言革命”,而不是說他什么話都不言。張之洞不僅講話,而且講過許多發(fā)人深思的話。習(xí)近平總書記在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第二次全體會議的講話中說:“清代末年,社會矛盾積重難返,大局變革勢在必行,各種觀點沸沸揚揚,各種人物粉墨登場,搞得莫衷一是,張之洞感嘆道:‘舊者因噎而食廢,新者歧多而羊亡;舊者不知通,新者不知本。不知通則無應(yīng)敵制變之術(shù),不知本則有非薄名教之心。說的就是因把握不好守成和變革的分寸形成共識之難?!?/p>
關(guān)鍵是張之洞既有改革的思想,又有改革的行動,并非夸夸其談,坐而論道。一個不言革命的人都能為國家為民族做那么多事,我們這些把革命寫在心里,每天都在傳播革命道理的人,應(yīng)該為革命做更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