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庭陌
聽 雨
雨水如斯,城池崩毀,執(zhí)傘者已然遠(yuǎn)走,她去意已決
只有裙裾留下,我都知道,如果不命名
這一次憂傷的造訪
還會有更多月光涌來,敲打你黝黑的眼睛
如果不,叫出那個濕潤的名字:我看見小湖就流淚。我看見燕子
棲息多年的柳樹,每到二月
都搖落春風(fēng)的雙翼……如今雷霆占據(jù)
在我們的屋頂,終日震動
村落的牙齒,沒有征兆,沒有吻別這暌離
就已臨近,螢蟲輕巧的世界——
水袖不斷飛舞
斷腸人啊,走在落葉紛紛的水洼——凄涼的
雙目,在迷霧造就的浮腫
遏制分裂的沖動。他愛上層樓,并不是因?yàn)?/p>
閑愁,時間
已經(jīng)在我們身上漸漸恢復(fù)
堅硬的建筑
少年游
重游故地,也許只為山丘,野草迷人雙目
仿佛沾染了某種幽暗的苦楚
荒村中墓碑叢生;也許,只為了尋訪
那遺失于歲月的寶劍,它是木頭,糜爛已久
除非你是真正的主人,才能喚醒
聽呀,土地的哀樂奏得
多么深切,多么凄冷,淫雨飛濺
只有雞鳴不絕。放眼迷霧中
時間生長的足跡
潑婦不再,拐棍不再,老乞丐……也不見蹤影
牧笛聲俱老矣
他的乳名,還掛在檐下曬著,多年
僅僅等一個能夠認(rèn)領(lǐng)的人。其實(shí)已無機(jī)會
金光閃閃的稻谷
用來布施亡靈,它干癟著肚子
此刻落入碗中,一顆不剩
煙柳斷腸處
在一月的邊緣,兀自沉睡,萬物始新:
我們輕易進(jìn)入更多紛雜的幻境,蛺蝶破繭,河流
沖撞。洞穴深處咚咚響
蛇,從光明的一隅消退,縮減它曲折的憂郁
智者曰,愛,好比對抗一種毒牙。鴛鴦成冰矣
這是和繁華所不契合的。你看杜鵑依舊
田畦依舊,暖日也依舊。只有孤獨(dú)
孤獨(dú)癥讓我們偏執(zhí)地覺得斷腸如詩意,輕輕喟嘆:
春天春天,我還想念著……傳說不斷重演了
詩人,自己知道,其心死一切必終結(jié),可明月
到底去了哪里
把故事輕輕安放。懸崖、秋風(fēng)、白發(fā)又去了哪里
長流不息呢,吟唱聲,最終被消滅在
枯葉腐朽的余威之中
鄉(xiāng) 愁
人生如夢啊,他說完然后,痛哭不已
詭異的群鳥從電線桿穿過,再依次飛過大河……
漏船,漁燈,異鄉(xiāng)人站著不動彈。高空中
銀質(zhì)的石塊安安靜靜,她,再無魂夢相守了
送走最后
一位詩人的酒盞,就意味著孱愁畢現(xiàn)……高山鋪就 殘照,時間也拖長,你究竟為何
仍然聳立在這
破琴之地。斜陽深深,流水忘情
蘭舟易朽啊,永遠(yuǎn)推向流連之人,皺紋如波濤
在他的腳步邊翻滾。不久后
土地將生出白發(fā),是冬天,風(fēng)搖不落的
——顫巍巍的詩篇和黎明的身體
正睜開一種永恒
黑黑的眼睛
鄉(xiāng)村紀(jì)事
貓叫聲還在盤桓,是雨天,穿過我們的舊房子
柔軟而凄切,漂泊的折磨還要持續(xù)多久呢
這些年,時間搖著它的白頭發(fā),夜游神也老了,青山 不改
只有憐憫心沉重、多余,眼淚
動不動就如注。幾千個日子
你都在鋼鐵般的重誓里留駐,跟隨機(jī)械轉(zhuǎn)動
老掛鐘渾圓,日歷完整,思念的地方
——烏鴉靜默也如飛,老榕樹沐浴季風(fēng)
這一切都不是恩賜或者荼毒
殘照當(dāng)樓呀,歷數(shù)不盡虛無的瘦馬
從山坡往下走
看見我們從青春趨向荒涼,難道是一種不幸嗎
往上更高處,黃牛沉默,尾巴一直
輕輕騷動在永恒的前方
以一座假山,告別南昌
抱著你空靈的倒影和
露水般的心,臃腫地站在那兒
眼前是小寺與斷橋,梧桐樹這么輕易地
老了。不堪一擊,葉子就像光陰軍閥
向下折去的箭羽,這么輕易的,就哭
生命無常呀,一次結(jié)束是為另一次結(jié)束
預(yù)付淚光,為此鳥鳴棄諸于千山
擁抱零度和冬夜,風(fēng)一直吹,你胸口的碎石
蕩漾不已,薄暮西沉了我窺見
那兒離懸崖不過微尺,明天我們
要怎樣復(fù)生呢?思念不再新鮮,像銀杏果
正杜絕一些隱秘的想象……核的內(nèi)部
芬芳收斂,在月光染白的衣服里
你是否抖擻,我站在你面前
——我離葦叢很近,離大河還很遙遠(yuǎn)
騎 士
聽見“詩歌已死”的口號之后,我們的生命力飛速衰 竭了
騎士已去而不返,這是必然的事情
黑色的詞盤布皺紋,我抱著書,步履踉蹌
每走過一個地方都有所停頓,如同蹩腳的
長短不同的分行
穿過人民公園、新華書社,最后在酒吧
逗留一夜,它能聽清我的心跳?你知道的
我從沒有為一次遠(yuǎn)行交付這么多
——包括黑色中的跳舞的貞操與霓虹劇烈抖動
我逢人便說,光明呀……那是極夜的先兆
春風(fēng)輕輕,三葉草
仍掉著露水,在狹小的空地上
就像一滴淚
從馬眼睛里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