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永忠
父親突然間就病了,并且很嚴重,住在重癥監(jiān)護室前前后后將近半年時間。醫(yī)生發(fā)過五次病危通知書,但父親還是挺過來了。
父親是教師,再有一年就退休了。他的哮喘病很重。進過幾次醫(yī)院,醫(yī)生建議他要多休息。但是,他嘴里答應,到了學校,就把醫(yī)生的囑咐扔了,心里眼里只有他的學生。
這次,他因并發(fā)癥住院,看著父親罩著呼吸機,我十分難受。
一天,醫(yī)生給我打來電話。醫(yī)生很急切地說我父親不配合治療,說他自己嚷著睡在醫(yī)院里是浪費錢,又說我不聽話,忤逆他。父親有幾次趁人不備拔了輸液管,陪護的母親也很著急,打電話給我說這事。我不得不趕緊放下手上的工作,急急忙忙打車趕去了醫(yī)院。
“楊伯伯,你兒子看你來了?!币晃蛔o士把嘴巴湊近父親的耳邊輕輕地喊了一聲。父親一下睜開雙眼盯著我,像不認識我似的,嘴巴嚅動著。
我俯下身,問:“爸,你哪兒不舒服嗎?”
他搖了搖頭,干脆閉上眼睛。
“爸,你不能這樣,要配合醫(yī)生治療才會早日康復出院?!蔽胰讨蹨I,拉住他干瘦如柴的手輕輕說。他這才睜開眼睛,盯著我看。父親雖然無法說話,但我看出他在生氣。父親使勁兒地從我的手里抽出他的手,做出要打我的樣子。他的手緩緩舉起,很快無力地放下,渾濁的淚水滾了出來。我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住在醫(yī)院里。
“爸,你怎么啦?”我還是忍不住地問。
他的表情很激動,又想拔管的樣子。這時,主治醫(yī)生來了。他叫護士找來紙筆。只見父親用顫抖的手慢慢地在紙上歪歪斜斜寫下一行字:感謝醫(yī)生護士的照顧,我要出院。
那天下午,我只好向單位請假,在醫(yī)院陪護他。父親見我不去上班,似乎冷靜下來,像個聽話的孩子。一位護士說:“楊局長,你陪在這兒楊伯伯就聽話些?!弊o士溫柔的話讓我的眼淚一下奔涌出來。我知道父親的意思,他用順從來告訴我,他想出院,他這病醫(yī)治不好。
晚上,一個中年男子急匆匆走進病房看望父親。他拉著父親的手顯得格外親熱:“楊老師,我來看望您了,您還記得我是誰嗎?您病了這么久,都不告訴我?!?/p>
父親使勁兒點頭,又搖頭,目光柔和,分外幸福,竟然說出幾個字:“你是——董——恩?!?/p>
董恩,我認識,是一位偏遠山村的小學教師。早在二十多年前,董恩讀五年級,他的父親因病去世,母親改嫁,他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家庭極度貧困。他輟學了。父親急了,多次家訪說服了董恩的爺爺奶奶,讓他繼續(xù)上學。父親拿出自己的工資,資助董恩完成高中學業(yè)。董恩也沒有辜負父親的希望,順利考入師范大學。父親又資助他完成大學學業(yè)。董恩畢業(yè)后成為一名教書育人的光榮教師。
董恩每周日都要來看望父親,陪他聊天。后來,董恩去了邊遠的山村小學支教,沒有時間來看望父親。
董恩高興地告訴父親,說他與他的一些大學同學組織成立了“紅燭義工隊”,專門幫助山村貧困失學孩子。
自從董恩來陪過父親幾次,父親的病情奇跡般地有所好轉。一天,我見父親的心情不錯,便問他那天為什么生我那么大的氣。父親咳嗽一聲說:“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是不想花那么多冤枉錢治病,我的病,我自己清楚。你這每天花幾百塊錢,太可惜了。兒子,我這個病是治不好的,不如把這些錢捐給農(nóng)村那些讀不起書的孩子吧?!?/p>
父親強烈地要求出院。醫(yī)生也對我說了實話。父親最后鄭重地說:“兒子,你是孝順的,不想讓爸走得不開心吧?”
我頓時淚如雨下。
父親開開心心地活了兩個月,終究是走了。我和母親按照他的遺愿,將他工資卡里剩下的5000元,全部捐贈董恩的“紅燭義工隊”。我對董恩承諾,會不遺余力地支持他,因為,這也是我父親臨終囑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