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木春生/著 牛源/譯
內(nèi)容摘要:敦煌莫高窟第57窟是唐前期第一期的代表洞窟。外層龕正面左右下部繪有樹下兩腳合并坐式菩薩像和樹下坐于藤座上呈半跏思惟姿勢的菩薩像。這種菩薩坐像的組合以及與其類似的組合,在隋代第二期洞窟中就已出現(xiàn),它們與彌勒像密切相關(guān)。但在第57窟中,與隋代第二期洞窟有所不同的是人們憧憬的往生凈土畫在窟頂。阿彌陀如來作為過去佛,由阿彌陀、釋迦、彌勒構(gòu)成的新三世佛在唐前期第一期完成了轉(zhuǎn)變。重要的是南北壁所表現(xiàn)的樹下說法圖不僅僅表現(xiàn)了三世佛,還表現(xiàn)了當(dāng)時(shí)人們所憧憬的往生世界的情景。另外,唐前期第一期出現(xiàn)了將彌勒以如來表現(xiàn)且坐于寶池中。但是,初唐第一期末期的第322窟僅北壁阿彌陀如來坐在寶池中,南壁的彌勒如來未見寶池,這是因?yàn)閺浝諆敉帘緛砭蜎]有寶池。這種阿彌陀如來和彌勒如來都擁有配備寶池的凈土的模糊印象,也顯示了凈土之間的不同。第57窟與第322窟一樣,北壁如來坐像坐于寶池中伸出的蓮花座上、南壁如來坐像周圍未見表現(xiàn)其坐于寶池中的蓮花和荷葉,那么第57窟南壁主尊雖然不是如來倚坐像,但下意識地作為彌勒如來而繪制的可能性很高。
關(guān)鍵詞:第57窟;第322窟;兩腳合并菩薩坐像;半跏思惟菩薩像;凈土往生思想
中圖分類號:K879.21?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4)02-0038-13
On the Function of Buddhist Paintings on the Western Walls of
Mogao Caves from the Sui and Early Tang Dynasties
Abstract:Mogao cave 57 is typical of caves built during the first phase of construction at this site during the Early Tang dynasty. To the left and right of the lower panel in the front of the outer niche, respectively, a bodhisattva sitting under a tree with feet together and a pensive bodhisattva sitting in the semi-lotus position on a rattan seat are depicted. This and similar combinations of bodhisattva images had previously appeared in illustrations from construction phase two of the Sui dynasty and were closely associated with depictions of Maitreya. However, paintings from the later Tang dynasty of people being reborn into the Pure Land depicted on the ceiling in cave 57 are noticeably different from similar illustrations of the Sui dynasty. The theme of the Three Buddhas of the Three Ages, formed by the Past Buddha Amitabha, the Present Buddha Sakyamuni and the Future Buddha Maitreya, changed between the Sui and the Early Tang dynasties. The most important difference is that the preaching scenes under the trees painted on both the southern and northern walls not only depict the Buddhas of the Three Ages, but also scenes of regular people being reborn into the Pure Land. In addition, whereas in the phase one caves of the Early Tang where Maitreya was depicted as a Buddha seated in a treasure pond, in cave 322, which dates to a later period of the same phase of construction, only Amitabha Buddha depicted on the north wall is sitting in a pond, and there is no pond below the image of Maitreya Buddha. Scriptural analysis has concluded that this is because there is no pond in the Pure Land of Maitreya. In cave 57, as in cave 322, the Buddha depicted on the north wall sits on a lotus throne growing out of a treasure pond, while the Buddha on the south wall sits in a treasure pond without lotus leaves or flowers. Because of the details described above, it can be inferred that the central Buddha on the south wall was likely painted with Maitreya Buddha in mind, even though the position of its legs is slightly different from traditional depictions.
Keywords: cave 57; cave 322; images of bodhisattvas sitting with both feet together; pensive bodhisattva image; belief in being reborn into the Pure Land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前 言
敦煌莫高窟第57窟是第220窟之后大型凈土經(jīng)變畫開始出現(xiàn),且成為主流之前的唐前期第一期的代表性洞窟。根據(jù)樊錦詩先生和劉玉權(quán)先生的斷代分期,唐前期第一期洞窟有建于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初期的第57窟、第60窟、第203窟、第204窟、第206窟、第209窟、第283窟、第287窟、第322窟、第373窟、第375窟、第381窟及未完成的第329窟、第386窟、繼隋代之后續(xù)建的第401窟,第二期主要為唐太宗之后的唐高宗至武則天時(shí)期[1]。除第57窟外,這些洞窟中完成度較高的是第322窟。因此,第57窟及第322窟可以說是唐前期第一期的代表洞窟。第57窟西壁繪有脅侍菩薩立像等眾多畫像,其中,值得關(guān)注的是繪于外層龕正面左右下部的菩薩坐像。北側(cè)菩薩兩腳合并坐于樹下,南側(cè)菩薩坐于樹下藤座上,作半跏思惟姿勢(圖1)。這種組合以及與此類似的組合菩薩坐像,在隋代第2期洞窟中就已出現(xiàn)①,一般認(rèn)為其與彌勒像密切相關(guān)②。第57窟西壁主尊并未采取倚坐姿勢,因而不認(rèn)為是彌勒如來。但是,這兩身菩薩坐像與此窟的營造思想有密切關(guān)系,對這些畫像的考察,可以探明當(dāng)時(shí)人們追求以彌勒凈土為主的凈土往生思想。
一 兩腳合并菩薩坐像、半跏思惟菩薩像
1. 第57窟概觀
第57窟由前室和后室構(gòu)成,后室平面呈方形,西壁開凸字形雙層龕,主室窟頂為覆斗型(圖2)。內(nèi)層龕塑有一佛二弟子二菩薩組成的如來五尊像,外層龕左右側(cè)壁塑二菩薩立像(北側(cè)殘損)。南北壁各繪一幅千佛圍繞的樹下如來說法圖,東壁門兩側(cè)各畫一幅樹下如來說法圖,門上方繪七佛。以土紅色為底色的窟頂基本畫滿千佛圖。但最頂部的藻井中畫有兩條被蓮花圍繞的龍,周圍白底上繪逆時(shí)針飛舞的飛天。另外,僅西壁與窟頂交接處配有蓮花化生圖。
西壁主尊左右(內(nèi)層龕內(nèi))畫二身弟子像,背光上部兩側(cè)及外層龕尖拱額頂兩側(cè)也畫有以土紅色為背景、從窟頂飛舞下來的供養(yǎng)天和童子形飛天。外層龕左右壁上部可見一身極力扭腰、一手托蓮花、一手持蓮莖的菩薩像上半身。外層龕正面左右下部配有北魏前期出現(xiàn)的鹿頭梵志和尼乾子像(不同的是兩者均手持鳥)。此外,支撐尖拱額頂?shù)镍B形裝飾外側(cè)左右畫有我們需要重點(diǎn)關(guān)注的(雖然隱藏在塑造的菩薩立像陰影部位而難以看清)兩腳合并菩薩坐像和半跏思惟菩薩像(圖1)。另外,西壁(外層龕左右)壁面各畫二身菩薩立像,而且左右菩薩立像頭頂上方畫有與乘象入胎(北側(cè))和逾城出家(南側(cè))如出一轍的騎白象和騎馬的太子。
2. 隋第二期、第三期洞窟
在西壁外層龕正面左右下部畫半跏思惟菩薩像的圖例還見于第三期洞窟的第314窟(圖3ab)。半跏思惟菩薩像周圍有蓮花化生漂浮。但在此窟中,左下側(cè)畫像是半跏姿勢、且為身著世俗裝的人摩頂授記的菩薩像(摩頂菩薩)。隋代第二期的第417窟西壁(外層龕左右)下部塑半跏思惟菩薩像。有趣的是左側(cè)半跏思惟菩薩像的頭頂上方平頂(后部平頂北側(cè))中,繪有兩腳合并、坐于藤座上授記的摩頂菩薩像(圖4、5),與其相對應(yīng)的位置(南側(cè))表現(xiàn)的是半跏思惟菩薩像。由此看來,塑造的半跏思惟像不僅為進(jìn)入石窟內(nèi)的人們做了修行者該有的身姿表率,而且還起到了連接石窟內(nèi)部與天井(凈土世界)的作用。除第417窟外,屬于隋代第二期的第419窟窟頂后部平頂和第423窟人字披頂(圖6、7)也有這種組合的菩薩坐像。
第417窟西壁主尊如來坐像上部、窟頂(后部平頂)中央畫結(jié)跏趺坐于蓮花座上的如來像,左右各有四身菩薩立像,前方中央燈架左右各有六身跪坐天人像。其左右配有兩腳合并的摩頂菩薩像和半跏思惟菩薩像。其上方宮殿內(nèi)畫倚坐彌勒菩薩三尊像(圖8)。由燈座來判斷,后部平頂?shù)娜鐏碜駪?yīng)該是藥師佛[2]。有彌勒菩薩的宮殿左右分別畫有乘龍車(北側(cè))鳳輦(南側(cè))疾馳的帝釋天、帝釋天妃或者是東王公、西王母的畫像①。眾所周知,從520年開始,在以洛陽為主的華北地區(qū),日月和畏獸像等漢民族的傳統(tǒng)圖像就已被佛教造像所吸收[3]。如果將主尊視為面向南方、西壁為北方的話,北壁則為東方、南壁則為西方,那么乘龍車的像即是東王公、乘鳳輦的像即是西王母的可能性就很大。另一方面,第419窟西壁主尊如來坐像上方、尖拱額頂部的宮殿內(nèi),可以看到交腳彌勒菩薩像及脅侍菩薩像、四身天王像、其外側(cè)左右的龍車鳳輦上的東王公和西王母、飛天、畏獸等圖像(圖9)。而且,東王公下方即北側(cè)窟頂?shù)撞坷L兩腳合并授記的摩頂菩薩像,西王母下方即南側(cè)繪半跏思惟菩薩像(圖10、11)。
第423窟(圖12、7)人字披上還繪制了居于宮殿內(nèi)的彌勒交腳菩薩、脅侍菩薩以及看似力士和天王的畫像。此窟宮殿左側(cè)配有兩腳合并的坐式摩頂菩薩像,右側(cè)配有半跏思惟菩薩像。左側(cè)有東王公,右側(cè)有西王母,與此前所見相同,但它們都繪于窟頂(后部平頂),面向?qū)m殿中的惟摩、文殊菩薩像飛去(圖7)。
3. 達(dá)到修行者的姿態(tài)
這一時(shí)期兩腳合并且進(jìn)行授記的坐式摩頂菩薩像和半跏思惟菩薩像相對繪出又與彌勒上生經(jīng)變組合的圖例較多,因而可以確定摩頂菩薩像和半跏思惟菩薩像與彌勒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東魏及北齊時(shí)期,在以曲陽為中心的河北地區(qū),半跏思惟菩薩像和樹下半跏思惟菩薩像大多是以太子或思惟像的形象來表現(xiàn)的①。而在南響堂山石窟第2窟中,它們雖然呈半跏姿態(tài),但卻與七佛組合,說明此像雕刻的是彌勒如來。北魏后期的山西地區(qū)也存在作為彌勒如來而雕刻的半跏思惟像[4],而且東魏之后逐漸增多的、以白玉為主的半跏思惟菩薩像中,數(shù)量雖少,但不可否認(rèn)其中也有作為彌勒如來而雕刻的造像。因此,大量造像樣式從舊北齊地區(qū)傳入莫高窟的隋代第二期洞窟中[5],很有可能其中就有與彌勒菩薩有關(guān)的半跏思惟菩薩像。
王惠民先生以《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jīng)》中釋迦“汝等及未來世修福持戒、皆當(dāng)往生彌勒菩薩處前、為彌勒菩薩之所攝受”一節(jié)為根據(jù),認(rèn)為第417窟等窟的半跏思惟菩薩像和授記畫像表現(xiàn)的是“彌勒化生”的內(nèi)容[6]。既然是與宮殿中的彌勒菩薩組合,它們就不僅僅是彌勒菩薩本身了,應(yīng)該還表現(xiàn)了彌勒所具有的救濟(jì)和思惟的兩個(gè)側(cè)面屬性②。與第423窟幾乎同期的第433窟前部人字披西側(cè)(不知為什么沒有授記的畫面),兩腳合并的坐式菩薩像和半跏思惟菩薩像與被六身弟子像圍繞的如來坐像成為組合(圖13)。而且后部平頂上,還繪有居于宮殿的交腳彌勒菩薩像以及坐于宮殿左右樓閣中的維摩、文殊像。與此前所見圖像不同的是,兩腳合并的坐式摩頂菩薩像和半跏思惟菩薩像并未與彌勒菩薩像組合。不僅如此,既然與比彌勒菩薩像更高位置的如來像組合,那就可以理解為它不僅是彌勒菩薩,而且還具有如來所擁有的救濟(jì)和思維(此處可能是釋迦如來)的屬性。也就是說,我們所關(guān)注的這兩身具有釋迦和彌勒如來相關(guān)功能的菩薩坐像,實(shí)際上表現(xiàn)的是現(xiàn)實(shí)修行者的理想姿態(tài),換言之,這些菩薩像就是修行完成者的形象,與現(xiàn)在還在兜率天上修行的彌勒菩薩像非常相近。如同第314窟西壁龕外左右側(cè)壁下部畫有兩身半跏像,而在第417窟是塑像,它們不僅表現(xiàn)了修行者理想的姿態(tài),而且還起到了連接地上與天井(凈土世界)、幫助和引導(dǎo)石窟內(nèi)的人走向凈土的作用。第57窟幾乎相同的位置也畫有兩腳合并的坐式菩薩像和半跏思惟菩薩像,應(yīng)該具有相同的功能。由此,我們可以認(rèn)為,第57窟繼承了隋代第二期洞窟的傳統(tǒng),讓進(jìn)入洞窟的人們能夠感知到在兩腳合并的坐式(摩頂)菩薩像和半跏思惟菩薩像的幫助下可以到達(dá)凈土世界。
二 乘象入胎圖-逾城出家圖、維摩-文殊圖
1. 乘象入胎圖-逾城出家圖
第57窟西壁(外層龕左右壁)上部左右繪有乘象入胎圖和逾城出家圖,這些圖像的出現(xiàn)與南印度象征進(jìn)入新世界的造像有密切關(guān)系[7](圖2)。在中國,這種組合早在北魏后期的云岡第三期洞窟(第31窟、第38窟)就已被采用,敦煌莫高窟北魏后期的第431窟也曾出現(xiàn),隋代第三期的第278窟(圖14、15)和第397窟等窟也可以看到。這些圖像都很一致,騎大象的太子僅披飄帶、上身半裸,騎馬的太子著漢式服裝。第57窟逾城出家圖中馬的后方有一個(gè)著漢服、一手持物的人,有人說是馬夫,但類似的圖例很少[8]。但增添了坐于象牙上方的蓮花上的小伎樂天和后方彈琵琶的菩薩,與第278窟相同。另外,第57窟和第278窟的騎象圖中,太子結(jié)跏趺坐于大象上,蓮花托著大象四足(圖2、14)。小島彩先生和劉永增先生認(rèn)為,這些特征與《觀普賢菩薩行法經(jīng)》所說一致,象牙上的小伎樂天應(yīng)該表現(xiàn)的是玉女。小島彩先生認(rèn)為,隋代第三期的第280窟中,與騎象普賢相組合的是展開經(jīng)卷誦讀的比丘,“這幅壁畫很可能表現(xiàn)的是《法華經(jīng)》中所說普賢菩薩具有騎白象至誦讀此經(jīng)者前顯現(xiàn)和守護(hù)的性格,由此可見,隋代的騎象普賢圖像有普賢菩薩要素與佛傳要素混合的傾向”[9][10]。
2. 維摩-文殊像
與第57窟同屬第一期又略晚一些的第322窟中,并未采用兩腳合并的坐式摩頂菩薩像與半跏思惟菩薩像的組合。外層龕左右兩側(cè)的西壁上部畫有第57窟所未見的維摩-文殊像(圖16)。在第57窟的相同位置繪制的乘象入胎和逾城出家圖轉(zhuǎn)移到了外層龕左右側(cè)壁上部。北魏以來,就如龍門石窟賓陽洞前壁所見,維摩像一般都是配置在釋迦如來的左側(cè),敦煌莫高窟隋代第二期洞窟也繼承了這種規(guī)則,但在這里,維摩和文殊的配置是左右顛倒的。騎馬和騎象的太子與之前不同,都是背向主尊的配置的。云岡石窟第二期初期(470年代初期)就雕刻有維摩-文殊像,而敦煌莫高窟的稍晚一些,出現(xiàn)在北魏或西魏初。第249窟應(yīng)該是最早的例子,到隋代第二期才開始真正流行起來,畫面上還表現(xiàn)了蓮池或讓人能聯(lián)想到蓮池的蓮花等特征。隋代第二期的第419窟、第420窟、第三期的第314窟、第三期晚期的第380窟等,主尊左側(cè)配維摩像、右側(cè)配文殊像。第420窟文殊和維摩所坐的歇山頂式建筑下部可見蓮池(圖17),第314窟的建筑周圍有坐著的僧侶及下方的供養(yǎng)人,附近畫有蓮花等植物(圖18)。第380窟文殊下方畫菩薩像,維摩像下方畫僧侶,雖然未見蓮池,但周圍有類似蓮花的植物。另外,第322窟維摩和文殊的配置雖然與之前相反,但兩者均在帳中,下方畫有僧侶、暗示寶池的蓮花和荷葉(圖16)。
隋代第三期的第276窟中,畫有西方凈土變的壁面中可以看到山岳(圖19),這在所謂“平正”(應(yīng)該很平坦)的西方凈土中竟然出現(xiàn)山岳的情況很奇妙。在談到法隆寺金堂六號壁畫時(shí),肥田路美先生認(rèn)為,那里繪制山岳,意味著“此岸”,是阿彌陀顯現(xiàn)我們這個(gè)世界的表現(xiàn)[11]。而且,第276窟阿彌陀凈土中的山岳與畫有維摩-文殊的西壁相連,由此可見,此窟各壁壁畫并非獨(dú)立,而是緊密相連形成一個(gè)統(tǒng)一的空間。也就是說,作為往生之地的西方凈土和彌勒凈土在窟內(nèi)顯現(xiàn),而且還表現(xiàn)了一個(gè)“既非凈土、亦非地上、而是與凈土相連接的圣神空間”。如此看來,隋代第三期窟中,出現(xiàn)了維摩-文殊像與山岳相結(jié)合的情況,而伴有蓮池的情況在第二期就已經(jīng)開始了。因此,維摩詰經(jīng)變在敦煌莫高窟流行之初就與凈土有了關(guān)聯(lián)。在第423窟窟頂人字披中彌勒菩薩宮殿下方平頂處,也可以看到維摩-文殊像伴有蓮池的畫面(圖7)。
綜上所述,第322窟的維摩-文殊像所處位置(西壁上部左右)或其圖像本身,都可以理解為與凈土的印象有關(guān)聯(lián)。第57窟同一位置所繪的乘象入胎和夜半逾城圖,也是通往新世界的情景,而且乘象入胎圖中還配備了“騎白象至東方凈妙國土示現(xiàn)”的普賢菩薩,這就嵌入了通過普賢菩薩、借助釋迦的拯救之力使人們可能通往新世界(凈土)。如再深入聯(lián)想一下,乘龍車和鳳輦的東王公和西王母的圖像也應(yīng)該與此有關(guān)。西壁龕外左右上部繪制這些圖像是從北周第296窟開始的,而在敦煌莫高窟,東王公和西王母的組合最早出現(xiàn)在開鑿于北魏末至西魏的第249窟窟頂。對此,有人認(rèn)為這是將死者靈魂運(yùn)往形似昆侖山的須彌山的升仙圖[12]。本人認(rèn)為不能將其斷定為升仙圖。第249窟中龍車鳳輦是向著阿修羅居住的須彌山飛去的,第296窟也是從左右兩側(cè)向主尊方向飛翔的,方向性很明確。因此,如果將其視為凈土往生的移動手段的話,它們就應(yīng)該具有與維摩-文殊像以及乘象入胎-夜半逾城圖相關(guān)聯(lián)的功能。
三 連接窟內(nèi)與凈土的維摩-文殊像的功能
不僅是僧侶,而且施主及其家人進(jìn)入窟內(nèi)后,西壁特意設(shè)計(jì)的這些圖像,都能讓他們感受到自己前往凈土的可能性。隋代第一期的第302窟和第303窟中有象征須彌山的中心塔柱,視覺上具有上升感。這種設(shè)計(jì)也將窟內(nèi)空間與須彌山上的凈土世界相連接的印象傳遞給了進(jìn)入石窟的人們。隋代第二期至初唐第一期洞窟中,替代中心塔柱的是西壁左右下部兩腳合并的摩頂菩薩像和半跏思惟菩薩像的組合圖像,或在前面塑造半跏思惟菩薩像。此外,還在它們上方相對繪出乘象入胎圖—夜半逾城、維摩—文殊像,來替代中心塔柱的功能。
西壁龕左右下部畫半跏思惟菩薩像的第417窟、和窟頂后部平頂彌勒菩薩像左右配置兩腳合并坐式摩頂菩薩像及半跏思惟菩薩像的第419窟,其西壁上部左右也都畫維摩和文殊像。第423窟窟頂前部人字披西側(cè)兜率天宮內(nèi)的彌勒菩薩左右畫兩腳合并坐式摩頂像和半跏思惟菩薩像,與其相連的窟頂后部平頂中央畫維摩-文殊像,其左右配有乘龍車鳳輦疾馳于虛空的東王公和西王母像(圖7)。坐有維摩-文殊的樓閣下方描繪浮現(xiàn)蓮蕾且被山巒包圍的蓮池,由此可見第423窟的兜率天宮與地上世界(窟內(nèi))之間,還有一個(gè)與維摩-文殊相關(guān)的圣神空間,運(yùn)送靈魂的東王公、西王母屬于這個(gè)世界,而兩腳合并坐式摩頂菩薩像及半跏思惟菩薩像屬于更高的兜率天宮。這種構(gòu)想與通過山巒將繪于西壁的維摩-文殊像與西方凈土相連接,同時(shí)又間隔一定距離的第276窟也類似。也就是說,石窟內(nèi)部是維摩-文殊的世界,或者是與其直接相連的神圣空間,而凈土既與維摩-文殊世界相連,又似乎位于其上層,石窟內(nèi)部其實(shí)就是將這種感覺視覺化的一個(gè)空間。而在第433窟中,兜率天宮位于窟頂后部平頂,左右樓閣內(nèi)可見維摩-文殊像??唔斎俗峙鱾?cè)畫有圍繞如來坐像的六身弟子像和菩薩立像,還有兩腳合并、一手置于膝上、未授記的菩薩像和半跏思惟菩薩像。簡要來說,就如第423窟所見,維摩-文殊世界位于連接窟內(nèi)與兜率天宮的中間位置概念還沒有固定,不僅如此,中間位置畫有兜率天宮,但有時(shí)往生的凈土并不一定是兜率天。這種情況在第57窟和第322窟等唐前期第一期洞窟中也同樣,并未顯示出乘象入胎-夜半逾城圖和維摩-文殊像所連接的凈土世界到底在哪里。
四 第57窟與凈土往生
第57窟南北兩壁畫有千佛圍繞的樹下說法圖,北壁中央坐佛為阿彌陀如來,坐于蓮池中伸出的蓮花座上。而南壁如來像則因其中一身脅侍菩薩戴化佛寶冠卻未畫蓮池和化生,其尊格有阿彌陀說和彌勒說等。賀世哲先生比較重視主尊前兩身蹲坐獅子以及頭光中敦煌莫高窟首次出現(xiàn)的七身化佛,認(rèn)為是彌勒如來[13]。眾所周知,坐獅子座、頭光中裝飾七身化佛坐像的是釋迦或者彌勒,脅侍反映的是主尊的尊格,右脅侍菩薩立像寶冠飾化佛,不一定只是觀音,彌勒也戴化佛冠。南壁主尊到底是彌勒如來還是阿彌陀如來,如果是前者,為什么未采用倚坐姿,而脅侍菩薩寶冠卻飾有化佛,如果是后者,為什么沒有寶池,現(xiàn)階段沒有清楚的解釋。而且也不能否定主尊是釋迦或者彌勒,即阿彌陀以外的可能性。但是,李玉珉先生指出,隋代第三期(第276窟等)窟中有作為三世佛的釋迦、彌勒、阿彌陀的組合,第322窟南北壁也有彌勒如來和阿彌陀如來的組合,而且構(gòu)圖酷似唐前期第二期流行的大型阿彌陀經(jīng)變和彌勒經(jīng)變,這兩種經(jīng)變相對出現(xiàn)的情況較多[14]。因此,既然第57窟北壁主尊是阿彌陀如來,那么現(xiàn)階段南壁主尊很可能為彌勒如來。
第57窟窟頂西披下部畫有看似蓮花化生的圖像,卻沒有表現(xiàn)任何凈土的情景。既然覆斗型窟頂畫滿了千佛,西壁繪制了代表凈土往生的兩腳合并坐式(摩頂)菩薩像、半跏思惟菩薩像以及乘象入胎-夜半逾城圖,那么南北壁選擇就應(yīng)該是幫助(進(jìn)入洞窟的人們)往生的西方凈土(北壁)和彌勒凈土(南壁),這樣解釋比較妥當(dāng)。毋庸置疑,西壁的如來坐像與南北壁所畫如來像形成三世佛。而且南北壁的主題為西方凈土和彌勒凈土,這也是當(dāng)時(shí)人們最受歡迎的凈土。這一時(shí)期,凈土往生與兜率天的關(guān)聯(lián)還比較弱,既然南壁的彌勒是如來,那么其表現(xiàn)的應(yīng)該是下生后的形象。這也反映出當(dāng)時(shí)的人們對于凈土世界重視的并非兜率天的情景,而是下生后的形象。另外,第322窟并未看到的一點(diǎn)。第57窟中兩腳合并的(摩頂)菩薩像和半跏思惟菩薩像的組合圖像具有引導(dǎo)進(jìn)入窟內(nèi)的人們往生凈土的功能。
結(jié) 語
隋代第三期的第276窟中出現(xiàn)了新樣式、新形式的樹下說法圖,南北壁沒有畫一個(gè)千佛,大型樹下說法圖鋪滿壁面,所描繪的圖像顯然是受長安影響的畫家所創(chuàng)作的。第三期晚期的第390窟和第244窟中出現(xiàn)眾多小型樹下說法圖。而進(jìn)入唐前期第一期后,這種形式逐漸消失,出現(xiàn)了周圍千佛、壁面中央畫樹下說法圖的形式,這種隋代第二期流行的形式再度成為主流。值得注意的是,隋代第二、第三期出現(xiàn)的菩薩倚坐像與如來坐像的組合(圖20、圖21),到了唐第一期變?yōu)橥瑸槿鐏硐竦慕M合,而且隋代第三期第276窟所見南北壁均有寶池的表現(xiàn)有所增加。隋代第二、第三期以菩薩像來表現(xiàn)的彌勒,和與其成為組合的如來像完全不對等。唐前期第一期或者其后半期的第375窟和第381窟出現(xiàn)了以如來形象的彌勒(圖22、圖23)。由此可見,這兩個(gè)時(shí)期之間存在很大差異。隋代第二、第三期及唐前期第一期洞窟西壁安置的基本都是如來坐像??梢姡搅颂魄捌诘谝黄?,阿彌陀如來作為過去佛,完成了由阿彌陀、釋迦、彌勒構(gòu)成的新型三世佛的轉(zhuǎn)變。重要的是,南北壁所表現(xiàn)的樹下說法圖不僅僅表現(xiàn)了三世佛,還表現(xiàn)了當(dāng)時(shí)人們所憧憬的往生世界的情景。
主宰凈土的應(yīng)該是如來,這也是將彌勒表現(xiàn)為如來像而非菩薩像的原因,彌勒成為如來才能開始掌管凈土。所以第375窟和第381窟中清楚地表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坐于寶池中的如來像(圖22、圖23),這就明確地讓人意識到彌勒所在的場所就是有寶池的凈土。隋代第三期的第276窟讓人們意識到彌勒凈土也是往生目的地之一。既然是凈土,彌勒就必須是如來,這與唐第一期的第375窟和第381窟的表現(xiàn)密切相關(guān)。而初唐第一期的第322窟中,只有北壁阿彌陀如來坐像坐于寶池中,南壁如來倚坐像(彌勒如來)下方并沒有寶池表現(xiàn)(圖24、圖25)。北壁西方凈土中,未盛開的蓮花中有化生童子,虛空中樂器飛舞,而南壁沒有表現(xiàn)寶池,這是因?yàn)閺浝諆敉帘緛砭蜎]有寶池。由此來看,阿彌陀如來和彌勒如來的凈土似乎都擁有寶池的模糊印象。但隨著時(shí)代的變遷,凈土出現(xiàn)了有無寶池的區(qū)別,因而我們認(rèn)識到不同凈土之間還是存在差異的。第375窟和第381窟南北壁寶池中的如來倚坐像和如來坐像組合,很可能表現(xiàn)的就是彌勒如來和阿彌陀如來。第322窟南北壁的如來像被斷定為最早的彌勒如來和阿彌陀如來組合,這樣的話,第57窟與第322窟一樣,北壁如來坐像坐于寶池中伸出的蓮花座上、南壁如來坐像周圍未見其坐于寶池中的蓮花和荷葉,那么第57窟南壁主尊(圖26)雖然不是如來倚坐像,但下意識地作為彌勒如來而繪制的可能性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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