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歐·亨利
“一千元,”律師冷冷地說,“錢在這兒?!彼麑聿榈隆の至譀]多大好感,也不喜歡他。
理查德·沃林笑著接過薄薄的一沓鈔票?!爸挥幸磺г?,怎么花法兒,可真叫人為難。當(dāng)然,我可以找個高級旅館像王子那樣住上幾天;我也可以不到事務(wù)所去工作,而去干我愿意干的事——畫畫,我可以畫上幾個星期??墒牵乙院笤趺崔k呢?我把事務(wù)所的職位丟掉了,錢也花光了。如果這筆錢的數(shù)目少一點兒,那我就去買一件新外套或者一臺收音機,要不,請朋友吃一頓;如果數(shù)目大一點兒,我就可以辭去事務(wù)所的工作,去畫畫。然而這筆錢這樣花嫌多,那樣花又嫌少?!?/p>
“你聽到我宣讀你叔父的遺囑了,”律師說,“遺囑中說明了他去世以后如何處置他的財產(chǎn)。我必須請你記住一點:你叔父說過,你把錢用掉之后,必須馬上交給我一個書面報告,確切地說明你是怎么花這筆錢的。這是你叔父的遺愿,在遺囑上寫著。希望你按照他的囑咐去做?!?/p>
“好吧,我會這樣做的。”年輕人回答道。
理查德·沃林這個年輕人既不壞,也不傻。他就是不樂意在事務(wù)所工作,他真正喜愛的是繪畫,畫得不錯,但是靠畫畫掙不來錢。攢錢又有什么用?不論什么時候,他那闊叔叔一給他錢,他就花了。因此那位闊叔叔說:“他是個小傻瓜,不知道怎么花錢?!?/p>
理查德·沃林到他的朋友老布雷遜那兒去,發(fā)現(xiàn)他拿著報紙,快睡著了。
“我剛從我叔叔的律師那里來,”理查德說,“我叔叔只留給我一千元,等我用掉了,還得告訴律師我是怎么用的。一個人有了一千元,不多也不少,該怎么辦呢?”
“我原來以為你叔叔是個大闊佬,有五十萬元呢?!?/p>
“他有,”理查德說,“可他沒留給我。他給他的每個仆人一百元和一枚金戒指,給我一千元。我想,他把其余的錢都給了醫(yī)院或者諸如此類的機構(gòu)……你說,一千元能干些什么呢?”
“難道他的錢再沒有別人可給了嗎?他沒有其他親屬嗎?”布雷遜問。
理查德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他說:“有一個瑪麗·海頓,是我叔父朋友的女兒。她住在我叔叔家里,跟仆人們一樣,也得到一百元和一枚金戒指。也給我一百元和一枚金戒指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和我的朋友們一塊兒美美地吃一頓,萬事大吉。好了,你可別說我是傻瓜,告訴我,一個人拿了一千元該怎么辦?”
老布雷遜摘下眼鏡擦起來。
“一千元,”他說,“可以說多,也可以說少。有的人可用來買一所住宅,不過是所小房子。另一個人也許會去請一個好醫(yī)生給他的妻子看病。這筆錢也夠一個聰明的孩子在走讀的學(xué)校里讀幾年書。要是在蒙特卡洛,這點兒錢幾秒鐘之內(nèi)就會輸個精光。這筆錢也可以買一幅好畫或者一顆光彩奪目的寶石,也可以為一本不太厚的學(xué)術(shù)著作付印刷費?!?/p>
“我沒有請你來給我上課,而是讓你說說,怎么花這一千元。要是你,怎么辦吧?”
“你可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錢送給一個窮人,他會恰當(dāng)?shù)厥褂眠@筆錢,因此獲得幸福。你做完這件事就把它忘掉,像往常那樣生活下去。”
理查德·沃林站在布雷遜的住宅外面尋思:“把錢送給一個善于花錢的人,他能從中得到幸福。我可以為一個漂亮的女人買一塊寶石,那位在劇院唱歌的克拉拉·萊恩長得好看,可是她戴的寶石價值好幾千元,她不可能從一枚只值一千元的戒指上得到什么幸福;我可以把錢送給事務(wù)所的看門人,我問過他,一旦有了錢他打算干什么,他打算開一家酒店,這可算不上把錢用在恰當(dāng)?shù)牡胤?;我可以把錢送給坐在廣場上乞討的那個瞎子,不過人們給他不少錢了,他肯定在銀行里有一千元以上的存款,他不需要這筆錢。”
理查德跳上公共汽車,回到了律師事務(wù)所。
“請告訴我,”理查德問道,“除了一百元和一枚金戒指,我叔叔是不是還留給海頓小姐什么別的東西了?”
“沒有。”律師回答。
理查德上他叔叔家去。海頓小姐還在那兒,她正坐著寫信,一看到理查德進來,就把信紙翻過去,還把手放在上面。
“我剛從律師那兒來,”他對海頓說,“他查閱過文件,發(fā)現(xiàn)除了那份遺囑外,還有個附件,是事后想起來補充的。我叔叔給你留下一千元,這就是。請你點點數(shù),看對不對?!?/p>
他把錢放在桌子上。
“哦!”她叫了一聲。
“我希望……”他說,“我想……”他沒有說下去,而是凝視著她——她那親切可愛的面孔和一雙和善的眼睛。然后他環(huán)顧這個漂亮的房間,真是富麗堂皇,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那所離城很遠的破舊寓所。向她求婚是不行的,她不會幸福的。他趕緊走了。
理查德回到律師事務(wù)所,在一張紙上寫道:“考慮到不會有人能更好地使用這筆錢并從中得到更多的幸福,理查德·沃林把一千元贈給了世界上最好的和最可愛的女人?!?/p>
他走進律師的房間?!拔乙呀?jīng)把錢花了,”他說,“我還寫了一個條子,說明我是怎么花的……今天天氣可真好,是嗎?真是春光明媚!”
律師沒有接條子,站起身走出了房間。過了一會兒,他拿著一大張紙回來了。
他莊重地說:“沃林先生,這份文件是你叔父交給我的,他囑咐我,要在你用完一千元并書面報告我你是如何使用這筆錢以后,再宣讀這份文件。文件上說,如果你花這筆錢時,能顯出你的智慧和無私,讓我再給你十萬元。但是,如果你把錢胡花亂用了,這十萬元就給他朋友的女兒瑪麗·海頓。我現(xiàn)在就看你寫的是什么?!?/p>
律師伸手去拿條子,但理查德動作更快,他抓起條子塞進了口袋。
他說:“不必念了,我在賽馬場上把大部分錢輸?shù)袅?,剩下的錢都吃光喝掉啦?!?/p>
“太愚蠢了,年輕人,真是太愚蠢了!”律師遺憾地說。
“我要見沃林先生,”瑪麗·海頓說,“他就在這個辦事處工作,有封信給他?!?/p>
理查德從辦公的那個房間走出來,看見瑪麗·海頓等著要見自己?!袄聿榈?,”她說,“你來看我的時候,我正給你寫信。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把信寫完了,你最好看看。”
親愛的理查德:
現(xiàn)在你叔叔已經(jīng)去世,我可以隨心所欲,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知道,你要我嫁給你,但你不愿求婚,因為你以為我怕當(dāng)一個窮人的妻子。親愛的理查德,我不怕——如果你也不怕跟一個愛著你的窮女人結(jié)婚的話。我知道,你愛我。
瑪麗·海頓
“我已經(jīng)告訴律師,你做了什么事,”瑪麗說,“所以,我仍然是貧窮的。除了一百塊錢,我什么也沒有?!?/p>
(摘自中國書籍出版社《歐·亨利短篇小說精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