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張洪,一個盲人。
2021年5月21日,我登頂了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瑪峰。
我想跟你說說我的故事——一個盲人到底要如何才能獲得光明?
我出生在重慶市涪陵區(qū)新妙鎮(zhèn)一個叫游家灣的小山村,村里只有二三十戶人家。
我并不是生下來就看不見。在20歲之前,我和你一樣,是可以用眼睛來感知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的。
21歲那年,我的生活里發(fā)生了兩件事。一件是認識了夏瓊,我的妻子,一直陪伴我到現(xiàn)在的人;另一件事是我的眼睛開始紅腫難受,但因為年紀輕,也沒當回事,以為睡個覺就能好。
有一天早上醒來,我眼前一片模糊。我問夏瓊,幾點了?天還沒亮嗎?夏瓊說八點了,天早就亮了。
那個時候,我感到一股寒流穿過我的脊梁,我慌忙抓過床邊的報紙貼在眼前,什么都看不見。
我發(fā)瘋一樣地嚎叫。憤怒和絕望就像兩團火焰在燒著我的心。
在我剛剛失明的那段日子里,夏瓊是我黑暗中唯一的燈火,直到今天還是。這團光亮溫暖了我,讓我沒有沉淪在深淵里。為了她,我也要振作起來。
一次偶然的機緣,我得到了去西藏拉薩醫(yī)院工作的機會。2012年3月9日,我?guī)е?00塊錢,坐了48個小時的火車,只身一人從成都到拉薩。
進了拉薩的阜康醫(yī)院,我非常珍視這次機會,拼命工作,永遠第一個上班,最晚一個離開。慢慢受到醫(yī)院的重視,后來還擔任了科室負責(zé)人。
很多人是不服氣的,認為你看不見,怎么能管理我們呢。當時我想,盲人不等于廢人,哪怕我看不見,也能干一些別人干不了的事情。
但那時候我不知道這件事會是什么,直到我認識了西藏登山隊的洛則老師。
我們第一次聊天的時候,洛則老師非常熱情地跟我講攀登雪山的經(jīng)歷。
我聽得很興奮,就突然問了他一句,有沒有盲人登上珠穆朗瑪峰的?那個話剛出口的時候,我心里面就感覺有些后悔。我想盲人怎么可能去登珠峰呢?
沒想到洛則老師卻說,有啊,這個盲人叫艾瑞克·維漢梅爾,他在2001年登頂了珠峰。
那我可不可以嘗試一下?
當時其實是句玩笑話。但洛則老師說,可以呀,什么時候我?guī)闳ダ_旁邊的山上走一走。
我以為洛則老師就是隨口一說,結(jié)果,老師就真的帶我去了幾次徒步。沒過多久,他約我去爬海拔5800米的雪古拉峰。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正式登山,一路上雖然跌跌撞撞,可等我們爬到頂峰的時候,很多人還沒上來。
我站在山頂上,風(fēng)很大,把我的臉刮得很疼,還帶著雪的腥味。我聽到旗幟飄動的聲音,感覺自己像是小時候武俠劇里的俠客和將軍,馬上要出征,在蒼茫天地間,心底里生出了一種豪邁的英雄氣。
我下決心要去登珠穆朗瑪峰,成為中國第一個站在世界之巔的盲人。
那年,我40歲。
但我沒團隊,也沒有錢,沒有系統(tǒng)的訓(xùn)練條件,連健身房都沒有去過。想要攀登8848米的世界最高峰,該怎么辦?
唯一的辦法就是爬樓梯。我每天早上四點起來,負重二三十公斤,從我住的公寓1樓爬到12樓,然后下到11樓乘坐電梯再到1樓。就這樣來回循環(huán),一爬就是好幾個小時。
我心里面沒底,我不知道會不會有用,而且我還害怕爬樓的聲音會影響周圍鄰居的休息。
每次走進電梯,我的手會不由自主地落在5上,因為我家住5樓,只要按下去,我就可以回家睡覺了。摸上又放開,要不要堅持,要不要放棄。如果按了,就意味著放棄,也不可能再有機會。最后我還是咬牙切齒把手放到1上,使勁按下去。電梯下行,我長舒一口氣,又可以來一輪了。
這一爬就是兩年多,到后期,每隔半個月,我就要做一次連續(xù)爬24樓的爬樓訓(xùn)練,來模擬珠峰最后的登頂沖刺,鍛煉高海拔缺氧環(huán)境的極限耐心。
有一次,我爬到12樓轉(zhuǎn)身下樓的時候,腦子里面還在胡思亂想,不小心腳下踩空了,摔倒后頭撞在半開的樓道門上。我趕緊掙扎爬起來,掏出電話打給我的妻子。她慌慌忙忙從樓梯跑上來找到我,對我吼道:“你看你臉上全是血,爬什么爬,早跟你說不要爬了,不要去了,你不要命了是吧!”我對她說:“不,我要去,我一定要去”。我們倆抱在一起,臉上分不清汗水、淚水和血水。
整個爬樓梯過程,其實遠遠比我攀登珠峰本身要難太多了。
非常慶幸的是,就在我準備的過程當中,慢慢就有了好消息。有人愿意支持我,雖然不多,但是它讓我信心上有了極大提升,咬著牙,這個事情就這樣一步步從不可能變成了現(xiàn)實。
終于,在第一位盲人登山家艾瑞克登頂20年后的同一個日子,我站在了世界之巔。在黑暗的歲月里,我最想要的就是光明,珠峰是這個地球表面最接近太陽的地方,也就是最接近光明的地方。
是的,我終于成功了。
有人說,張洪,是苦難成就了你。
我并不認可這樣的說法。
苦難就是苦難。珠峰并不會因為我是個盲人就網(wǎng)開一面,是因為我們在苦難里的抗爭,對命運的反抗,才幫助我們翻越了苦難的山峰。
成就了我們的,永遠是我們自己和身邊那些愿意幫助我們的人。
(摘自《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