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一方菜園在我的夢里閃現(xiàn)。
從故鄉(xiāng)堤坡的東門出去,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鄉(xiāng)間土路朝南走,大約三四百米后向東拐一個彎兒,再行幾步路,穿過一眼機井就到了我家的菜園。菜園子里緊鄰小路種的是幾架黃瓜,里側(cè)是成畦的辣椒,辣椒的旁邊還有一小片茄子。
黃瓜與辣椒搭界處設(shè)有一個瓜庵,節(jié)假日,我常常躺在瓜庵內(nèi)的床上看一本卷了邊兒的長篇小說《封神演義》。有時候外面下雨了,我躺在床上聽雨滴敲打樹葉的響聲,透過雨聲感受身處的世界。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學過蔣捷的《聽雨》,雖有少年聽雨瓜庵中的田園詩意,卻不曾有“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的惆悵。
僅僅一條窄路之隔就是小伙伴華子家的菜園,他家菜園子里種了很多葫蘆,葫蘆諧音“福祿”,圓瓢葫蘆既可以吃,也可以等成熟后做成舀水的瓢,細腰葫蘆因其觀賞價值可以賣一個不錯的價錢,因此葫蘆很受鄉(xiāng)親們的青睞。
華子的父母在自家田地里搭了結(jié)實的木料架構(gòu)的頂棚,這頂棚就是給葫蘆預(yù)備的床。葫蘆好像明白主人的心思,一破土便沿著木桿向上攀爬,它們昂首攀援了整個春天,終于抵達棚頂。
微風撫摸棚頂,太陽朗照棚頂,偶爾也有鳥雀在棚頂歡唱啼鳴,它們都是葫蘆的伙伴兒。葫蘆不會辜負春光和鳥雀的美意,積蓄力量,等攢足了勁兒就會給伙伴們一個驚喜,也會閃亮主人的眼睛。突然有一天,葫蘆藤上一個又一個乳白色的大喇叭將整個鄉(xiāng)村的田園吹響。
乳白色的喇叭花,從葫蘆藤上鉆出來以后,在早晨太陽的注視下泛著柔柔的光澤。一個個喇叭在傍晚金色陽光下吹響了集結(jié)號,仔細聽似乎有花朵說我們趕緊坐果吧,主人已經(jīng)等不及了。其實等不及的何止是葫蘆的主人,我也在等著葫蘆趕緊坐果。
也許僅僅是一夜之隔,我看到了一個又一個指頭肚大小的葫蘆藏在葉片之下,那一刻,我敢說我比華子還要興奮。陽光穿過花筒將溫暖送給葫蘆一個又一個小小的身形之中,小葫蘆顯得極其誘人可愛。
此時小葫蘆剛剛坐果,我卻急不可耐地求華子答應(yīng)待葫蘆成熟后送我兩個,要知道他家種的是細腰葫蘆,和電視劇《西游記》中太上老君裝仙丹的葫蘆一個模樣。
我央求半天,華子也不肯答應(yīng),后來我許諾只要他來菜園子我就給他講《封神演義》,他才答應(yīng)送我兩個葫蘆。他還領(lǐng)著我踩著歪歪扭扭的田埂來到他家的菜園子,指著其中兩個葫蘆說這兩個以后就是你的了。
小葫蘆一天天長大,它們貪婪地吸收陽光雨露,有時候它們也會躲進寬大葉片后面和我捉迷藏,它們還會在風扯起的絲線中蕩秋千。葫蘆溫潤如玉的外形早已將我迷倒,葫蘆靈秀的外觀也足以擊倒每一個迷戀《西游記》的孩童。我無數(shù)次幻想自己站在高高的山坡之上,手托著葫蘆,高喊:“銀角大王,我叫你的名字你敢答應(yīng)嗎?”似乎這藤上的葫蘆和電視劇里的葫蘆一樣,也具有非凡的神通。
木架的頂棚,一根根粗壯有力的藤上懸掛著一個個逐漸長大的葫蘆,然而我還是感覺它們長得太慢。我不止一次地在夢中看見,成熟的葫蘆向我招手,其中圈定送我的那兩個葫蘆,更是樂得綻開了笑顏。
一個葫蘆,眺望著另一個葫蘆,也眺望著我,眺望著整座菜園。它眺望著我,我也打量著它,它晶瑩溫潤,我看見自己站在一個細腰葫蘆面前,正在窺視自然界的秘密。
我在與葫蘆的對視中放飛了思緒,葫蘆也在互相眺望中走向了成熟。華子重諾守信,采摘葫蘆那天我趕到菜園時,華子將那兩個葫蘆親自送到了我的手上,那一刻我的心里就如同六月天刮過一陣涼風。
華子送我的那兩個葫蘆,我掛在自家堂屋的房檐之下,讓它們接受風吹日曬。我迫不及待等著它們晾干,可能是我處理不當,那兩個葫蘆沒有我想象中的美觀,每一個葫蘆身上都有幾點霉斑,為此我傷心了好幾天。
長大以后,有一年我去甘肅蘭州,邂逅了一家賣蘭州刻葫蘆的店鋪。蘭州刻葫蘆是中國獨一無二的民間技藝,用刀或者針在葫蘆表面進行陰刻,然后涂上松墨,這樣圖案清晰而美觀。中國傳統(tǒng)繪畫山水、花鳥、人物和書法借助藝人的手在一個個葫蘆的身上完美呈現(xiàn)出來??粗绱嗣烙^的細腰葫蘆,當時我毫不猶豫便買了兩個,其中一個葫蘆上繪制的是龍的圖案,旁邊還有幾行小字,是“滿懷自信、人生通達”的祝福語。
這兩個葫蘆外觀精美,我將它們掛在了客廳一幅花鳥圖案的十字繡兩側(cè)。然而,在我記憶的縱深處,依然會閃現(xiàn)兒時見過的那些掛在葫蘆藤上的小葫蘆。
歲月在風吹中蕭蕭如秋木,唯有記憶和夢常新……
作者簡介:
高衛(wèi)國,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中國校園文學》《當代人》《膠東文學》《散文百家》《大地文學》《牡丹》《雪蓮》《延安文學》等報刊,部分作品入選河南省文學作品選,獲第九屆“觀音山杯美麗中國征文”佳作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