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枇杷不是“琵琶”

金哲為

某一年的初夏，沈周收到了友人遣家童送來的一盒“琵琶”——這并非作者的筆誤，一同送來的書帖里赫然寫著盒子里裝的是琵琶。沈周帶著疑惑打開盒子，一顆顆新鮮飽滿的“黃金丸”映入眼簾。原來是替主人謄寫書帖的家童寫了錯別字，鬧了個不大不小的誤會。沈周當(dāng)即回書一帖，交由來者帶回。

承惠琵琶，開奩視之。聽之無聲，食之有味。不知古來司馬淚于潯陽，明妃怨于塞上，皆為一啖之需耳。今后覓之當(dāng)于楊柳曉風(fēng)，梧桐秋雨之際也。因書帖銀鹿有誤字，即筆嘲句四言奉覽，勿罪勿罪。

枇杷不是這琵琶，只為當(dāng)年識字差。

若是琵琶能結(jié)果，滿城簫管盡開花。

通家友弟沈周頓首。謝良材契愛足下。

——《石田戲柬》（載于張丑《真跡日錄》）

譯成白話文的意思是：“感謝您送來琵琶，它雖發(fā)不出聲響，嘗起來卻頗有滋味?，F(xiàn)在我才明白原來白居易于潯陽江頭淚濕青衫寫下的《琵琶行》，王昭君遠(yuǎn)嫁匈奴所作的胡音《琵琶曲》，其實都不是用耳聽的，而是要放進嘴里吃的零食。以后要覓得這種食物，還得于楊柳曉風(fēng)、梧桐秋雨之際。若是琵琶真的會結(jié)果，滿城的簫管想必也都能開花吧?！睕]有抑制住體內(nèi)的幽默細(xì)胞，沈周連說“勿罪勿罪”，并在落款時“頓首”表達了對友兄的尊敬，感謝其對自己的厚愛。

在《臥游圖冊》的《枇杷》一幀中，不同于宋人先以細(xì)筆描繪主體輪廓再行點染的方式，沈周純用淡墨，以沒骨法畫出枝葉和枇杷的造型，后以蘸有濃墨的筆頭輕點出果實的尖兒，淡雅率意。他題詩稱贊本地枇杷圓潤飽滿（彈質(zhì)圓充饤）、味甜清涼（蜜津涼沁唇）。“黃金作服食”一句既是指其色澤亮麗，也暗指其有益健康如服金丹，最后發(fā)出“天亦壽吳人”的感慨。

初夏吃枇杷，是沈周年復(fù)一年的“必備功課”，以之入畫，則是他對惦念自己的友人最得體的回饋。沈周愛枇杷，倒未必是真的有多愛吃它。除了蜜糖味道和藥用功效，沈周更愛枇杷作為親友之間表達情感和關(guān)懷的媒介，傳遞著日常的溫情。

愛此晚翠物，結(jié)實一可玩。山禽不敢啄，畏此黃金彈。

——沈周《題枇杷圖軸》

饋贈者與受贈者之間的情誼如晚翠的枇杷，枝葉經(jīng)冬而不變色。也正是枇杷這種高潔的象征，才是禽鳥不敢啄食的原因，而非真的它們將那看成了獵人的彈丸。這是沈周藏在眾多枇杷詩畫中的真意。

（作者系芝加哥藝術(shù)學(xué)院藝術(shù)碩士，本文節(jié)選自江蘇鳳凰美術(shù)出版社出版的《不必向長安：沈周的記憶抽幀術(shù)》，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