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宕

成剛把唐麗娜的名字給改了，改成周慧珍，不過不是在生活中改，是在她的微信頭像邊改。她的微信頭像也不是她本人，是個比她望上去年輕、漂亮的女子頭像，不過，也沒比唐麗娜本人年輕、漂亮多少。唐麗娜本人就是個漂亮的年輕女子。

可唐麗娜再年輕、漂亮，即便超過她微信頭像上的女子，成剛也不會對她有非分之想，甚至不會對她多望幾眼。他也警告過小虎，對唐麗娜，小虎必須也要像他這樣，因為他們不是烏合之眾，他們是一個工作團隊，他們之間就是工作關(guān)系。這是成剛給他們這個工作團隊定下的規(guī)矩。

成剛還要求，既然已經(jīng)把唐麗娜的名字改成周慧珍了，他們也真的要把唐麗娜看成是周慧珍。成剛第一個把唐麗娜叫成小周了。成剛這么叫，小虎也不好意思不把唐麗娜叫成小周。

現(xiàn)在，成剛和小虎立在小周邊上，他們面孔上呈現(xiàn)的是正經(jīng)、嚴肅的表情，許多在緊張工作的人都有這表情。盡管他們立著，可他們的姿勢又在表明，他們隨時準備行動。他們的準備，其實就是他們工作的一部分。是的，如果沒有他們立在邊上，難保小周在微信上的聊天不會走樣、變味。

小周跟聊天對象已經(jīng)聊了一段日腳了。目前，差不多進入了關(guān)鍵辰光。今天在打開電腦后，成剛還專門測試了一下安裝在電腦里的最新版刻錄軟件。他怕在關(guān)鍵辰光有閃失。

據(jù)小周說，她這次的聊天對象肯定是個很有身份的人，不過疑心病忒重。加上他后，這個微信名為藍海的家伙一直愛理不理的，小周發(fā)他三四條微信，他才回一條，可又不拉黑她。

有一趟，小周跟藍海聊起自己的夫妻生活，說老公常年在外打工，夫妻之間的感情都淡成過期礦泉水了，卻又舍不得摜。她還說，自己長遠沒有那種“生活”，都覺得自己不像個女人了。她啥時候重新變回女人呀——就在她發(fā)出這一句感嘆后，令她想不到的是，藍海的談興似乎起來了，說，像她這種情況，也是一個社會問題了，由于國內(nèi)經(jīng)濟發(fā)展的不平衡，跨區(qū)域就業(yè)是個普遍現(xiàn)象，并將長期存在下去，所以像她這樣的“夫妻問題”，歸根到底是個社會問題，是由經(jīng)濟發(fā)展的不平衡造成的……小周就給他發(fā)上好幾個大拇指，說，你太有才了，讓她的小問題變成了社會大問題。還說，現(xiàn)在，她也放心了，原來自己一直苦惱著的問題不是她個人的，是社會的，既然是社會的，她就不管了，社會的問題她這個小人物也管不了。接著，她對他表示了羨慕，說，還是你好，夫妻一直團圓著，沒有讓自己和老婆成為社會問題。這次，對方一時沒有回復(fù)。就在小周認為他又要跟以前一樣，突然以沉默來結(jié)束這次聊天時，他回復(fù)了，說，你們的問題，是由地理上的距離造成的；我們的問題，是心理上的距離造成的。小周就說，那也讓你的問題變成社會問題吧，不要去管它。他說，我從來不關(guān)心個人問題，我只關(guān)心社會問題啊。

這次聊天后，小周以為自己與藍海的“微情”已經(jīng)上升到了一個高度，就開始在聊天中故意地放大尺度，可讓她想不到的是，藍海對她又有點愛理不理了，聊了簡短的幾趟后，藍海干脆不回復(fù)小周了。

成剛對小周說，不能急，其實，一旦事情成了，越是這樣的人，越容易讓我們吃上肉。

今天夜里，成剛覺得事情很有可能會成，小周甚至用男人一樣的聲氣說，今天夜里不成功，我就不姓周了。小虎就在邊上嘰咕一聲，你本來就不姓周。小周就白了小虎一眼。其實，一周前，小周已經(jīng)放棄藍海了，即便是成剛的那句“越是這樣的人，越容易讓我們吃上肉”的話，也沒法激起她對藍海的希望了。可前日夜里，她實在厭氣，就重新微了他一下，她微他時，就是為了微而微，根本沒有想讓他回復(fù)?？墒?，讓她想不到的是，這次藍海竟然回復(fù)得很快，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在雙方冷卻了一段辰光后，他說話的聲氣好像都變了。他，居然比以前的小周都敢說了，小周當然也不是吃素的，見他敢說，就更敢說了。她哪能好落在他的后面呢。那天夜里，兩家子一下子就“激情碰撞”了，就差“赤誠相見”了?！凹で榕鲎病焙汀俺嗾\相見”是成剛他們這一行的專門用語。在那天夜里，兩個微友約定了第三天夜里——就是今朝夜里，網(wǎng)上再見。相約時，藍海居然說，你說哪能聊，就哪能聊。小周就說，那就“赤誠相見”。顯然，藍海清楚小周話的這個專業(yè)用語的意思，說，那就約定了哈。接著，他發(fā)了小周一個微笑，還說，后天夜里，她不在家里。

小周與對方“赤誠相見”的辰光，也是他們這個團隊的關(guān)鍵辰光，成剛和小虎總要在邊上的，這個團隊的人都要在場的。這個團隊也就三個人，小周主要的工作是跟對方繼續(xù)聊，小虎則在小周與對方“赤誠相見”時負責刻錄，成剛呢，作為這個團隊的領(lǐng)頭羊，一方面要監(jiān)督著小虎不能有閃失，一方面又要在關(guān)鍵辰光對小周作一些必要的提示，以免功虧一簣。望上去，成剛的工作是三個人中最輕松的，其實，這時的成剛是三個人中最緊張的，這個只有他自家清楚。越是在接近成功的辰光，就是離真正的失敗最近的辰光，這個也只有他自家清楚，小周和小虎不清楚。

今天夜里，小周上身只穿了一件黑白條紋背心，下身是一條棉質(zhì)寬松短褲。她的這個穿著當然是在為“赤誠相見”做準備。盡管小周有時率性，可工作起來恰恰又是一個認真的、自我要求高的人，來之前，她還做了做面孔，勾了煙熏眼線，涂了潤唇膏，畫了頰彩。所以，現(xiàn)在，她在成剛和小虎面前顯得漂亮而性感?？蛇@對成剛和小虎是沒有意義的，這只對遠方的藍海有意義。

盡管說好了今天夜里要“赤誠相見”，可一上來，小周并沒有開門見山，甚至還有點拘謹——這是成剛指示的結(jié)果。

小周的一反常態(tài)讓藍海覺得奇怪了。他在微信里說，你怎么啦？小周回答，我緊張。真要那樣，我緊張的。我還從來沒有跟人這樣過。

成剛望著電腦屏幕上微信對話框上的文字，點頭。

藍海又發(fā)過來一句話，我也從來沒有這樣過。小周回答，那算了吧。

小虎在邊上跺一腳。小周的上身晃一晃，像是被小虎的這一腳震的。小虎是怕小周弄巧成拙。

果然，藍海在對話框里立刻發(fā)來三個字，嗯，好的。

小虎又跺了一腳。三個人中，還是成剛沉住了氣。也只有成剛，在心底里并沒有覺得希望已經(jīng)破滅。他用手指戳戳小周的肩胛，說，不要不回，要盡快回，也說好的。

小周馬上照辦。對方?jīng)]有立刻回，小周剛想再回一句啥，都把兩只手重新放到鍵盤上了，成剛的手指又戳一戳她的潔白粉嫩的肩胛，說，別急。

小周的手就從鍵盤的上方拿開，垂在身體兩邊，轉(zhuǎn)過面孔來，望著成剛，似在等著成剛的進一步指示。

小虎伸一伸腰，對小周說，不是我說你，平時男女交往時，女的擺擺譜不要緊，可我們這不是平時的男女交往，這擺譜的度不好掌握。

話音一落，小虎望望成剛，眼神似乎在尋求肯定。成剛沒望小虎，目光落在電腦屏幕上，身體微微前傾。成剛的這個姿勢保持了足足有一分鐘，然后，他立直腰，目光也從電腦屏幕上移開。

小虎望著成剛，似乎想說啥，成剛卻先于他開口，說，沒有完，事情哪能會完呢？

成剛的話音剛落，電腦屏幕上立刻跳出了一行字。成剛、小周、小虎的身體都立刻前傾。其實用不到前傾，他們也望清了這行字：其實，我們也不必多想，哪一件事沒有個開頭？

小周的手都放到面前的鍵盤上了，成剛卻迅速拉牢了她的手。

小虎是真正急了，嘖一聲，說，還欲擒故縱？小周說，聽大哥的，大不了把這個人徹底晾成魚干。小虎說，魚干還能油炸了吃，把他晾成魚干倒好了，只怕在晾自己，把自己前頭花的功夫露水一樣晾沒了。小周說，不是露水，是汗水吧？小虎說，對，是汗水和心血。

兩個人還想說下去，電腦屏幕上突然又跳出了文字，是像詩歌一樣間隔著分行跳出的：我看丨我們還是丨今天開頭吧？丨既然都已說好丨女人打退堂鼓正常丨男人打退堂鼓就不應(yīng)該了

這次，小周不再猶豫，沒有先轉(zhuǎn)頭望成剛，立刻回藍海：我聽你的。

似乎沒有再停歇，兩個人就視頻了。成剛和小虎就在電腦屏幕上望到了藍海：胖乎乎的，戴著眼鏡，穿一件白色汗衫。

兩個人視頻加語音，直接開口說話了。小周說，哥，今天夜里只有你和我。藍海說，那我那樣了啊。小周說，哪樣？藍海說，那樣。小周說，那樣吧，隨你哪能。

屏幕上的光影晃動起來，是藍海在動。一條毛腿、席子的回字紋一晃而過后，藍海“赤誠”了。小周也動起來，邊動邊說，哥，我今朝讓你看，讓你看夠。你也讓我看，讓我看夠。哥，你把手機朝下移，再朝下移……

當小虎面孔上露出微笑時，小周清楚，小虎的刻錄工作已經(jīng)完成了，今天夜里的“赤誠相見”也好結(jié)束了。

過一日，小周又約藍海，得到回應(yīng)后，小周就說，換一個微信，換一個微信更安全。

小周就把藍海的微信名片推給了小虎。很快，小虎和藍海就加上了微信。成剛丟小虎一個眼色，小虎就把剪輯好的視頻發(fā)給了藍海，還發(fā)上了一段事前寫好的話：王子才，你這個猥瑣的人，看看你這個樣子吧！你對得起老婆孩子和你的學(xué)生嗎？

根據(jù)藍海朋友圈里的信息，成剛已經(jīng)曉得了藍海的真實姓名；根據(jù)藍海和小周聊天的部分信息，成剛也大致確定了他的工作單位。藍海，也就是王子才，是一所市級專業(yè)院校的教授，還是一名學(xué)科帶頭人?，F(xiàn)在，這個學(xué)科帶頭人在靜默了一歇后，朝小虎的微信上發(fā)話了：你們這個犯罪團伙，我是公安的，你們的末日到了！

小虎和邊上的小周愣住了，倒不是因為他們真以為藍海是公安的，他們是想不到藍海會這么回答。不過小虎還是反應(yīng)過來了，很快發(fā)過去一句話：你這個假公安，我要把這個視頻發(fā)你單位，發(fā)你老婆！

可小虎的這句話沒有發(fā)送成功，藍海已經(jīng)拉黑了他。小周也朝藍海的那個微信上發(fā)送一個表情包，想不到藍海也已經(jīng)拉黑了她。小周就重新加他，他卻遲遲不通過。

面對這個局面，成剛感到疑惑，一般情況下，社會上的“落腳貨”，如無業(yè)者或職業(yè)低賤者，在曉得自家的不雅視頻落到別人手里后，才會很硬氣地予以回擊，根本不在乎你接下去做啥。曾經(jīng)有一個人，當小虎把錄制的視頻發(fā)給他時，他硬氣地回復(fù)，你要的東西沒有，你快把這個視頻掛網(wǎng)上吧，我盼著做網(wǎng)紅呢。接下來，這人也根本沒有主動黑掉小虎。而但凡有點身份的人，一旦碰著這樣的情況，立刻會如臨深淵、如臨大敵，也往往立刻“繳械”，只不過“繳械”的方式有所不同，有的人會像假李逵碰著真李逵一樣，說出“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這樣的話，當然，他說出這樣的話，不是為了請求饒命，而是為了減少破財；有的人則不費口舌，馬上微信支付了“消災(zāi)錢”——一般情況下，小虎接收這“消災(zāi)錢”后，就會發(fā)回去一句成剛事先準備好（摘自被他翻爛的《游俠列傳》）的話：收入錢財，替人消災(zāi)，言必信，行必果，已諾必成。

在小虎那里遺留了很多視頻，都是些沒有給他們帶來收益的視頻。他專門在電腦里建了一個文件夾，用以存放它們?？磥?，藍海的這個視頻也要被他放進去了。一旦藍海被放進去，他就是這個文件夾最有身份和地位的人。一想到這一點，小虎的心里就來氣：這么有身份和地位的人，居然也被放進這個文件夾！而且，他居然還嚇他們，說自家是公安的。小虎說，他居然說自家是公安的，這個人真老卵，要煞煞他。

成剛沒接小虎的話，轉(zhuǎn)過臉來，問小周，你重新加他，他通過了沒有？小周說，他不可能通過啦。

小周的話讓小虎更氣憤了，他說，我看這個家伙是假教授，要不，是個正想尋死的家伙。

成剛望望小虎，想話啥，卻最終沒有開口。成剛在小虎的眼睛里望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他有點擔憂。

成剛的擔憂終于變成了事實。他把小虎約出來，面色鐵青地在前頭走，小虎跟在他后頭。他不停地朝前走。他約小虎出來，好像就是為了領(lǐng)著他不停地朝前走。

穿過一個廣場，又穿過一條有著零星行人的窄弄，然后左轉(zhuǎn)，朝前再走了一百多米，成剛就在一片雜木林邊立停了。小虎說，碰到啥危險情況了？

成剛左右望望，像在察看周圍的險情，目光中都有警惕神情了?，F(xiàn)在，兩個人站立的地方幾乎是一個死角，他們的身前身左繃著鐵絲網(wǎng)，把他們跟那片茂密的雜木林隔了開來。他們的身后是一垛高墻，身右是他們剛才走上來的那條窄小水泥路。成剛說，就是你制造了險情。

成剛摸出手機，讓小虎看里頭的一個截屏。那是藍海赤裸著的身體。這個截屏是小周發(fā)給成剛的。當小周告訴成剛它的出處時，成剛立刻打開了跟藍海相關(guān)的一個群，可里面已不見有關(guān)藍海的視頻。不知被誰刪掉了。不過，即使以最快的速度刪掉，這樣的視頻只要一上網(wǎng)，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眨眼工夫，它也傳播開來了，不曉得被多少人截屏了——這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卻又讓人嘖嘖稱奇。

最初，成剛很想知道有多少人截屏了藍海的這個視頻。很快，他不關(guān)心有多少人截屏了它，他關(guān)心刪除這個視頻的是普通人還是網(wǎng)警。又很快，他認為網(wǎng)警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它并刪掉它的可能性不大?？珊檬抡邥谂笥验g的私聊中轉(zhuǎn)發(fā)，這樣，網(wǎng)警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就大了。網(wǎng)警一旦發(fā)現(xiàn)，就不會到此罷休——這也是成剛他們這個行業(yè)里有一個不成文規(guī)矩的原因，這個規(guī)矩就是：他們止于恐嚇?？謬槻怀?，他們就放棄。

可這一趟，小虎違反這個規(guī)矩了，也讓成剛曉得他違規(guī)了。本來，成剛可能要等到警察尋上門后才曉得?？尚』⒃诎阉{海的視頻朝外發(fā)送時告訴了小周，小周就在第一時間截屏了。可事情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小周截屏有啥用呢？截屏后發(fā)給成剛有啥用呢？除了讓他感到氣憤之外，還有啥呢？

在雜木林邊，因為氣憤，成剛感到自己的胸口鼓脹了。有一瞬間，他認為他對這件事情是反應(yīng)過度了，可望著小虎面孔上有些桀警不馴的神情，他胸口的鼓脹還是難以平復(fù)。成剛說，做啥要這樣呢？小虎說，我氣不過，這個人有頭有臉，還這樣。

成剛感到身體在微微發(fā)抖了。小虎又說，這人太可惡了，浪費了我們這么多功夫。成剛說，我并不是想對你表明我思想很好，我只是想問你，你忘記我們這一行的規(guī)矩了？

確實，在成剛這一行，不要說付了“消災(zāi)錢”的，就是那些不付的，成剛他們最后也沒有添他們麻煩。他們，不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既然不利己了，也就不損人了。可是，這個秘密，或者說規(guī)矩，是不能公開的，公開后，他們的這口飯就吃不下去了。

說到底，這種“息事寧人”式的規(guī)矩，也是為了自身。成剛又對小虎說，你把這東西發(fā)出去，就是在發(fā)我們自己，就是在向公安提供線索。小虎說，公安來了？

成剛的腦子“哄”地響了一下，他伸出拳頭，搠向小虎。小虎趔趄著倒向身后的墻壁，然后，他一個前沖，像是背部受到了墻壁的反彈，又像是要向成剛反撲?？尚』⒀杆倭⑼?，瞪著成剛，說，看在你把我從老家?guī)С鰜淼姆萆希也贿€手。

小虎話音剛落，成剛的右拳又搠在小虎面孔上。小虎兩只手捂住面孔，他的喉嚨頭咕嚕一記，像有啥話在那里滾了滾，又被他咽下去了。

成剛開口了，聲氣竟然變平靜了，他說，我們的目的不是搞臭他們，我們的目的只有一個。他們應(yīng)該是我們合作伙伴，合作不成，也不是他們的錯。

成剛說罷，轉(zhuǎn)過身來。

成剛在等了，也不再跟小周和小虎聯(lián)系?？梢鹊娜藚s一直沒有來找成剛。嚇絲絲地等了一個多月后，成剛重新喊來了小周和小虎。

小周穿著得很時髦，也很性感，上身的牛仔襯衫敞開著，露出里頭的一件紫色鉚釘打底衫；下身著裸色雪紡短褲，短褲上還有著金屬亮片。她笑盈盈的，這笑像是在告訴成剛和小虎，不愉快已經(jīng)過去，三人團隊的合作又要起航了。小虎面孔上也望不出有啥不開心，斜靠在桌子上，等著成剛開口。成剛說，盡管一個多月過去了，好像也沒有啥事情發(fā)生，可我們還是不能放松警惕。

小虎張張嘴巴，想說啥，卻沒有出聲。就這樣，成剛發(fā)覺小虎的門牙沒有了。成剛也張張嘴巴，同樣沒有說出啥。小周對成剛說，這一個月來，盡管你沒有召集我們，可我和小虎沒有等，小虎又聯(lián)系上了幾個人，讓我添加了他們。

三人團隊里，小虎還有一個工作，就是物色人。他有令人刮目的能力，如能搞到一本幾千里外的某單位的通訊錄，然后交給小周，讓她根據(jù)上面的手機號，試著去逐一添加微信。成剛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濃濃的歉疚。他的目光又落到小虎面孔上，小虎似乎望到了成剛的那份歉疚，落開嘴一笑，對成剛露出缺了門牙的嘴洞。成剛的右手放到小虎肩胛上，撫摸了幾下。小虎似乎很享受成剛的撫摸，又落開嘴笑了。成剛輕聲說，去補一補吧。小周說，我看不用補，小虎現(xiàn)在好像比以前更神氣了。

成剛和小虎都聽出，小周話不正經(jīng)。小虎接了成剛的話，說，到深圳后補吧。我要去深圳了，今天，我就向兩位告別。我前天就想著要跟你們告別的。然后，小虎又告訴邊上的兩個人，他在深圳的堂兄升職了，讓他去他那里上班。

小周的眼神里有了不快的神情。成剛也沒有心思說啥了。成剛望到小虎也伸出了拳頭，不過這個拳頭不是搠向他的，搠向了他們這個三人團隊，小虎似乎也搠了兩拳，成剛就感到他們這個三人團隊被擊散了。

小虎終于反擊了。那天，成剛伸拳搠他時，他不還擊，時隔一個多月后，他像借了鈔票后還鈔票一樣，還掉了成剛給過他的兩拳。小虎還拳時的風(fēng)度遠遠在成剛之上，成剛當時拔出拳頭時面色鐵青、怒目圓睜，上身還微微發(fā)抖；小虎還出拳時神態(tài)安然，面帶微笑。只有真正的強者才有風(fēng)度，不是嗎？成剛打掉了小虎的兩只門牙，小虎卻沒有倒下；而小虎盡管沒有打掉成剛的門牙，成剛卻倒下了。

說起來，成剛是先坐下，再倒下的，不過，坐下和倒下的時間和地點不同?？墒?，他的坐下和倒下確實是因為小虎的反擊，小虎把成剛給他的兩拳還上了，他是還給他們這個三人團隊的，三人團隊的核心人物成剛就倒下了。

當小虎說出“告別”兩字時，成剛坐到了邊上的椅子里，再也說不出啥了。說起來，盡管他們做目前的這個行當也只有半年多時間，可他們這個團隊成立也有兩年了。兩年來，三個人一道做過好多事情，有成功，也有失敗，一路的風(fēng)雨和陽光，似乎也在三人間結(jié)成了一種特別的友情。現(xiàn)在，成剛看到這友情就要結(jié)束了——以前，成剛曾經(jīng)把這友情稱為“戰(zhàn)友情”。其實，說“戰(zhàn)友情”是夸張了，說“兄弟兄妹情”可能也重了，說他們之間的情分的基于那個微信聊天系統(tǒng)的“微情”，或許更確切。不過，讓成剛想不到的是，他們之間的“微情”就要結(jié)束了，結(jié)束的原因不是來自外部，而是來自團隊內(nèi)部。

在椅子里坐了大約三四分鐘后，成剛立起來。這期間，小周和小虎肯定是說話了，可成剛沒有聽清他們說了啥。成剛舉手，對著小虎和小周搖了一搖，就轉(zhuǎn)身跨出門口。

大約半個小時后，成剛來到了城郊結(jié)合部的一塊草地上。一站上這塊草地，他就好像支撐不住自己了，倒了下來，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用憂傷的目光望著天上的一朵白云。此刻，他心里確實感到十分憂傷，也感到渾身綿軟。

躺了兩三分鐘后，成剛像是稍稍緩過勁來，雙臂一彎，雙手襯到后腦勺上，目光里的憂傷也淡了好多。就在這時，他聽到口袋里的手機響了，那是微信提示的聲音。他沒有理睬這響聲。又過了一歇，他終于坐了起來，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查看微信。

是小虎發(fā)來的。他點開，然后瞪大眼睛。他起先以為小虎發(fā)給他的還是藍海的那個視頻，可瞬間工夫藍海就變成了他哥。他眨眨眼睛，又瞪大。

那確實是他哥。他那在老家稅務(wù)部門當一名小官的哥。他不再望下去，連忙把手機放到草地上。他不但身體綿軟，大腦也暈眩起來?？伤讨鴽]有再次倒向草地。他雙手撐著草地，眉頭皺起，神情凝重。

成剛覺得小虎是不會把這個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的。如果發(fā)到網(wǎng)上，小虎就不會提前發(fā)他了，發(fā)通知似的提前發(fā)他了。比如，他把藍海的視頻發(fā)網(wǎng)上，就根本沒有提前向他透露什么，直接就發(fā)了。這就像打人，真要打，不會通知的，通知的話，其實是不想打。不過，小虎在向他告別之際，為啥要發(fā)他這個視頻呢？還有，他偷錄他哥干嘛呢？

成剛又拿起草地上的手機，點開他哥的這個視頻。屏幕上的他哥讓他感到陌生，也打碎了他對他哥的所有美好回憶。他覺得胃里有東西要朝喉嚨頭竄，他強忍來自胃部的不適。他心里又產(chǎn)生了幾個問題：1、這個視頻小虎是啥時候偷錄的？2、為啥這次偷錄沒讓他這個團隊的頭在場？3、小周在與他哥“赤誠相見”時，曉得這是他哥嗎？

這三個問題，還有前頭的兩個問題，盤旋在成剛的心頭。他解不了這些問題，也一時驅(qū)趕不了盤旋在自己心頭的這些問題。

成剛想問小周。他覺得小周的心里或許有這些問題的答案。他遲疑了一歇，撥通了小周的手機。

當小周在手機那頭剛喚出一聲“老大”，成剛又想立刻切斷通話，什么也不說了。可轉(zhuǎn)瞬間他還是開口了。

成剛說，唐麗娜，既然小虎去深圳了，我們就都散了吧，好聚好散。

小周，也就是唐麗娜，在手機那頭說話了，可還沒有聽清她在說什么，成剛就放下了手機。他不想聽她說什么了，他只想讓小周盡快變成唐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