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蛺蝶與赪桐(狀元紅)·大浪漫 盧躍剛 攝
與其他野生動物拍攝比,昆蟲太小(目前世界紀錄,最大的昆蟲——中國巨竹節(jié)蟲,體長62.4厘米,最小的昆蟲——仙蠅蜂,體長只有零點幾毫米),浩瀚雨林,茫茫荒草,要么找不著,要么找著了拍不著;僥幸拍著了,又拍不實,拍不好;拍實拍好了,剪裁下來,像素大大降低,放大了是虛的,再放大是馬賽克。
傳統(tǒng)昆蟲拍攝,單反相機加微距鏡頭是標配。歷史上有許多好作品,強調背景虛化,強化昆蟲萌態(tài),拍的是“唯美主義”,拍的是寵物。世界權威的野生動物拍攝大獎賽昆蟲部分,絕大多數(shù)給了“唯美主義”?!拔乐髁x”至今也是世界昆蟲拍攝不可動搖的主流。
“超微距”的出現(xiàn)改寫了歷史。英國昆蟲攝影家列文·比斯發(fā)明了超微距攝影技術,裝備之精良、豪華,制作之嚴謹、繁復,拍攝的昆蟲標本照片,尺寸可以放大到數(shù)米,昆蟲毛發(fā)、結構纖毫畢露,將昆蟲攝影登峰造極。超微距昆蟲標本攝影工具和方法的發(fā)明,是科學與藝術的完美結合,其美學特征是“科學結構主義”,它在激活標本的同時,也激活了歷史。
“科學結構主義”硬核、精湛,“唯美主義”夢幻、甜膩,昆蟲攝影百年,職業(yè)攝影師的美學追求和視野,觀眾的審美傾向總體上被引導并鎖定在了這兩個“主義”里。
十斑大瓢蟲·時間河流 盧躍剛 攝
黑帶食蚜蠅·荷花吟 盧躍剛 攝
枯葉蝶、綠羅花金龜與柳樹·吃相 盧躍剛 攝
金環(huán)胡蜂(虎頭蜂)與螞蟻·大哥,借一步說話 盧躍剛 攝
紅顯蝽(人面蝽)·游戲 盧躍剛 攝
豆芫菁·先看一眼 盧躍剛 攝
這個現(xiàn)狀不能令人滿意。使用專業(yè)設備拍攝昆蟲,雖有上佳表現(xiàn),但是受制于工具、拍攝環(huán)境和方法,也受制于觀念,不能在美學意義上改變題材(昆蟲種類)、視角(昆蟲社會關系,與人類和其他動物的共情共生關系)、主題(昆蟲的行為,故事與戲劇性)等攝影語言狹窄、貧乏的狀況。
手機拍昆蟲表現(xiàn)會怎樣?
幾年前,我曾看到一個權威的昆蟲學家和昆蟲攝影師主編昆蟲科學圖譜,他在征稿啟事里明確說,不接受手機拍的昆蟲投稿。雖然圖譜昆蟲照片登出來很小,但他依然不相信手機能替代單反相機,拍出清晰的昆蟲圖片來。持不可替代論,不僅以上那位昆蟲學家一人。事實上,許多專業(yè)昆蟲攝影師的拍攝,也不太可能舍棄昂貴的單反裝備和拍攝經(jīng)驗去拍昆蟲。手機拍昆蟲,那也太不“專業(yè)”了。
手機為什么不能拍昆蟲?
提高拍攝質量拍出好照片,已成為當下手機生產(chǎn)商“比學趕超”不斷升級換代的重要目標,從數(shù)學算法到鏡頭技術,從提高像素到提高清晰度、還原度,無所不用其極。2017年至2023年,我先后使用iPhone6s、iPhoneXSMax、iPhone13ProMax、iPhone14ProMax進行昆蟲拍攝,拍了至少15萬張照片。因為好奇心,非功利地拍著玩兒,無知無畏,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手機拍昆蟲的魔力。
我的昆蟲攝影很大程度上屬于“紀實攝影”,類似自然界里的“街拍”。新工具,老方法,有變化。在昆蟲攝影領域,接續(xù)單反相機在紀實攝影、新聞攝影、乃至人文攝影的傳統(tǒng),反而是另類。需要強調的是,偉大的博物學家愛德華·威爾遜的“社會生物學”對我的昆蟲觀察與拍攝深有啟發(fā)。我看昆蟲,有了社會學的視角和眼光。我相信昆蟲與人類是同構的,它們有情感,有靈魂,有故事,眼睛與身體語言豐富,短暫蟲生不可知,充滿了不確定性和戲劇性,自然會有“關鍵性的瞬間”。
其實,我的專業(yè)是非虛構寫作和歷史研究,之前既不昆蟲,也不攝影,隱居山野十幾年,鬼使神差,癡迷昆蟲攝影,七八年拍下來,從四川龍門山余脈到西雙版納熱帶雨林,漸漸有了些心得,成為今天這番摸樣。
此刻,我依舊坐在時光列車里,而車窗外,風景變幻,人生已在另一條軌道上風掣電閃。
(本文原為《我看你意氣非凡——手機街拍探索昆蟲王國》一書“自序”,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