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印度政黨??國大黨??尼赫魯—甘地家族??雙頭領導模式??家族政治
2024年4月5日,印度國大黨正式發(fā)布第18屆議會選舉競選綱領。在其封面上,國大黨主席馬利卡爾瓊·卡爾格和尼赫魯—甘地家族的第四代繼承人拉胡爾·甘地并肩而立,象征著二人對國大黨的共同領導。卡爾格是自1998年以來第一位來自尼赫魯—甘地家族以外的國大黨主席,卡爾格和拉胡爾同時領導國大黨競選的背后,折射的是國大黨與尼赫魯—甘地家族的復雜關系。在印度獨立后的70多年時間里,國大黨的領導體制始終和以尼赫魯—甘地家族為核心的家族政治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2014年以來,國大黨實力不斷下降,選舉連續(xù)失利,依附于尼赫魯—甘地家族的領導體制限制了國大黨革新的努力。
作為印度歷史最悠久的政黨,國大黨具有廣泛的包容性,其支持者來自印度社會不同階層、種姓、宗教和種族。在尼赫魯時代,國大黨的民主決策和協(xié)商一致原則不僅使該黨成功包容了不同政治勢力,而且成為一黨獨大體制下民主的動力。[1]作為獨立后的首任總理,尼赫魯并沒有指定其家族任何成員擔任國大黨領導人職務,但在他去世后,國大黨出于統(tǒng)一黨內不同派系的需要,任命尼赫魯?shù)呐畠河⒌侠じ实貫辄h主席。在英迪拉·甘地執(zhí)政時期,國大黨自尼赫魯時代建立起來的以社會主義、世俗主義為核心的意識形態(tài)不斷被侵蝕,不僅未能建立一套新的具有包容性的意識形態(tài),而且協(xié)商一致的民主傳統(tǒng)和組織力量均遭到削弱。在此背景下,國大黨發(fā)展出一套高度依賴尼赫魯—甘地家族的榮光和權威來容納各種相互競爭的觀點和勢力的領導體制。在印度獨立后的77年中,國大黨的領導權有68年掌握在尼赫魯—甘地家族手中。
2024年6月4日,印度新德里,國大黨主席卡爾格與該黨資深領袖索尼婭·甘地在新聞發(fā)布會現(xiàn)場交流。
2024年6月4日, 印度新德里,國大黨領袖拉胡爾·甘地舉行新聞發(fā)布會。
作為一種領導權代際轉移的方式,國大黨將領導權限制在尼赫魯—甘地家族繼承范圍內,在某種程度上是該黨為解決領導權之爭而采取的先發(fā)制人做法,權力在尼赫魯—甘地家族內部轉移使得領導層的選擇和被接受變得更加容易。[2]這種方式賦予了尼赫魯—甘地家族在國大黨內超越不同派系的最高權威,將內部沖突限制在最小范圍,并通過家族成員之間的代際轉移確保權威的連續(xù)性與穩(wěn)定性。然而,這種依附于家族政治的領導體制,使得領導層更替問題成為國大黨組織架構層面上始終難以擺脫的核心挑戰(zhàn)。
首先,高度依賴尼赫魯—甘地家族的權力轉移方式,使得國大黨領導權轉移和領導層更替從未真正實現(xiàn)制度化。自英迪拉·甘地時代以來,該黨領導層更替從未和尼赫魯—甘地家族的政治繼承關系區(qū)分開來。英迪拉·甘地本人及其次子桑賈伊·甘地意外去世后,拉吉夫·甘地于1984年成為國大黨主席并于同年12月成功當選印度總理。自1998年加入國大黨以來,拉吉夫·甘地的妻子索尼婭·甘地成為國大黨歷史上任職時間最長的主席;2004年拉吉夫·甘地的兒子拉胡爾·甘地宣布從政時,外界普遍感到意外,公眾認為他妹妹普利揚卡·甘地似乎更有政治天賦。近年來,由于拉胡爾·甘地在擔任國大黨主席職務問題上的不確定性,國大黨內部不時傳出要讓普利揚卡·甘地發(fā)揮更大作用的聲音。國大黨領導權的轉移和領導層的更替,取決于尼赫魯—甘地家族中由誰來繼承家族政治遺產(chǎn)。換言之,國大黨從未建立正式和穩(wěn)定的制度,確保領導層如何以及何時進行變革。[3]
其次,國大黨將領導權限制在尼赫魯—甘地家族內部,弱化了國大黨在領導層吸納和錄用更廣泛政治精英的能力。開放性是政黨擴大社會聯(lián)系和保持內部活力的重要條件。一個開放的政黨,能夠最大限度地吸納不同的利益群體并隨著外部環(huán)境的變化與時俱進。在政黨內部,政治精英根據(jù)其資歷、能力、關系網(wǎng)絡處在權力序列的不同等級上;政黨領導層的開放保證了政黨在其內部能夠最大限度吸納政治精英,任人唯賢,選拔最優(yōu)秀的人才成為領導者。限制政治精英對最高領導權的公平競爭,削弱了政黨的領導能力。
在國大黨歷史上曾多次發(fā)生黨內政治精英挑戰(zhàn)最高領導權的斗爭,但由于國大黨對尼赫魯—甘地家族的依賴,這些挑戰(zhàn)不僅沒帶來政治精英之間的公平競爭和國大黨領導層的優(yōu)化,反而導致國大黨分裂。在英迪拉·甘地時期,莫拉吉·德賽始終是國大黨內部的主要競爭對手,但隨著他在國大黨和政府內部的權力被不斷削弱,德賽最終離開國大黨,并在1977年出任人民黨政府總理。在索尼婭·甘地擔任國大黨主席前后,沙拉德·帕瓦爾從國大黨離開并創(chuàng)建民族主義國大黨。2019年,拉胡爾·甘地因國大黨連續(xù)兩次大選失利引咎辭職。2020年,23名國大黨元老就拉胡爾·甘地辭職后國大黨主席空缺問題聯(lián)名致信索尼婭·甘地,要求對黨內領導層、組織結構問題進行改革,提出國大黨需要一個有活力、有能力的全職領導人。[4]此舉被外界視為國大黨內的改革派對尼赫魯—甘地家族領導地位的挑戰(zhàn)。此后兩年,這23人中多人退黨,轉而加入印度人民黨等其他政黨或成立新政黨。
強大的政黨之所以強大,就在于能夠建立起一套科學的組織機制,盡可能多地團結不同群體、容納不同意見,同時緩和黨內矛盾,力爭達成最廣泛共識。領導層的更替和領導權的轉移,是這套組織機制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國大黨將領導權限制在尼赫魯—甘地家族內部,不僅限制了黨內精英的發(fā)展空間,隨之而來的權力家族化給該黨帶來嚴重問題,無法定期選拔和更新領導人、彌合不同派系之間的矛盾、實現(xiàn)集中統(tǒng)一領導以及在民眾中保持廣泛吸引力。不僅如此,這種高度依賴尼赫魯—甘地家族的體制形成后,國大黨的領導權被該家族壟斷,黨內出現(xiàn)了個人庇護文化和庇護網(wǎng)絡,并阻礙非尼赫魯—甘地家族的黨員成為黨的領導人——這是政黨陷入長期衰退的常見模式。
在西方政黨政治中,某一政黨的中央領導層通常包含政府(議會和行政部門)中的政黨成員和黨的中央組織兩部分。[5]議會制政府下的選舉問責機制,意味著政黨選舉獲勝上臺后,作為政府首腦的總理/首相是政黨事實上的最高領導人。在尼赫魯、英迪拉·甘地和拉吉夫·甘地執(zhí)政時期,他們不僅是國大黨政府的總理,也是國大黨的最高領導人,國大黨中央的權力是統(tǒng)一的。然而,自索尼婭·甘地擔任黨主席以來,國大黨家族政治下的領導體制以一種雙頭領導模式運作。如果說依附于家族政治的領導體制削弱了國大黨的領導能力是國大黨過去幾十年來組織衰退的根源,那么這種雙頭領導模式則是自2014年以來國大黨內部管理混亂、選舉不斷失利的直接原因。
雙頭領導模式意味著國大黨中央存在兩個權力中心,其最初表現(xiàn)為作為國大黨領導人的索尼婭·甘地和作為國大黨政府總理的曼莫漢·辛格之間的權力分割。在索尼婭·甘地擔任國大黨主席期間,她先后在2004年和2009年兩次帶領國大黨贏得選舉。反對黨陣營和國大黨內部一部分勢力以她出生于意大利為由反對她出任總理一職,曼莫漢·辛格成為國大黨領導的團結進步聯(lián)盟政府的“意外總理”。[6]由于索尼婭·甘地是國大黨最高領導人,辛格政府的部分決策權被國大黨的中央組織分享,團結進步聯(lián)盟政府的決策權很大程度上不是集中在總理辦公室,而是由國大黨主席掌握。總理辦公室的權威被削弱,政府各部部長都有相當程度的自主權,這不僅造成政府決策權的分散和混亂,更為不同利益團體接近權力部門創(chuàng)造了機會,這成為辛格政府第二任期改革無力和大規(guī)模腐敗的重要原因。
2014年,國大黨選舉失敗下臺后,其雙頭領導模式表現(xiàn)為尼赫魯—甘地家族的多位成員不同程度活躍在政治中造成的權力分割。拉胡爾·甘地在2013年就任國大黨副主席,[7]領導了次年國大黨的大選競選活動,并于2017年正式接任國大黨主席一職,成為國大黨名義上的最高領導人。作為尼赫魯—甘地家族的長輩和國大黨歷史上任職時間最長的主席,索尼婭·甘地在黨內仍然享有廣泛的權威,這使得國大黨的雙頭領導模式得以延續(xù)。
從內部權力分布來看,國大黨內部存在兩個權力中心。聚集在索尼婭·甘地周圍的是國大黨內資深的、政治經(jīng)驗更加豐富的老一代領導人。他們大多是在拉吉夫·甘地時期成長起來的,從政經(jīng)驗豐富,在黨內有強大的網(wǎng)絡基礎和政治資源。但是,他們在觀念上相對保守,對快速變化的社會尤其是年輕選民的訴求反應遲緩,反對在黨內進行大膽改革。圍繞在拉胡爾·甘地身邊的則是年輕一代領導人,和年輕選民聯(lián)系更加密切,要求打破黨內論資排輩的傳統(tǒng),任人唯賢。因此,在黨內候選人提名、首席部長人選、黨的最高決策機構——工作委員會的構成等方面,索尼婭·甘地和拉胡爾·甘地各擁有一部分決策權。
從國大黨權力的實際運行來看,此前作為國大黨主席的拉胡爾·甘地缺少足夠權威。拉胡爾·甘地就任國大黨主席后,試圖改革并加強國大黨的組織建設,改組了此前由索尼婭·甘地任命的國大黨工作委員會,組建了一個新老領導人混合的團隊。但由于決策權的分散,這一做法雖然短期內平息了黨內不同派系之間的斗爭,但也為此后邦一級的政治危機埋下伏筆。[8]此外,拉胡爾·甘地主張賦予黨內年輕領導人更大權力,引入新面孔,改革黨內問責體制,推動在黨內通過民主選舉的方式產(chǎn)生候選人,取代此前由黨內元老指定其親信為候選人的做法。但這些改革措施沒有得到落實。2018年,國大黨在中央邦和拉賈斯坦邦的邦議會選舉中獲勝,但帶領這兩個邦獲得選舉勝利的拉胡爾·甘地團隊的核心成員喬蒂拉迪蒂亞·辛迪亞和薩欽·派洛特并沒有如拉胡爾·甘地所愿成為首席部長,反而在這兩個邦政府內受到排擠,與擔任兩個邦首席部長的卡瑪爾·納特和阿肖克·蓋洛特發(fā)生激烈沖突,嚴重損害了國大黨在這兩個邦的選舉力量。在2019年印度議會大選中,國大黨在中央邦和拉賈斯坦邦慘敗,僅在中央邦獲得一個人民院(議會下院)席位,直接導致國大黨在議會大選中失利,拉胡爾·甘地宣布承擔敗選責任并引咎辭職。此后,國大黨主席由索尼婭·甘地代理,直至2022年10月選舉產(chǎn)生新的主席卡爾格。
2024年4月23日,印度班加羅爾,印度國大黨舉行競選集會。
在雙頭領導模式下,國大黨內部干部管理和問責機制混亂、派系斗爭嚴重,導致該黨在選舉中經(jīng)常失利。拉胡爾·甘地辭職時曾希望黨內其他高層領導人也能承擔責任并一同下臺,但并沒有得到回應,他們反而抨擊拉胡爾·甘地缺乏從政經(jīng)驗導致選舉失敗。國大黨的內部混亂還導致許多高級成員對該黨失去希望并退黨。2020年,喬蒂拉迪蒂亞·辛迪亞宣布脫離國大黨,并帶領中央邦議會25名國大黨議員加入印度人民黨,導致國大黨中央邦政府倒臺。在2023年的中央邦議會選舉中,國大黨也未能奪回執(zhí)政權。辛迪亞后來成為莫迪政府的民航部長。辛迪亞家族在中央邦有龐大的社會根基,和國大黨有很深的淵源。辛迪亞加入印度人民黨并被重用對國大黨是個巨大的打擊,同時還帶來一連串的延展效應。除了辛迪亞外,2019—2023年,國大黨先后有9位曾擔任國大黨聯(lián)邦政府部長或者邦政府首席部長的高級領導人退黨。如曾在辛格政府中任聯(lián)邦部部長的吉廷·普拉薩達、阿什瓦尼·庫瑪爾、林德·迪歐拉,擔任內政部國務部長的辛格(RPN?Singh),先后擔任過兩屆辛格政府科技部、法律部、人力資源部部長的卡皮爾·西巴爾,旁遮普邦前首席部長阿馬林達爾·辛格,旁遮普邦國大黨前主席蘇尼爾·賈克哈爾,克什米爾和查漠邦前首席部長納比·阿扎德,前馬哈拉施特邦首席部長阿肖克·查萬。[9]在邦一級,退出國大黨的地方領導人更是難以統(tǒng)計。印度民間機構“民主改革協(xié)會”的研究報告顯示,2014—2021年,國大黨共有339名各級領導人退黨。[10]人才大量流失使得國大黨地方組織遭到嚴重破壞,這是國大黨選舉失敗的重要原因。
在過去130多年的歷史中,國大黨領導人只有五次是通過公開選舉產(chǎn)生,都發(fā)生在黨內圍繞領導人人選出現(xiàn)嚴重分歧的時期,而其他時期,該黨領導人都是通過協(xié)商一致的原則推舉。2022年10月,在國大黨主席空缺近3年后,國大黨宣布通過選舉的方式產(chǎn)生黨主席。然而,選舉的過程清晰地向外界展示了家族政治對國大黨領導體制的影響及國大黨領導層的混亂。國大黨最初提名了拉賈斯坦邦首席部長阿肖克·蓋洛特為候選人,但令國大黨高層震怒和外界驚訝的是,蓋洛特公然宣布退出競選。其根本原因在于,根據(jù)國大黨規(guī)定,蓋洛特一旦出任國大黨主席職務,就必須辭去拉賈斯坦邦首席部長一職。這意味著蓋洛特在該邦的黨內競爭對手將接替他出任首席部長,有損他在該邦的政治地位和關系網(wǎng)絡。顯然,蓋洛特意識到即使是擔任國大黨主席職務也將受制于尼赫魯—甘地家族,實際權力遠不如拉賈斯坦邦首席部長。最終,由黨內保守派提名的卡爾格當選國大黨主席,此前他曾在曼莫漢·辛格政府中先后擔任勞動和就業(yè)部長以及鐵道部長,同時擔任印度人民院國大黨領袖。
卡爾格當選后,開始在組織層面對國大黨領導體制進行改革,其主要措施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改組黨的最高決策機構工作委員會,吸納年輕領導人,包括那些曾在2022年寫公開信要求國大黨改革領導層、挑戰(zhàn)尼赫魯—甘地家族權威的領導人。這意味著國大黨努力使最高決策層更具有代表性和包容性。另一方面,擴大黨內民主。在中央層面,工作委員會展開關于當前政策的公開辯論,并允許領導人發(fā)表不同看法,在重要的政策立場、人事安排上盡可能通過協(xié)商一致達成共識。在地方層面,恢復和加強該黨在各邦的組織和領導結構,在候選人的確定和競選策略上通過中央和地方合作,賦予地方領導人更多權力。具體候選人的提名主要由國大黨的邦級領導人負責,而中央選舉委員會的工作重點則是確保出現(xiàn)有爭議的候選人時盡可能達成共識。
然而,卡爾格的改革雖在一定程度上平息了國大黨領導層內部的混亂和斗爭,在形式上有了最高權威,但在選舉中并無太大成效。在2023年底的邦議會選舉中,國大黨僅在南方的卡納塔克邦和特倫甘納邦獲勝,在北部的中央邦、拉賈斯坦邦、恰蒂斯加爾邦均失去了政權。在2024年大選中,仍有大批國大黨領導人退黨加入印度人民黨。
現(xiàn)年83歲的卡爾格是尼赫魯—甘地家族的忠實支持者。他的當選,確保了尼赫魯—甘地家族在國大黨領導體制中的核心地位。他本人也明確表示,將繼續(xù)尋求尼赫魯—甘地家族的“指導”和“建議”。[11]作為尼赫魯—甘地家族的代理人,卡爾格未來可能會繼續(xù)在黨的組織建設、決策民主化、意識形態(tài)等方面進行改革,但不可能對國大黨組織結構進行徹底改革。國大黨領導體制中的家族政治還將延續(xù)下去,尼赫魯—甘地家族仍將是未來國大黨的領導核心。這使得國大黨在領導權問題上仍然面臨不確定性。
2021年10月2日,印度拉賈斯坦邦,時任拉賈斯坦邦首席部長蓋洛特出席印度國父圣雄甘地152周年誕辰紀念活動。
首先,國大黨領導層面臨尼赫魯—甘地家族的領導權和國大黨正式機構的領導權之間的分離與潛在沖突。當前,索尼婭·甘地仍是國大黨的領袖,而拉胡爾·甘地盡管已不再擔任國大黨主席職務,但他仍被看作國大黨的領導人,并且黨內呼吁普里揚卡·甘地承擔更多責任的呼聲從未間斷。國大黨的主要權力中心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黨內任何正式領導職位,黨主席承擔黨的具體工作,但其決策權在很大程度上仍然需要得到尼赫魯—甘地家族的認可。這種權力和責任的不對稱,是黨的問責制脆弱所在。
其次,尼赫魯—甘地家族三位成員仍然活躍在政治中卻并不擔任黨的最高領導職務的事實,可能導致國大黨內存在多個權力中心,削弱黨的統(tǒng)一領導。三人可能會集體決策,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運作方式,在黨內發(fā)出復雜信號。索尼婭·甘地主要依賴國大黨高層領導的建議;拉胡爾·甘地在國大黨基層有一套反饋機制,從黨的基層組織、中層領導甚至外部專家獲得信息,但這些信息未必能產(chǎn)生即時的選舉效應;普里揚卡·甘地目前仍在幕后扮演拉胡爾顧問的角色,尤其是拉胡爾和索尼婭出現(xiàn)沖突時充當二人之間的協(xié)調者。他們都活躍在政治中,并繼續(xù)以集體和個人的方式控制國大黨,他們各自擁有不同的追隨者,成為黨內爭吵和混亂的潛在根源。
最后,尼赫魯—甘地家族通過非正式渠道領導國大黨,在事實上削弱了國大黨正式機構及其領導職務的權威。如果新的國大黨主席不能真正承擔起復興國大黨的使命,那么國大黨仍將面臨進一步衰落的局面;如果成功扭轉國大黨衰退的局面,他將建立自己的權威,但會沖擊尼赫魯—甘地家族的領導地位,這也會成為未來國大黨內部沖突的潛在風險。
2024年6月4日,印度第18屆人民院大選落下帷幕,國大黨獲得99個席位。與2019年大選相比,國大黨的得票率只增加了兩個百分點,但其所獲議席數(shù)量的大幅增加,將有助于提升黨的士氣,扭轉黨內人才不斷流失的局面,恢復黨的干部和基層組織對黨的領導層的信心。國大黨能否實現(xiàn)和印度人民黨輪流執(zhí)政的復興目標,領導體制的變革仍是關鍵。從短期來看,這取決于現(xiàn)任國大黨主席能否在尼赫魯—甘地家族的核心領導下加強黨的組織建設;從長期來看,則取決于國大黨的領導權能否跳出家族政治的窠臼。
國大黨對尼赫魯—甘地家族的依賴是庇護型政治關系中政黨組織建設脆弱的結果。[12]國大黨和尼赫魯—甘地家族的關系絕非印度政治中的特殊現(xiàn)象。事實上,印度的許多政黨都深陷家族政治的泥沼,黨的領導層構成、內部精英遴選、權力繼承問題嚴重依賴某個政治家族。由于寡頭統(tǒng)治的盛行、黨內民主的缺失和晉升渠道的限制,印度的許多政黨更像是封閉的家族企業(yè),而不是充滿活力、內部競爭、聚集各種不同觀點、錄用賢能的政治組織。[13]國大黨依賴尼赫魯—甘地家族的領導體制面臨諸多現(xiàn)實困境,也反過來限制了國大黨組織建設的能力。
[1]?參見斯坦利·A·科查內克著,上海市徐匯區(qū)教師紅專學院譯:《印度國大黨:一黨民主制的動力》,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
[2]?Pradeep?Chhibber,?“Dynastic?Parties:?Organization,?Finance?and?Impact,”?Party?Politics,?Vol.19,?2013,?pp.?277-295.
[3]?Susanne?Hoeber?Rudolph,?Lloyd?I.?Rudolph,?“Congress?Learns?to?Lose:?From?A?One-party?Dominant?to?A?Multiparty?System?in?India,”?in?Joseph?Wong?and?Edward?Friedman?eds.,?Political?Transitions?in?Dominant?Party?Systems:?Learning?to?Lose,?London:?Routledge,?2008,?p.35.
[4]?“Full?text?of?the?Letter?Written?by?Dissenting?Congress?Leaders?Demanding?Sweeping?Changes?within?the?Congress?party,”?August?28,?2020,?https://www.opindia.com/2020/08/the-full-text-of-congress-letter-written-by-dissenting-leaders-demanding-structural-overhaul-party-leadership/.
[5]?Richard?S.?Katz,?Peter?Mair,?“The?Evolution?of?Party?Organizations?in?Europe:?The?Three?Faces?of?Party?Organization,”?The?American?Review?of?Politics,?Vol.14,?1993,?pp.593-617.
[6]?Sanjaya?Baru,?The?Accidental?Prime?Minister:?The?Making?and?Unmaking?of?Manmohan?Singh,?New?Delhi:?Penguin,?2014.
[7]?國大黨設有副主席和工作主席職務,通常情況下這兩個職務是閑置狀態(tài),在特殊情況下才會有任職者。1983年英迪拉·甘地擔任總理時,國大黨任命了一名工作主席;1985-1991年拉吉夫·甘地同時擔任國大黨主席和國大黨政府總理時,他任命了一名副主席。1997年6月至1998年4月國大黨也曾任命了一名副主席。拉胡爾·甘地是國大黨歷史上任職時間最長的副主席(2013-2017年)。
[8]?Raj?Chengappa,?Kaushik?Deka,?“Newsmaker?of?the?Year:?Evolution?of?Rahul?Gandhi,?from?Political?Novice?to?Primary?Challenger,”?India?Today,?January?7,?2019,?pp.9-19.
[9]?“Kamal?Naths?Exit?Buzz:?10?Big?Leaders?Who?Quit?Congress?Since?2019,”?The?Hindustan?Times,?February?17,?2024.
[10]?“Congress?Lost?Highest?Number?of?Leaders?to?Other?Parties?Since?2014,?BJP?Big?Gainer:?Report,”?September?9,?2021,?http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news/politics-and-nation/congress-lost-highest-number-of-leaders-to-other-parties-since-2014-bjp-big-gainer-report/articleshow/86069630.cms?from=mdr.
[11]?Manoj?C?G,?“Without?the?Gandhis,?Cant?(Operate),?Must?Take?Guidance:?Mallikarjun?Kharge,”?October?14,?2022,?https://indianexpress.com/article/india/congress-president-election-without-the-gandhis-cant-operate-must-take-guidance-kharge-8207450/.
[12]?陳金英:《現(xiàn)代民主政治中的家族政治———一種嘗試性分析框架》,載《政治學研究》2017年第1期,第80-89頁。
[13]?Pratap?Bhanu?Mehta,?“Reform?Political?Parties?First,”?2001,?https://www.india-seminar.com/2001/497/497%20pratap%20bhanu%20mehta.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