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銳剛
放假前,我給學生布置了語文作業(yè)——在自然從容的狀態(tài)中記誦《琵琶行》和《蜀道難》。當時我并沒有細說這樣布置作業(yè)的理由。返校后,我問學生,以前有沒有老師這樣布置過作業(yè)?學生搖頭。我說,我完全可以簡單地要求大家去背誦這兩篇課文,但是,這樣你們很可能就喪失了學習的關鍵品質。
背誦絕不是目的,怎樣背誦才是更重要的。在“自然從容”中,也就是在一種比較放松的生命狀態(tài)下,在沒有任何外界因素的逼迫下,進行一種貼近自我的記誦,我們才會有真切的感受。只有在這樣的狀態(tài)之中,我們的想象力才會被激發(fā),我們的心靈才是敏感的,才能真正與文字在深處相遇。
我又對學生提到一位年輕教師的抱怨。她說學生晨讀時齊讀課文,過快的語速實在讓人難以忍受。而且反復強調之后,學生還是慢不下來。我請學生們回憶上小學一二年級時讀書的情形。我說,以我個人的經驗,小時候讀書,節(jié)奏會特別慢,拖著很長的調子。我們可以想想:為什么小孩子一開始那么慢呢?這種慢是不是有其合理性?
古人吟誦的時候,還會搖頭晃腦,節(jié)奏肯定是極為緩慢的。孩子和古人的節(jié)奏是不是有某種關聯?事實上,學生讀課文時那種快速的節(jié)奏是向現實生活語言的靠近。現實生活中的語言,往往是實用性的,文藝作品中的語言卻是審美性的。我們能不能以現實性的語言特點來要求審美性的語言呢?
我以為,孩子對文字中流淌的節(jié)奏有一種天然的敏感,他們更多地遵循這種天性的感受,所以會讀得很慢——這恰恰是合乎閱讀的品質的,就是要與真切而自然的感受相適應,遵循詩文內在的節(jié)奏。但是,時間的緣故,同時又受現代人語速的影響,學生的朗讀在經過課堂的規(guī)訓之后,變得非常快速了。
在快速朗讀中,個人的聲音更容易被“一筆帶過”,從而產生一種整齊劃一的效果。但是,在這樣整齊劃一而又快速的節(jié)奏中,我們往往會被強制邀約到一種喪失自我特性的閱讀方式里,無法獲得細膩而獨特的朗讀體驗,也就不可避免地失去了與文字從容相遇的可能。我們不是為自己而讀,而是為讀而讀。
那么,好的朗讀或者是閱讀方式應是怎樣的呢?我們當然可以有技術性的閱讀,有為了信息的閱讀,但是,更富教育品質的閱讀,還應是回到生命現場的閱讀,是一種與文字雙向互動狀態(tài)的閱讀。
批改學生讀書筆記的時候,我讀到一段特別好的文字:開始喜歡在清晨,站在走廊外朗讀。在教室里總讀不出聲,也沒有那么專注;而站在走廊外,在瑯瑯書聲中,仿佛能找到歸屬。搖頭晃腦,踱著步子走來走去,看鳥兒從這邊樓頂又飛回那邊欄桿,嘰嘰喳喳的,倒多了幾分書生氣……
我覺得,在教室外一個人安靜地閱讀,就可以聽見自己的聲音,察覺到內心的情意,正如這位同學所說的,是一種“歸屬”,歸屬于自己的真實生命體驗。在這樣的狀態(tài)中,自己的生命根芽得以舒展延伸,很可能就這樣楔入了文字。而所謂的書生氣,就是人與書之間一種相契相容的情狀。
我在備課的過程中也是這樣。為了與大家分享讀一首詩的感受,我?guī)缀跻弑M心力。當進入創(chuàng)造性閱讀狀態(tài)之后,我就不可能按照一種外在規(guī)定的閱讀方式去讀,因為這有違于我內心的狀態(tài);我必須按照自己的理解,帶著自己的真切感受去讀。我之所以要求學生在一種“自然從容”的狀態(tài)中去記誦詩文,目的就是讓他們盡可能地舒展身心,以開放的生命姿態(tài)接觸文字。
當生命在讀誦中靈動起來、豐富起來,那么我們所帶給詩文文本的,也將是靈動和豐富。這樣,沉睡在文本中的深刻而豐富的靈魂,才會被喚醒。這被喚醒的作者的靈魂,反過來又會提升和滋養(yǎng)我們的生命根芽。真正的閱讀,應該有這樣的相互成全之意。
當然,我們很難一下子獲得抵近古人靈魂的心靈深度和生命分量,這也是我們經常在那些詩文面前感到“兩手空空”“一無所有”的緣故。但是,經典的文字,會以各種方式進入任何層次的心靈,不會遺棄任何一個以生命的真切抵近自身的人。哪怕你身上只有那么一點點根芽,它們也會在不斷的交際和相遇中悄然生長。
(作者系廣東省汕頭市潮陽一中語文高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