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嬰先生的一生專注于俄羅斯文學的翻譯工作,尤其是在托爾斯泰作品的翻譯上做出了杰出的貢獻。
他是第一位在我國介紹并翻譯了俄羅斯作家肖洛霍夫作品的翻譯家,他以一己之力用20年的時光,一張書桌、一支筆、一頁頁文稿紙完成了《托爾斯泰小說全集》的翻譯工作。他還用6年的時間翻譯了《戰(zhàn)爭與和平》,并且首譯了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以及萊蒙托夫的《當代英雄》等,這些成就放眼全世界就是絕無僅有獨一無二的。
雖然草嬰先生非常低調,常常自詡為“三無人員”,即為無職稱、無編制、無工資完全靠稿費為生的自由職業(yè)者。但這個世界沒有忘記他的貢獻和付出,由于他筆耕不輟,先后獲得了高爾基文學獎、魯迅文學翻譯彩虹獎、俄羅斯總統(tǒng)獎、上海文藝家終身榮譽獎等多項重大獎項。
他是華東師范大學和廈門大學的兼職教授,中國作家協(xié)會外國文學委員會委員等,努力著書立說和擠出時間來幫助接待世界和全國各地絡繹不絕的求學者,亦是他的工作。
有人問草嬰先生:從18歲起,奮斗了一生。翻譯是那么辛苦的寫作,也是二度創(chuàng)作。您年事已高,為什么還要不停地從事翻譯堅持寫作呢?草嬰先生回答:我還沒有那么年輕,可以輕易地浪費時間。我還沒有那么年老,可以慢慢地等待死亡。這是在“草嬰書房”里令人難忘的諸多金句之一。這是草嬰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從8歲就捐款30大洋用作抗日,到鮐背之年一以貫之的辛勤勞作,真是一個高尚而純粹的文藝家,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我和草嬰先生的接觸,往往是在翻譯家協(xié)會的新作品發(fā)布會上,還有就是在為草嬰先生的中外頒獎儀式上。我們會借機聊聊天,談談改革開放初期首次集中出版發(fā)行42本外國優(yōu)秀文藝作品時的盛況。我們會談《安娜·卡列尼娜》《古里亞的道路》,也會聊《紅字》《簡愛》。當我講到當年在山陰路新華書店(內山書店原址),我們家三姐弟連續(xù)三天排隊購買了全部的外國文學小說集時,他開心地笑了:你們是真的喜歡看書??!我也自嘲:作為一枚文青等待了十年,有點饑渴哎。草嬰先生晚年住院治療以后,就只能在華東醫(yī)院病房里見面了。
盛天民先生是草嬰先生的夫人,她也是個專業(yè)的文藝家。曾任上海辭書出版社文藝編輯室主任,還參與了《辭?!返木庉嫻ぷ?。她與草嬰先生伉儷情深,攜手同行。她是一名中共地下黨黨員,從抗日戰(zhàn)爭起直到中蘇中俄交流都是雙向奔赴。草嬰先生的所有作品,都留有夫人這位專業(yè)編輯的初審痕跡。在草嬰先生晚年因病無法完整表達有關翻譯初衷和想法時,夫人的轉達極為重要。就像文學史上巴金蕭珊夫婦、周有光張允和夫婦一樣,相濡以沫的一生,相伴相隨形成的默契已經融入骨血。所以,無需多言就能相知相親。無論是在家中還是在病房里,目睹他們默默凝視和轉述訪客問答都會瞬間有走心的感動。
記得某一天下午,我去華東醫(yī)院探望草嬰先生時,草嬰先生拉下氧氣面罩說話,我緊張地湊過去聽。他說:我的全集正在編輯,我希望全集留在上海。我應和著:沒問題。
草嬰先生繼續(xù)急促地說:“一定要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p>
我答應:“必須的?!?/p>
接著,盛天民先生在病房走廊里再三強調:“能聽明白嗎?行嗎?”我說:“沒問題,現(xiàn)在就落實?!碑敃r我立即和文藝出版社負責人取得了聯(lián)系,后續(xù)也非常順利。
2019年7月,《草嬰譯著全集》在上海圖書館首發(fā),草嬰先生的愿望實現(xiàn)了。那一年的早春,草嬰書房落成的時候,我因為不巧正在國外,只能致賀信一封于草嬰先生的女兒、著名藝術家盛姍姍——
今得知草嬰書房隆重開幕,十分高興,可喜可賀!
令尊一生從事文學翻譯事業(yè),開世界文明之窗,與國人共享人類文明成果。草嬰先生的畢生耕耘滋養(yǎng)了我國幾代人,如《戰(zhàn)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記得改革開放初期,無數(shù)年輕人徹夜不眠通宵排隊去新華書店購買40余本名著,而今天的年輕人依然還在這些文學名著中獲得營養(yǎng)。書房的落成開放一定能為讀者們找到草嬰先生的精神軌跡和文學力量。
“一生只做翻譯這一件事?!边@是多么執(zhí)著而有意義的專業(yè)精神和多么寶貴的文化遺產!謝謝你!謝謝上海市徐匯區(qū)和所有為書房設計建造開放而付出努力的朋友們!
今年3月是草嬰先生誕生101周年,我們應邀和盛姍姍及家人一行去了浙江寧波圖書館草嬰文獻館和紀念地,告慰了草嬰先生和盛天民先生。也看到盛姍姍向寧波圖書館捐贈的草嬰翻譯手稿及多部書籍。至此,草嬰先生的1500余種手稿、信札、書籍及生前用品回到家鄉(xiāng)寧波。(作者現(xiàn)為上海大學海派文化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