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謙步入官場4年,一直在地方當七品監(jiān)察御史,難得回一趟北京,但他每次面見皇帝時都“音吐鴻暢”,聲音非常打動人,讓即位不久的明宣宗朱瞻基為之“傾聽”。
宣宗朱瞻基繼位當年,叔父朱高煦公然造反,宣宗御駕親征時,特地叫上了聲如洪鐘的監(jiān)察御史于謙,讓他在軍陣前怒斥朱高煦,歷數(shù)大罪。于謙當場“正詞嶄嶄,聲色震厲”,把朱高煦罵得“伏地戰(zhàn)栗,稱萬死”。于謙替皇上重重出了一口惡氣,朱瞻基非常開心,重賞了他。
此后數(shù)年,于謙一直在監(jiān)察御史的任上,官聲很好,朱瞻基更加重視他。由于中原流民問題逐漸嚴重,各地農(nóng)民反抗時有發(fā)生,政府的賦役來源也受到影響。此時各省的地方系統(tǒng),布政司管錢糧賦稅,都司管軍事,按察司管司法監(jiān)察,遇到抗稅暴動這種事還要三方協(xié)調(diào),效率低下。宣宗希望在各地設立一個有權柄的最高地方行政職務,因此選派六人,于謙位列其中。舊時巡撫常自稱“本撫部院”,指的就是他身兼巡撫、兵部侍郎和都察院御史三重身份,行政、軍事、司法一把抓。這一年,于謙才33歲。
于謙到達任上,馬上開倉放糧,同時鼓勵富戶主動降低糧食價格,并進行表彰。朝廷撥付的救災款也很快派發(fā)下去。同時,雖然中原旱災,但湖廣、四川糧食大豐收,于謙還派人攜帶公文,前去購買糧食運回災區(qū),又在秋閑后組織農(nóng)民修筑堤壩,還減免賦稅。很快山西、河南兩省的經(jīng)濟得到了恢復。此時是明朝首次設立常設巡撫一職,于謙一個人要管理山西、河南兩個重要的省份,只能冬天在太原辦公,夏天移到開封,往來19年。后因母喪回鄉(xiāng),守孝完畢回京后于謙調(diào)任兵部左侍郎。結果回到北京第二年,他遭遇了土木堡之變。
明朝行政機構的主要負責人以及最精銳的野戰(zhàn)部隊,一瞬間都葬送在土木堡的荒地里。留守京師的郕王朱祁鈺在孫太后的坐鎮(zhèn)下召開會議商討對策,結果大臣們剛到,就“聚哭于朝,不知所為”。日后南宮復辟的核心人物徐有貞,此時還叫徐珵,他第一個發(fā)言,卻講什么天數(shù)有變,必須南遷。
這時,于謙眼瞪著徐珵厲聲說:“言南遷者,可斬也!”于謙力陳,北京城乃天下根本,一旦遷都則大事去矣,一統(tǒng)江山的大明就要變南宋了。于謙一錘定音,在危難時刻升任兵部尚書。作為此時兵部最高負責人,他也明白京師此時守備空虛,賬面上雖有數(shù)萬兵力,但都是上次出征時被淘汰下來的羸弱兵士。上任第二天,于謙就建議朱祁鈺迅速“檄取兩京、河南備操軍,山東及南京沿海備倭軍,江北及北京諸府運糧軍”。從八月十八日于謙上任,到十月初也先攻城的一個月的寶貴時間里,這些部隊陸續(xù)到達北京。連缺乏戰(zhàn)力的運糧后勤部隊都調(diào)上了,于謙此時已經(jīng)將一切籌碼都押上了。
在錦衣衛(wèi)指揮使馬順被打死事件之后,于謙已經(jīng)是朝廷上下的主心骨,“亦毅然以社稷安危為己任”。在于謙的再三請求下,朱祁鈺登基,改元景泰。于謙一口氣布置了京師九門的防御計劃,并向皇帝推薦了文武官員:“文臣如軒輗者,宜用為巡撫。武臣如石亨、楊洪、柳溥者,宜用為將帥?!痹诖笸瑘允爻浅亍⒋蛲艘蚕鹊母笨偙且搏@得重用。
北京城軍事方面的總節(jié)制石亨更是一員猛將,“方面?zhèn)ボ|,美髯及膝”,在邊關與瓦剌打了幾十年仗,此次兵敗逃回,但于謙仍對他委以重任。
于謙更是頒布了著名的軍令:“臨陣將不顧軍先退者,斬其將。軍不顧將先退者,后隊斬前隊。”在戰(zhàn)斗中,于謙特別重視諜報工作。英宗剛隨也先大營走遠,于謙就得到線報,馬上下令前線大炮轟擊,不必投鼠忌器。隨后,于謙指揮各地官員,將也先在各地的間諜逐一捕獲。如也先的重要向?qū)√飪?,?jīng)常出現(xiàn)在使團中間,暗中窺探明軍虛實,于謙授計侍郎王瑋將其擒殺。于謙主張主動出擊,不向也先示弱,幾場城門伏擊戰(zhàn)打消了也先的速勝夢。兼之天寒地凍,勤王大軍紛紛開拔,也先遂拔營北遁,北京城保住了。
在隨后關于英宗回國的交涉中,于謙始終主張接回朱祁鎮(zhèn)。景泰帝朱祁鈺將朱祁鎮(zhèn)視為最大威脅,對朝臣生氣地說:“朕本不欲登大位,當時見推,實出卿等。”——都是你們讓我當皇帝的。于謙卻從容地回答:“天位已定,寧復有他,顧理當速奉迎耳。”
但是,隨后朱祁鈺想改易太子,將朱祁鎮(zhèn)的兒子換成自己的兒子,于謙勉強簽字。在改換太子后,朱祁鈺為籠絡朝臣,給官員發(fā)雙倍薪水,于謙又推辭不受。
于謙用人,只看才能功績,不看出身,由此得罪了不少大臣、勛貴。于謙并不刻意打壓既得利益者,高門子弟有才立功者,他也會表彰,如土木之變后在大同城上打退也先圍攻的郭登,被他火線提拔。郭登祖上就是開國功臣武定侯郭英,郭英的哥哥郭興地位更高,是淮西二十四將之一。
朱祁鎮(zhèn)在奉天殿宣告復辟的同時,于謙、王文等人被當場逮捕。徐有貞要王文誣告于謙,說于謙要“謀立外藩”,迎襄王之子進京繼位。王文據(jù)理力爭說,“召親王須用金牌信符,遣人必有馬牌,內(nèi)府兵部可驗也”,結果自然是毫無依據(jù)。但是徐有貞一句話“雖無顯跡,意有之”,一定要治王文、于謙的死罪。王文氣得怒目圓睜,大罵不已。身披枷鎖的于謙笑著說:“彼不論事有無,直死我耳!”他已經(jīng)明白,徐有貞在意的不是真相,一心就想自己死。此時,復辟未久的朱祁鎮(zhèn)還有些猶豫,說于謙可是有功之人啊。結果徐有貞又跳出來,陰惻惻地走到朱祁鎮(zhèn)面前說:“不殺于謙,今日之事無名!”此時,已經(jīng)無人可以救于謙了。
于謙就刑當天,陰霾翳天,行人嗟嘆。在南宮復辟中出力甚多的太監(jiān)曹吉祥麾下有個軍官將酒潑向大地,大哭,被曹吉祥一把撲倒,結果此人第二天又潑酒大哭。也許他曾在于謙旗下為守衛(wèi)北京城奮戰(zhàn)過,軍官比誰都清楚于謙是怎樣的人。抄家的官兵沖進于謙的宅邸,只見正室被封得嚴嚴實實,里面珍藏的是從宣宗開始幾位皇帝賜他的璽書、袍鎧、弓箭、冠帶。對于謙的死,天下無不冤之。
于謙以其大節(jié)大功,實現(xiàn)了夙愿。在民間,白話小說《于少保萃忠全傳》廣為傳播,全書最后講道:“嗚呼!于忠肅公功大冤深,褒崇贈錫,未足盡其烈。而靈爽昭于天地,千萬世不泯。是真千古一人也。嗚呼偉哉!”
(摘自《歷史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