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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賞跳海的人

      2024-08-02 00:00:00李靜怡
      飛天 2024年8期

      李靜怡, 2005年6月生,華中師范大學大一學

      清晨海邊咸濕的風拂過我的臉頰,在炎炎酷暑之中我感到了久違的清涼,天色仍然朦朧,海面在薄霧中若隱若現(xiàn),我能看見遠方船只藍色的桅桿,它們在大霧中呈現(xiàn)一種神秘的陰郁。靈遠遠地跟在我的身后,我回頭看,靈化身為遠方一個小小的帶有粉色光澤的玻璃球,被彈射在遙遠的彼岸。

      我在凹凸不平的礁石上找了一塊平整的地方坐下來,凝望太陽升起的地方。我時常如此凝息,像孤獨癥患者一樣沒有目的地看向遠方,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內(nèi)心充滿可嘆的情感。我看見太陽在云層中穿梭,它正準備踏破黑暗,給大地投下光彩,它粗暴地驅(qū)散迷霧,洗劫人們對長夜的眷戀,帶來可看清殘酷現(xiàn)實的明亮雙眼。我一直保存了一個自私又幼稚的想法:光明永遠不要來臨,那樣我與你還能在黑暗中相擁,摸著你透明的肌理,順著鎖骨、脊椎、尾椎,一直往身體深處,在世界的隱秘之處,找到我自己。變成藍色的透明,順著來自北方的冷氣流,踏著洶涌的波濤,找到你,找到我們。我在海洋的礁石上靜默,等待你的呼喊,等待我們的重逢,等待罪孽消散的那一天。榕。

      “爸爸,你走得好快?!膘`氣喘吁吁地在我的身邊坐下,打斷了我的內(nèi)心獨白,如果剛才那段不知所云的話算的話。我們扶著膝蓋,坐在礁石上,朝著太陽,好像在接受神秘而又圣潔的洗禮。海浪卷起波濤重重地砸在海岸上,濺起無數(shù)銀色的火花,又嘩啦啦地墜下,好像在回應大自然的雄渾偉岸。

      “爸爸,像不像噴泉?!膘`露出爽朗的笑容,海風已經(jīng)吹散了她臉上的潮紅,她開始呈現(xiàn)出一個少女的姿容了。我看見時間在我的女兒身上小心翼翼地雕刻著,比一位聲名遠播的藝術(shù)家對待他的作品更加嚴謹,更加具有神賜的天賦。她該是大自然最好的作品,是我虛妄的生活里唯一的倚靠,是我罪惡一生僅有的喘息。

      “爸爸,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也帶我來過一次海邊,那好像是我很小的時候?!膘`盯著手下的小石頭,漫不經(jīng)心地提起。

      我的心突然猛地收縮,我的思緒被快速拉回到那些個我與靈在北海的海邊度過的夜晚。靈那時很小,我本以為一個小孩對那次旅行不會有什么印象,她的突然提起讓我始料不及,隨后是一陣惴惴不安。

      我記得我抱上熟睡的靈上了一趟不知歸期的火車,我們在火車上待了12個小時,靈一直在哭鬧,我打了靈一巴掌,怒斥她。她的半張臉腫了起來,被我兇得愣在了原地,但那種委屈與憤怒充斥著她的胸膛,隨后化成淚水溢了出來。我為無能石化,為所有的成年人的自以為是道歉。我始終受困于成年人的驕傲,一種懦弱的尊嚴,一種可笑的執(zhí)著,一種對弱者施展威懾的渴望。我像一個暴君,像對待奴仆一樣對待自己的孩子,妄圖決定他們思想,他們的行為,我意識到這點時,我的巴掌已經(jīng)印上了靈的臉頰。我把靈擁進懷里,眼神呆滯地望向我們離開的方向,我喃喃自語,也許,也許……

      到了北海后,我的身上并沒有帶很多錢,我那個時候已經(jīng)接近一年沒有上班了,基本沒有收入來源,而且我把大部分錢都留在了家里??墒俏覅s覺得那是我人生中最放松,最美好的一段日子,往后的日子我要背負很多,但那時只有我和靈,我把一切都拋擲腦后,我們整天在海邊閑逛、撿貝殼、抓螃蟹、趕海、沖浪,但大部分時間我亦如現(xiàn)在一樣坐在礁石上,凝望著遠方,看著日月轉(zhuǎn)息,潮起潮落,遠方海面與天相接一直延續(xù)到無限,天海之間的那抹湛藍將我揉進了虛空,絕望與解脫。靈一直表現(xiàn)得興高采烈,渾然不知外界的改變和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事,她奔跑在海灘上,像一只小獅子,拼命舞動著手腳。她浸泡在海水里,被近岸的海浪沖得上下起伏,像小孩子折的小紙船。每天晚上,我要帶她離開時,她都不停地哭鬧,死活拽著我不愿意走,我生氣地嚇唬她:“別回家了,你再也見不到媽媽了。”她盯著我的眼睛,愣了一會兒,一言不發(fā)跟著我走了。我也希望她同時間永遠停在那一刻,可是不行,我得拉她走,并留下惡毒的預言。

      “爸爸,你記不記得我那個時候曬得可黑了?!?/p>

      “我記得,爸爸要給你涂防曬,你怎么都不愿意,后背都曬脫了一層皮,回去都看了醫(yī)生,抹了兩個星期的藥。”

      “真的嗎?我什么都不記得了,現(xiàn)在我回想跟爸爸在一起的那次旅行,我的腦子里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有時候,我發(fā)現(xiàn)小時候的事很難回想起來……?!?/p>

      “我現(xiàn)在也記不清我年輕的時候的事了,記憶都是悠遠,模糊的,唯一真實可感的只有當下吧,無論多么深刻的事情,只要過去了它就會變得不值一提,當下你也許怎樣也不明白,當時的自己為什么那么憤怒,那么執(zhí)拗。”我看見靈眨了一下眼睛,她的神色微微有點動容,純粹的湛藍陷進她的眼睛,她的心靈被藍色吞噬了。

      “爸爸,我們回去吧,我餓了,太陽很大了,你沒有看到嗎?”靈欠了欠身,隨后站了起來。她突然表現(xiàn)得很焦躁,她似乎對她挑起來的這個話題感到不滿。

      “好?!蔽覀儾⑴抛咧厝ィ栆呀?jīng)升到了后腦勺,肆意地散發(fā)著它的光和熱,我感覺我的后背受到溫暖的輻射,穿過我的身體,照亮我的五臟六腑。這樣和靈在海岸散步,我感到幸福。

      “靈,你上次不是說你要參加英語俱樂部嗎?參加了嗎?”我嘗試找一個話題來聊。

      “我參加了海洋俱樂部,學校規(guī)定只能參加一個俱樂部,所以我選了海洋?!膘`大大咧咧地聳了聳肩。

      “海洋?我一直記得你明明喜歡英語的,當初選擇這個學校也是因為它的英語俱樂部在市里很有名。怎么又突然改變了呢,在古代,朝令夕改是一種暴政呢!”

      “我什么時候喜歡英語了,我明明一直很喜歡大海。”

      “你以前上小學的時候,不是一直說你最喜歡英語的。以后還想當英語老師呢!”

      “你是一直都不知道我喜歡海洋,我很喜歡海燕,你有沒有讀過高爾基的《海燕》,星辰大海才是我最喜歡的,特別是海洋,下次給你看看我的海洋筆記本,保準讓你大吃一驚?!膘`說這話的時候狡黠地笑了起來,她又快樂起來。我喜歡看見靈笑,她笑起來讓我想起一個久遠的記憶里的另一個女孩,她們的臉頰重合在一起,讓我有點恍惚。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收回準備攻擊的記憶,壓制不斷上涌翻騰的回溯。有時候死去的東西就讓它死去吧,至少在靈面前,它得死去。我們都經(jīng)不起回憶的推敲,靈喜歡海洋的確讓我不安,不知道為什么。

      大概二十分鐘,我們走回了酒店,隨便在酒店吃了點早餐,就回房間休息了。我們想等到太陽小點再出去。剛進房間,公司的同事就打了電話來。

      “是上星期的表格出了點問題,是嗎?”

      “不是,周總,是黃總的客人提前到了,現(xiàn)在沒辦法安排房間?!?/p>

      “打過電話給黃總了嗎?她怎么說?”

      “黃總說只能安排客人去外面的酒店,這樣成本就要翻幾倍,公司那邊恐怕不好交代?!?/p>

      “我知道了,我聯(lián)系一下吳總那邊,看他們現(xiàn)在能不能先給我們救個急.哦,你再告訴黃總一聲,上次她讓我辦的事,辦好了?!蔽覓鞌嗔穗娫挘铱戳艘谎垤`,她趴在床上已經(jīng)開始看電視劇了。我一直在凳子上打電話發(fā)信息。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喜歡上了工作,我喜歡被事情填滿的感覺,像是在棉花里塞滿了東西而變得結(jié)實,喜歡專注的感覺。我背棄以前那種左顧右盼,提心吊膽,無法專心的生活,遠離以前的憂愁和茫然,取而代之的是忙碌和務實,我享受我的努力得到應有的回報,不像有些事情,它們不由你決定,你連說不的機會都沒有,走錯一步,就得背負它的陰翳和殘酷。

      在和吳總聯(lián)系完以后,事情順利解決,我們這邊稍微讓了一點利。我打開電腦想確認下周開會的PPT,我發(fā)現(xiàn)幾個要修改的地方,我的手指在鍵盤上有節(jié)律地敲擊,手指總比思維先到它該到的地方,全身的肌肉已經(jīng)習慣在我工作的時候各司其職,斜方肌、肱二頭肌、三角肌,它們都以自然的節(jié)奏,奏響身體的交響曲。

      “爸爸,你看,海邊有一場表演?!膘`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來一張宣傳單,舉到我面前。

      我只用眼睛的余光迅速瞟了一眼,眼睛并沒有離開電腦,手指依舊敲擊著。我對那張海報的印象只有一片模糊的藍色,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是一種深不見底的藍,有著蠟筆在紙上留下的粗糙畫痕,顏料滲進了紙里,很像手工畫的海報,但我不得不承認那是一張出色的海報,至少讓人印象深刻。

      “爸爸,我們?nèi)??海報看起來很不錯?!膘`把海報拿在手上,認真地端詳著。

      “你想去就去,什么時間呢。”我在思考能否在和靈出去玩之前把工作做完。

      靈想了一下,像是不確定似的?,F(xiàn)在我能理解靈的那種猶豫,因為這場表演沒有時間,時間像骨頭一樣靜止在我們的身體里,骨髓早已凝結(jié),形成固定的透明,它早就不可觸摸,不可感知,與逝去的靈魂,憧憬又淳樸的絕望一樣,無從更改。

      “我覺得海報上應該會標明時間的?!蔽仪孟翽PT上最后一個字符,說實話,我沒想到我能這么快結(jié)束工作。

      “下午四點,準時開始!”靈斬釘截鐵地說,不知是錯覺還是什么,我在她身上看見了一個絕望的賭徒的身影,他將自己的絕望用吸管慢慢吹進靈的身體同時吸食著靈體內(nèi)鮮活的血液。

      “需要買票嗎?”

      “不要?!?/p>

      “離得遠嗎?”

      “不遠,開車去不遠?!膘`在為她不知道的距離撒著謊,我問的問題就像你問天堂和人間有多遠一樣,誰都知道。

      “那我們?nèi)c出發(fā),好嗎?我們還能在海邊逛一會兒?!?/p>

      “好?!?/p>

      我們中午在附近的飯店吃了海鮮,靈說她不喜歡海鮮,海鮮的味道和生命太像了。我們在超市買了一點吃的,就又回了酒店,靈說她想和我一起看一部電影,我看了一下時間,才一點多一點,看完電影,我們差不多就可以出發(fā)了。她選了《超脫》,我以前看過這部電影,我已經(jīng)忘記了電影內(nèi)容,只記得主題令人難受和男主人公那雙飽含憂郁的眼睛,雖然是一部成功的文藝電影,但我覺得不適合我和靈觀看。

      “不看那個吧,我覺得我們應該找一部喜劇看,開心一點的,最近好像有一部喜劇電影很不錯?!?/p>

      “爸爸,我已經(jīng)夠開心的了,有時候人應該難過一點,那樣才會有意識思考一些事情。”

      “好吧,靈,聽你的。主要是我覺得今天大家都很開心,看點開心的會更好。既然你那么說,我們就看那個吧。人有時候確實需要思考,但我不覺得是外出旅游的時候,不過,你想看就看吧,這畢竟是你的旅行,一切都聽你的。你是老大!你喝水嗎?”靈晃了晃她手上的可樂以示拒絕,所以我起身去倒了一杯開水。

      靈開始放電影。

      “你快一點,要開始啦。”

      我盯著電視屏幕,開始旋轉(zhuǎn),憂郁的音樂,與獨特的電影開端喚醒了我的記憶,我記起了這部電影以及有關(guān)它的情節(jié),那是在十年的夏天,這部電影剛剛上映,我和朋友去了電影院,電影里有一個女孩自殺了,我記得最清楚的場景就是那個女孩吃著黑色蛋糕倒下去的那一幕。

      女孩說:“人們說,自殺是解決這些暫時性問題一勞永逸的辦法,讓我來告訴你是否正確。”

      “我叫梅德瑞斯,我想自殺?!?/p>

      電影以沒有結(jié)尾結(jié)尾,我說不好是好是壞,我看向靈,她已經(jīng)哭了,默默流著眼淚,再輕輕用手擦去。她很悲傷,好像那種悲傷來自她自己,而不是電影。

      我們沒有留神,天空突然變得陰沉,烏云黑壓壓地壓在房檐上,隨時準備化作雨滴,席卷大地。海面也變成陰郁的藍色,一掃之前的明媚開朗。天氣的突然變化確實讓我猝不及防,恐怕我們的計劃只能作罷了。

      “外面好像要下雨,我們今天可能去不了了,這個時候海邊會很危險。”我說。

      “下雨?”靈聽見我的話飛快地朝窗臺跑去,像久旱逢甘霖的稻谷一樣神采飛揚。

      “你怎么這么開心?”我覺得好笑,話頭跟在靈的屁股后面。靈不理我,只是盯著外面的天,一副寬心又欣慰的樣子。

      “我們出發(fā)吧,爸爸?!膘`笑著說。

      我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多年前的子彈如今正中眉心。

      在靈的軟磨硬泡下,我終于同意在這種惡劣的天氣出門,而且是去海邊,我實在不想像一個年輕人不負責任在天氣異常的時候去危險的地方,但我還是架不住靈的死纏爛打。靈拿出天氣預報,上面顯示有90%的概率,兩個小時之內(nèi)不會下雨。

      “爸爸,不會下雨的,海邊風大,天氣預報說烏云會被吹走,降雨最后會降到湖山區(qū),我們這里不會下雨的?!?/p>

      “爸爸,爸爸,求求你了,我好不容易來一次海邊,你就跟我一起去嘛,我真的很期待這一次表演。那對我很重要,爸爸,你應該相信我,那對你同樣重要?!?/p>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靈,天氣這么糟糕,我不想我們遇見什么危險,我們的生命是最寶貴的,所以我不能讓我和你的生命受到威脅,如果只是為了貪玩的話,那不劃算。表演可以再有,生命只有一次?!蔽页了?,或者說我在假裝沉思,人們在做出決定的時候,都需要裝出深思熟慮的樣子,內(nèi)心卻早已決定。這是我們的通病,不是嗎?我們需要合理的姿態(tài)做出一些難為情的選擇。

      “別這樣,爸爸,說真的,你那副樣子就讓我覺得不可能?!膘`頓了頓,有些生氣,接著說,“沒那么嚴重,不是嗎,海邊下雨不是很正常嗎?天氣現(xiàn)在雖然看著很可怕,但是我保證,待會就會轉(zhuǎn)晴,況且天氣預報也是這么講的?!?/p>

      “爸爸,你不相信我,你也應該相信科學。”

      我知道我已經(jīng)輸了,天氣預報是最后一招,或者說靈的怒火讓我猶豫,猶豫就會導致決定的更改。我只是不想讓我們的生活有任何一點點崩塌的跡象,我討厭未知和外來因素,它們會把你的生活攪得一團糟。我看了一眼窗外,突然覺得沒那么陰沉了,一切看起來和平時一樣正常,我為剛才的多心感到奇怪,那些恐慌仿佛突然闖進胸膛,現(xiàn)在又跟一縷清風拂過,恐慌杳無蹤跡。

      “好吧,你從小就是這樣執(zhí)拗,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拿到?!蔽医咏f了一句挖苦的話。

      靈看見我這么快答應有點驚訝,她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爸爸,你也沒好到哪里去?!?/p>

      “我們出門吧。”我低頭看了一下表,已經(jīng)三點半了。

      靈已經(jīng)飛速換好了鞋子,背上雙肩包,在門口等我了。

      我在心里無奈地笑出了聲,我看著靈臉上迷茫的表情,突然覺得靈也沒有那么想去,她一直在猶豫著什么,有時候那種憂郁爬滿了她的臉頰,像燈光給她打下了一片死灰,有時又兩眼熠熠生輝飽含熱淚,一副興奮無比的樣子。我實在搞不太懂靈正在經(jīng)歷著什么。

      我倒車花了不少時間,因為天氣的原因,汽車像潮水一樣涌進停車場,并且停得并不整齊,如果用無人機航拍,我想應該和電影《巴比倫》里那個癲狂的開場差不多。盡管雨還沒有落下,人們卻過于著急地躲雨,而忽視了秩序和規(guī)律,那會給別人帶來很多麻煩,比如我停在了最里面,我的車被水泄不通地圍住,動彈不得。

      “我們運氣并不好??磥硎翘煲??!蔽铱粗粚訉訃碌钠嚕挠牡赝铝艘痪?。我們甚至找不到空間坐進去。因為有一輛長安福特的車子完美地卡住了駕駛座的車門。

      “駕駛員技術(shù)很好,我不能否認?!蔽抑钢禽v車子和我駕駛座車門重合的地方。

      “爸爸,從后面進去,然后你可以爬到駕駛座,然后發(fā)動車子,倒出來。”

      “行,不過那聽起來并不簡單。”我聳聳肩,擺了一下頭,鉆進了車身里。我很容易爬到了駕駛座,發(fā)動車子,可在倒車的時候我卻犯了難,我如何在這么嚴絲合縫的空間里把車倒出去。我看著外面雜亂的停車場,一段多年前的記憶卻突然涌上來,那是一段微小的細節(jié),早已被我埋葬在過去那堆覆滿灰塵的舊箱子里,我始終不明白我為什么會突然想起來,因為它跟當下的場景毫不相關(guān)。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個清晨,我和榕剛結(jié)婚不久,我照例早起去上班,榕還在酣睡,我面對著鏡子整理西裝的時候,卻突然冒出一個奇怪又好笑的想法,榕沒有睡著!我的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了一個形象,榕在夜晚緊閉雙眼,蜷縮著身體,繃緊肌肉,等待黎明。她不敢動,因為她怕吵醒我,她臉上流露痛苦,痛苦從她的心靈一直流淌到地上,像窗外瀉進來的如銀的月光。就像我第一次見她那樣。我不知道我是感到害怕還是好奇,可能只是因為記憶久遠,而變得色彩斑駁,我無法準確記得我當時在那片刻之間沖上內(nèi)心的千萬種感情,它們龐大而又復雜??傊覜Q定去一探究竟,我躡手躡腳走進臥室,俯下身查看她的臉龐,她雙眼輕輕合上,嘴巴微張,給我一種安詳而松弛的狀態(tài),因為酣睡,她的臉頰飛上了一層粉紅色的紅潮,在清晨霞光的照耀下,她更顯嬌艷美麗,多么純潔和美好??!我滿意地走了,我感到由衷的幸福,我依然記得那天神采飛揚的自己,像一道活潑的剪影,印進了匣子。

      是否是由于快樂回憶的原因,我順利把車倒出來了,我很興奮,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這讓我對接下來的表演充滿期待。

      我不明白,靈看起來很不安。這幾天,不安像種子一樣扎進了靈的心里,她時不時表現(xiàn)出焦躁。

      我們順利地踏上了旅程。天氣依舊陰沉,可烏云卻只剩薄薄的一層,下起了迷蒙的小雨,

      “哈,爸爸,我們沒有生命危險了,是吧!”靈略帶譏諷地說。

      “嗯,有時候,堅持是一件好事,偶爾也能碰到天氣預報準的時候。”

      “在哪里?。课覒撏拈_?!蔽乙呀?jīng)開出了酒店的停車場。

      “先到海岸,然后沿著海岸開?!?/p>

      “聽到這么模棱兩可的回答,還是第一次。如果繞著海岸亂轉(zhuǎn)的話,我不認為我們能看到你那場期待已久的表演!”我的話里不知不覺包含了些許怒氣,雖然我努力保持心平氣和。

      “先去海岸,好嗎?我忘記具體的位置了,相信到了海岸,你一眼就能看到,別像一個小孩一樣生氣了,你現(xiàn)在跟丟了糖果的小孩沒有什么兩樣。”靈擺擺頭,就自顧自地看向窗外,一副不想理我的樣子。

      我就老老實實開去海岸了,一路上我們都沒有再說話,靈的臉色越來越凝重,她好像心事重重又夢魘纏身,她的表情很快又變成一張大寫著茫然的白紙,她把手伸到窗外去接雨,雨打濕了她的衣袖。她看起來太焦躁不安了。

      “你怎么了,看起來不太開心?!?/p>

      靈好像沒有聽到,我只好閉嘴,靈有時候難過,她需要時間好好想想。但我認為她并沒有什么理由難過,畢竟我一切都依她了,不是嗎?

      過了好久靈突然說了一句,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還覺得莫名其妙。

      “我沒什么,我只是太興奮了?!笨墒俏覅s看到了她眼睛里的倦態(tài),或者說是藏在倦態(tài)下的恐懼與迷茫。我想一路上她肯定被這兩樣東西折磨得日夜難安。

      “要到了,要到了。”她癱軟在座墊上的身體突然挺得僵直,目光炯炯地看向蒙蒙細雨中出現(xiàn)的海岸,仿佛第一次見到大海的人一樣。

      但是我們沿著海岸開了很久,也沒有看見什么表演。靈的身體又重新癱軟在座墊上,也許我們都心照不宣。

      “那場表演叫什么名字?”

      “觀賞跳海的人?!?/p>

      我和靈漫步在海岸上,是靈建議下車走走,她說車里太悶了。

      雨已經(jīng)停了,但天空依然是晦暗的顏色,給人以陰冷,潮濕之感。靈還是不說話,她仿佛一瞬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陰郁,難懂。她像是終于摘下面具,釋放真實的性格。

      “已經(jīng)四點零二了,我們趕不上咯?!?/p>

      “嗯?!膘`只是悶哼了一聲,并沒有對此作何評價,仿佛剛才堅持來看表演的并不是她。

      “觀賞跳海的人,多么奇怪的名字?。∈撬囆g(shù)之類的東西吧!”

      “藝術(shù)?也許吧,死亡確實是一種藝術(shù),任何人都無法超越的藝術(shù)?!膘`苦笑一聲,她的目光看向前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媽媽會喜歡的,不是嗎?”

      聽到這句話,我仿佛明白了什么。我?guī)缀跏穷澏吨^續(xù)開口

      “你記得你媽媽?嗯,你記得,怎么會,那時你明明那么小?!蔽彝蝗桓杏X天旋地轉(zhuǎn),我像是活生生被拉進那口回憶的舊箱子,我一輩子不愿意打開的舊箱子。我的腦袋快要被撕碎了,過去的影子一幀一幀從我眼前飄過,像是夜晚火車玻璃上的倒影,榕的臉龐始終占據(jù)中央,我一生所經(jīng)歷的景色從她的臉龐周圍流過,她好像漂浮在我的人生中,我人生中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寸靈魂所在之地,她在朝我微笑,吶喊,吼叫,撕心裂肺地哭鬧,她在地上匍匐掙扎。接著我看到了別的東西,她的臉消失了。在暖色光照耀下的婚紗,閃著幸福光澤的婚戒,我又一次看見了她的笑臉,她笑著瞇起來的眼睛,臉頰上大大的酒窩。我看見靈小小的腳丫,皺皺的臉皮,還有新生兒稚嫩的抬頭紋。

      “你沒吃藥?你為什么不吃藥!”我看見一個男人在朝一個女人怒吼,男人背對著陽光,他的臉被一片陰影覆蓋,我看不清他的臉。

      但女人的臉是榕。她在抽煙。

      男人把一盒藥摔在榕的臉上。

      “你他媽知道我為你這該死的病,付出了多少嗎?你知道這個藥多貴嗎?我他媽的沒有工作了,怎么養(yǎng)家,你能不能吃了藥再出門,你今天去我們單位那么鬧,我辭職,不辭職,我也沒法待了,不能讓別人知道我有一個神經(jīng)病老婆吧!”男人惡狠狠的話從我的胸膛里發(fā)出,我比任何人都能理解這段傷人的話,我的腦海里突然全是尖利的紅色感嘆號,它們雜糅著悔恨,好像要把我的腦袋戳穿。

      榕的聲音響起:“那是你的事!”接著撿起地上的藥把它狠狠丟向窗外。

      “媽的,你只是一個失敗的舞者,一輩子都他媽的別想上舞臺?!蹦翘?,夕陽籠罩著他們,在淺粉色的迷霧中繼續(xù)他們的憤怒,詛咒,像一頭水牛一樣沖擊著世界的柔軟。

      他們像兩種失敗者在互相攻擊,無情踐踏對方的傷口,像對待牲口一樣呵斥、抱怨、鞭打,他們都遍體鱗傷,他們都奄奄一息,他們都想結(jié)束生命,那么結(jié)局呢?很多年前,我枯坐在海上的礁石上思考我們的結(jié)局,我被烈日灼傷了皮膚,海水滲進皮肉,我已經(jīng)選擇了結(jié)局,選擇肉體的痛苦,那意味著活著。我當時想也許離開,會給你帶來生機,但我們那么深愛彼此,從來沒有想過結(jié)束婚姻,我們只想死在婚姻里。

      “我記得,我記得,爸爸。”靈伸手扶住了我。

      “我記得媽媽喜歡穿著藍裙子跳舞。她跳得很好看,很好看,我現(xiàn)在都記得她跳舞的樣子,她踮起腳尖,慢慢旋轉(zhuǎn),姿態(tài)很優(yōu)美。柔軟的肢體輕輕彎下,夜幕給她當舞臺,她的身體一點點印入黑夜,成為一道倩影?!膘`的臉柔和了起來,好像吐出了多年壓在她心底的惡氣。

      我記得那天榕在我單位的天臺上翩翩起舞,她穿著深紅的連衣裙,光著腳,在夕暉晚照中,明亮耀眼,可她卻站在天臺的護欄上,舒展著身體。我忘記我當時因為什么被領(lǐng)導訓斥,當同事跑過來告訴我,榕要跳樓,就在我們單位。我怒火中燒,沖上了天臺。

      我到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了很多人,他們都站在旁邊,榕還在忘我地跳著,她踮腳、踢腿、旋轉(zhuǎn)、滑步、蕩步、劃弧。美極了。可我當時根本沒有心情欣賞。

      “你他媽的不要命了,你受傷了,知不知道!馬上給我下來!”我嘶吼著。但她依舊沉浸在自己的舞蹈里,她的頭高高仰起,像一只桀驁的天鵝,優(yōu)雅美麗,但我的內(nèi)心只有恐懼,我好像看見她下一秒就會跌落,重重砸在大理石的地板上,鮮血從她的牙縫中滲出來,把她的臉染紅。我的腦袋突然一陣轟鳴,只剩下嗡嗡的聲音。我蹲下來,掩面痛哭,我像瘋了一樣大聲哭喊,我一直在叫喊,我一直看見血色,我好害怕,我看見榕沒有生機的臉,我看見楓葉,我看見好多好多紅色的東西,那些好像榕的內(nèi)臟,它們已經(jīng)變成衰頹的深棕色了,我好害怕,我直至聲嘶力竭,我跪在地上,一步一步朝榕爬過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喊叫。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嗓子已經(jīng)哭到嘶啞,我從來沒這么哭過,我的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雙腳,我往上看——是穿紅裙子的榕,她已經(jīng)下來了,她微笑著拍了拍我的頭,便揚長而去。我想因為我沒能給她她想要的,所以我被她扔在原地,像一只殘廢的狗。她用死亡無情地嘲弄了我,因為她知道我害怕,她就喜歡這樣干,不是嗎?她喜歡我求她,她喜歡我痛哭流涕,因為這樣她就能感到我他媽的愛她。我他媽的沒有能力拉她出泥潭,我只會被她拽著下潛,直至變得透明,窒息死亡。我愿意死嗎?死亡總以誘惑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它過于美麗、奇特,它似乎和青春一樣永垂不朽,色彩明媚,令人神往,時時刻刻用鮮活的方式歌唱。

      有時我真的愿意。榕。

      “你都知道什么,關(guān)于你媽媽。”我打破了我們之間的沉默,我突然回憶起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靈從來沒有詢問過有關(guān)她媽媽的一切!她從來沒有向我發(fā)問,媽媽去哪了,媽媽什么時候回來,為什么我沒有媽媽。我原本以為是她太小了,也許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現(xiàn)在看來不過是她不說而已。

      靈慘然一笑:“我知道很多,那些你不讓我知道的。我知道她的姓名,她的樣貌,我偷偷溜進你的臥室找有關(guān)于她的一切,我看見了她跳舞的碟片,看了你們結(jié)婚的錄像,還有我周歲的時候我們一起拍的照片,她真的好漂亮,我想象過我的生活有她會是什么樣子,會是溫暖還是別的什么樣子。有時候,我感到害怕,害怕她會回來,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回來,那是她能夠做到的。爸爸,我在你的身上時時刻刻都能感覺到她,她像一根藤蔓一樣圍住你,你對我小心翼翼地說話,你盡可能地順從我,你緊張地關(guān)注生活中任何細微的變化。十歲那年,我真的很想學舞蹈,但是我想了很久,還是沒有對你開口,你不希望我像媽媽,不是嗎?興趣愛好也不行。”

      前面?zhèn)鱽磬须s的聲音,一大群人圍在海岸,人群低語,像是在進行某種奇怪的儀式。

      “是那嗎?表演?!蔽抑钢巳海腋械揭魂圀@悚,酥麻感傳到了我的每一個神經(jīng),我的手在不停地抖動,腦子里不斷地閃過駭人的畫面,我聽見了恐懼確切的聲音。

      “我不知道,過去看看吧?!膘`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柔軟又有力量,我覺得好多了。

      這也許是我人生中走過的最漫長的路吧,我離那堆噪聲越來越近,恐懼在我的血管里跳動,我又一次感到了似曾相識的轟鳴聲,像在滾筒式洗衣機里面攪動。我想停下,但我感到靈的恐懼,她的手心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整個人都繃得僵直,她的臉變得蒼白,死死地咬住嘴唇。

      我們終于扎進了人群中間,他們大多垂頭喪氣,露出悲哀的神情。他們大多相互不認識,卻總要找身邊的人說些什么。

      “今天天氣不怎么樣,呵,真適合這樣的日子。”一個穿橘紅色連衣裙,涂著喪氣的裸色口紅,有著一頭精致的羊毛卷的女人說。

      “雖然我不明白你說的,但是我覺得很對。”

      那個女人蒼白地笑了一下,說:“好久沒遇到你這么有趣的人了?!?/p>

      周圍的人仿佛都聊著無關(guān)痛癢的話題,但表情又苦哈哈的,我覺得很有趣。

      “你叫什么名字?”我問那個女人。

      “看來你不知道規(guī)矩啊,這兒的人不問姓名?!?/p>

      “好吧。”我聳聳肩,便背過身去了。

      “爸爸,要開始了。”靈看向大海,遠方的云層里太陽若隱若現(xiàn),給大海覆上了一層柔和的淺粉色的光澤。

      我也有這種感知,我看向大海靜待一切發(fā)生。我如何波瀾不驚呢?但我一邊扼住呼吸,一邊心靜如水,這是多么荒謬的組合呀!可那就是我現(xiàn)在的心境。

      靈松開了我的手,她突然很放松,閉上了眼睛,鼻頭微微翕動,她在感知,感知那場表演,她很勇敢。她會再次變回快樂的人,更加純粹地快樂。

      我在海岸邊看見了榕,她穿著紅色的連衣裙,黑色的頭發(fā)自然地垂落雙肩,襯托著碧海藍天,她多么格格不入啊,那么鮮艷的顏色,那么熱情,那么奔放。她赤著腳,緩緩地走上海岸的終點,踮起腳舞動,她從身體里迸發(fā)出能量,她用矯健的軀體支撐著一次又一次的旋轉(zhuǎn),她的手臂在空中畫出半圓,多么熟悉,無數(shù)的夜晚,她在窗前翩翩起舞,月光皎潔,照著滿地的白霜,她是在月亮上跳舞的人。

      她看向我,她好像又沒有看向我,她的眼睛十分朦朧,好像被雨水打濕了一樣。她露出童稚的笑容,不見了她的棱角和鋒芒。此時她溫暖得像我喜歡的那個她。

      她一點點向海岸邊緣逼近,她的舞蹈越來越急,越來越活潑。我真的知道,那是對生命的贊歌,我們原本不必如此。

      生命的壞疽曾經(jīng)悄悄地毀壞我們的一切,讓我們不再有生機,讓我像個藝術(shù)家一樣涂抹我的生活,我保持冷漠的注視,我沉浸在喧囂中,我變得敏感、脆弱,不堪一擊,我為了一個虛假的承諾保持虛偽的面孔,我的靈魂活躍云層之下,籠罩于群星之間。我保持虛無,我曾無法相信生命會給我第二次機會,那渺茫得沒有盡頭。

      靈拉著我背過身去,我不愿意,我還是看著榕,她太美了。不知什么時候我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周圍的人也是如此。

      霧已經(jīng)全散了,天地間開朗起來,一切都結(jié)束了。

      我看見了榕的消失,她像一縷煙一樣飄散在海岸邊,與大海融為一體。

      而我和靈都踏上歸程,生活將以特別的面貌展開。

      責任編輯 晨 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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