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業(yè)最初的三個月,田斌完全沒有收入,幾乎每天下午四五點,他都會搭公交來到西安的大街小巷,將鏡頭對準那些“不那么起眼的人”。沒想到的是,由此,他成了一名有600萬粉絲的短視頻博主,不僅收獲了作品,積累了粉絲,贏得了認同,也實現(xiàn)了“自洽”。
在取景器里窺見夢想
夜里的西安漸漸靜下來。大部分人回到各自居所,而有一些人則仍在工作。為了“最真實的一剎”,田斌常常借長焦鏡頭“躲”在遠處拍攝。他規(guī)定自己每天必須至少產(chǎn)出一條“好看的”;運氣不好的時候,找素材會持續(xù)到深夜兩三點。
某天,田斌迎來了第一條爆款。一對情侶在看大雁塔演出,男生讓女孩子坐在自己肩上。視頻里,女生挽著男友笑得很開心,說“超幸福”。這條視頻引起了網(wǎng)友對愛情的熱烈討論。當天下午田斌在照常剪視頻時,手機開始瘋狂彈窗,點贊評論均“99+”,刷新后又是“99+”。這條“爆款”讓田斌找到一些運營賬號的感覺,也開始找尋到一點久違的價值感。隨著拍攝的不斷進行,形形色色的人開始在他的鏡頭里談及自己的工作與家庭。
一位靜坐在馬路邊望著路燈的阿婆,洗了8年碗,兩手皸裂,角質(zhì)層又厚又黃——可她想打三份工,來讓孩子在西安買房結(jié)婚。一位擺攤的盲人大爺,早晨出攤前把要賣的雞蛋都摸一遍,挑出破的,然后去遠在30公里外的攤位——他說,他要養(yǎng)家里80多歲的老母親,供正在讀書的養(yǎng)女,他的夢想是把遺體捐給國家……這些“故事”逐漸進入到更多人的視野里,田斌也成了“百萬博主”。
田斌出生于陜西省寶雞市隴縣,隴州社火遠近有名。每逢過年,村里都會選二三十個青年人組成一支演出隊,演員裝扮成關(guān)羽、張飛、周倉等,騎馬跟在鑼鼓隊后頭游行。這時候,會有很多記者背著大包小包的攝影器材趕來拍攝,不少記者會選擇住在村民家里。
田斌家也住過一位攝影記者。那位記者工作之余也在田斌家里抓拍,還曾經(jīng)支起三腳架,讓10來歲的田斌透過取景器,把鏡頭拉近推遠,觀察這個世界。在記者離開半個月后,田斌一家收到了洗出的照片——有小孩嬉戲打鬧的抓拍,也有兄弟圍著長輩的合影。家中長輩把合照放進了蓋著玻璃板的大相框里珍藏,與田斌1歲時剛能坐直的寫真放在一起。那時候,農(nóng)村里多數(shù)人不怎么照相,有些老輩人唯一的照片是自己的遺像,而有些連遺像也沒有。田斌的攝影夢想就是在那時埋入心底的,很簡單,他希望長大以后要多幫老人拍照。
2006年,讀平面設(shè)計和后期制作的田斌從中專畢業(yè)——與拍攝無關(guān),只是剪輯視頻。另外,拍攝器材太貴了,他買不起。剛成年的田斌揣著母親給的幾百塊錢去外地打工,結(jié)果卻被黑中介騙光所有錢;和其他同樣被騙進廠的小年輕一起,在破破爛爛的塑膠廠里刷著難聞的油漆。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錢換工作,生活擁著孤獨、委屈、落寞與劣質(zhì)油漆。田斌打電話給母親,在喊了一聲“媽”之后,千言萬語只化作號啕大哭。
用“堅韌”鼓勵失落的人
再這樣下去不行。當時田斌非常崇拜一名歌手。田斌主動聯(lián)系上他,哪怕報酬只有廠里的一半,他也希望能為偶像做視頻。2007年6月,艾瑞報告顯示,超過1000萬中國用戶使用過視頻搜索服務(wù)。該服務(wù)覆蓋人數(shù)在一年內(nèi)從339萬增加至1020萬,增長兩倍多。據(jù)此,有業(yè)內(nèi)人士認為,2008年是國內(nèi)視頻的營銷元年。也正是在這一年,光亮照進了田斌的生活里。
偶像答應(yīng)了自己的請求,這讓田斌非常興奮;同時,他還發(fā)現(xiàn)工作室里有很多專業(yè)拍攝設(shè)備,他分外珍惜接觸設(shè)備的機會:“別人不在我就拍,不是干攝影就是干攝像?!睍r至今日,他依然把那位歌手視作自己的恩師。
出于職業(yè)發(fā)展需要,兩年后,田斌與那位歌手的工作室和平解約,輾轉(zhuǎn)于公司與私企之間;2017年,短視頻起勢,田斌把目光投向自媒體。然而,2019年底,田斌所在的直播團隊解散;2020年,他找了三份與短視頻相關(guān)的工作,沒有一份超過兩個月,并且都是被雇主婉言“放假”甚至直接辭退。
已到而立之年,田斌心里特別迷茫。他回想起小時候給老人拍照片的夢想,想試一試。西安的街上路人行色匆匆,沒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舉起相機,隨著變焦鏡頭的伸長,遠處努力生活的“小角色”來到了跟前。年少時邊走邊拍的愿望,在最落魄的時候得以實現(xiàn)。這兩年多,田斌背著單反和打印機逛遍了西安的角角落落。從一個被雇主遣回家“放長假”的失業(yè)青年,變成了找回夢想、傳遞微光的博主。
直到現(xiàn)在,田斌也沒有團隊,仍是一個人拍,一個人剪;他也不知道還能講多久故事,但越講越投入,越講越上癮,越講越有自我的滿足和價值感。鏡頭里的陌生人與田斌講著遙遠的故事,故事的主角變成了每一位感同身受的觀眾;一些意志消沉的人撥不開生活的迷霧,還有萬念俱灰的人無力再等明天的日出——可看到那么多人還在拼命生活,絕望的人也重新鼓起了喪失的勇氣。
(摘自《中國青年報》傅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