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時候,村里每家的屋前院后都會有一棵棵的梅子樹,尤其是后山上,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江南的水果總比不上北方的甜。就說這梅子的味道,酸酸澀澀的,好似飽含了無法言說的苦楚。
隨著雨水一次次的傾瀉,梅子漸漸轉(zhuǎn)黃。只有那略微羞澀的幾個躲在葉子下面,總也不舍昔日的容顏。告別總是酸痛的,哪怕對一顆梅子也是如此?!拔镆韵橘F”這句話一下子道破了青梅的命運。它們成群結(jié)隊地鉆出,填滿了細(xì)細(xì)的枝條,渴望占據(jù)人們的眼眸;但就是這過于主動的熱情,反而打消了人們對它的渴望。
不過生活激發(fā)了人的智慧,歲月終教會了人們與梅子的相處之道—釀梅子酒。這讓大把大把的梅子找到了人生的歸途。挑選完整的梅子,將之清洗干凈晾曬后,用牙簽去蒂,然后拿出消毒后的密封罐,一層白糖一層梅子鋪好,最后,高度白酒一倒就萬事大吉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時光,它會不緊不慢地釀制,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任誰也打擾不了。
梅子酒是大部分人家的選擇,但我的父親不喝酒,母親就有了新的選擇 :母親摘下七八成熟的梅子,把它們清洗干凈,然后倒在特制的土灶上,薄厚均勻地攤開。土灶的燃料一定不能太干,否則火太旺而煙少。在煙霧繚繞的當(dāng)口,不斷地翻動青梅,讓它們能夠均勻脫水。最后,火的烤制和煙的熏烤讓青梅逐漸萎縮,最終變成黑褐色的皺巴巴的模樣。
就這樣,煙火的兩端分別是青梅和烏梅的模樣。無論是由溫度和煙霧締結(jié)的烏梅,還是泡在白酒里的青梅,這下終于可以耐得住寂寞了。它們會靜靜地待在歲月的角落沉默不語,直到夏日來臨。當(dāng)熾熱的艷陽炙烤著大地,當(dāng)樹上的蟬鳴拖長了白晝,就到了人們記起它們的時候。
鄰居家的梅子酒我偷嘗過。打開密封罐的剎那,清爽的果香撲鼻而來。當(dāng)清澈的紅褐色漿水碰觸到味蕾,酸酸甜甜的清爽開始彌漫整個身體;不過小酌為宜,大飲怕壞了情致。真真切切可以開懷痛飲的卻是母親做的烏梅湯,那個丑憨憨的烏梅終于可以登場。兩三顆烏梅配上其他幾味中藥,經(jīng)過沸水的煎熬,可以驅(qū)散整個夏日的聒噪。
回望梅子的一生,它掛在枝頭時的愿望一定要經(jīng)過白酒的浸泡、煙火的熏烤才能實現(xiàn)。沒有痛徹心扉就不可能被時光眷顧,也無法成為盛夏的歡愉。這是梅子的秘密,也是人生的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