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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林記

      2024-08-29 00:00:00丁昕
      小說林 2024年5期

      林樺出生的時候,林康生正在巡山。這片山上是大片的松樹林,松針密密實實地鋪在地上,爛一層,鋪一層,再一層,腳下松軟,土地肥沃,一場雨后,總有蘑菇。

      小時候的林樺斜挎?zhèn)€勉強能裝一把野花的小筐,瘦削的身子頂個大腦殼穿梭在林子里,烏亮眼睛總能被樹下一小撮油潤的榛蘑,或者很多斑斕而不知名的小野花,又或者是被一陣大風扯落的松塔吸引。她在林場長大,熟悉山上灰突突的野兔,也會猛地看到黃鼠狼逃竄的影子。雖然林康生不準她隨便碰山上的東西,但是她卻總是趁著他不注意,這里摸一下,那里碰一下。

      林樺后來回憶自己的童年,她記得自己一直在山上跑,很高的樹擋住了自己的目光,她就在林中穿梭,看不清前路也找不到來路,有花有兔子,有一眼看不見就使勁兒長高一點兒的野草,看不到林康生,但是他的聲音卻一直跟著她,讓她天黑之前趕快下山。

      林康生的一生都在這個林場里,長大,工作,娶妻,生子。后來他死了,一個不算鼓的小土包,堆在一棵三個人都抱不住的紅松樹下,土包前寫著“林康生”的木板也是這林子里的。對于林樺來說,茂密的、深不見人的林子,就是林康生。這許許多多的松樹,都是他。

      林樺七歲的時候,母親去世了。其實自從生了她后,母親的身體一直都不怎么好。生育對于女人的身體來說,是一種詛咒。孩子實質(zhì)上是個寄生獸,她吸收了母體的營養(yǎng),然后從母體中破出,給母體帶來不可逆的損傷。然而母親卻心甘情愿,她們像是被某種力量控制著,把自己剩余不多的資源傾瀉給寄生獸,滋養(yǎng)她長大。

      父親的外甥,黃未杉來參加葬禮。姑媽很早就離開了林場,去了城市。黃未杉和林樺說,若不是舅媽去世,也許他這一輩子都不會來到這兒。林樺問,為什么呢?黃未杉說,因為林子里什么都沒有,城里好玩兒多了。有電影院,有百貨店,很熱鬧,不像在林子里,走很遠的路,都看不到一個人。

      林樺戴著孝,像一朵萎縮在角落的白色小野花。她覺得自己的頭腦異常的清楚,她想象著電影院、百貨店,給它們安排方位,規(guī)劃自己的路線,沿著那條沙土鋪平的大道出了林場,坐一輛深綠色的吉普車,要看什么電影,要買什么衣服。她仿佛聽到有人在哭,嗚嗚咽咽,哭一會兒、停一會兒。她能感覺到那種悲切,可是她覺得母親的死亡這件事是不真實的。不真實的事,她就不容易悲傷。后來她無數(shù)次想起母親徹底離開家的前三天,每想一次就更新一些細節(jié),比如鎢絲燈泡下掛著的一沓黃紙,當時母親的衣服質(zhì)感,她有沒有閉眼睛,她的嘴唇是什么顏色,她的手是怎么擺放的……她一次次地,在往后沒有母親的時光里,感受到真切的悲傷。

      可是當時,她被表哥說的城市吸引了,她在林場里生活了七年,她真的很想看看樹林那面的世界。表哥是來自城市的,他和自己一眼看過去就知道不一樣。林樺以前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世界上有人會和自己這么不一樣。她以為這世上的其他人都和她一樣,活在另一個林場里。

      一周以后,表哥離開了林場。林樺不再那么喜歡去林子里玩了,她心里種下了城市生活的種子,這顆種子隨著她長大,也越來越妖嬈迷人,勾著她想出去看看,離開這沉悶寒冷的無聊生活。

      林康生感受到女兒想離開林區(qū)的渴望,他想不起來自己的少年時代是不是也想要出去看看,反正他現(xiàn)在不想了。他是這片林區(qū)的護林員,這片林區(qū)不會消失,護林員也不會消失的。他覺得這是自己的命。

      這一年干旱得特別厲害,林樺聽廣播說,是因為貝加爾湖暖脊東移,形成了一個燥熱的大氣環(huán)流。沒有雨,林康生說整個林區(qū)都顯得病怏怏的。

      這么熱的天,林樺更不愛出門了。有時候林康生問她,要不要一起上山?jīng)隹鞗隹?,林樺也說不想去。林康生說,你小時候不是很愛去林子里的嗎?我和你媽不讓你去,你還會偷偷跑去。林樺說,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林康生并不在意女兒的拒絕,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多少都有一點兒心思是不會讓大人知道的。他笑了笑,就出了門。

      林樺怎么也想不到,這是她和林康生的最后一面。后來林樺才知道,那一年山嶺上發(fā)生火災,燒死了好多人,每天都有新的傷亡人數(shù)增加。而林康生在報道中連個名字都沒有,他只是大火中喪生的眾多人中的一個。

      林樺在火勢得到控制后在林子里找了三天,想要拿回父親的骨灰與母親同葬。然而她什么也找不到,一切都在這大火中模糊了,分不清這一堆灰是什么,那一堆灰又是什么。林樺想,父親真的和這片松樹林融為一體了,也許這也正是他所期望的。

      黃未杉再次來到了林場,和他的父親母親一起。姑媽哭得很傷心,林康生的后事是她一手操辦的。她從小也在這個林場長大,但是后來她離開了。她的弟弟留下了,并且永久地留下了。

      死對于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姑娘來說,影響力暫時還沒有顯現(xiàn)。兩年間母親與父親相繼離世,林樺暫時還不明白這對于她以后的人生意味著什么。她懵懵懂懂,像是初入人間的小獸,有點明白又有點不明白。

      姑媽說要帶她離開林區(qū)。林樺有點害怕。這樣下去,好像就真的永遠地離開了父親和母親。姑媽幫她收拾行李,帶空了這個家。林樺這才真切地感覺到,她要離開這個地方了。她覺得舍不得,哭了起來。

      姑媽和她說,她才離開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當年她年紀也不大,可是后來在城里住習慣了,就不會再想回來了。黃未杉也安慰林樺,等到了城里,他會帶她出去玩的。林樺畢竟還是小孩心性,況且她也不知道,如果不聽姑媽的,自己又該怎么辦。

      沿著那條黃沙鋪的路,林樺帶著她大包小包的行李,離開了林場。走之前,她在幼年背的小筐里裝了一小把松子、幾朵榛蘑、一個酒盅,到小賣店打了半玻璃瓶酒,把這些東西送到了父母墳前,希望他們原諒自己。一路上她都沒有說話,黃未杉倒是想和她聊天,但是看她蔫蔫的樣子,就不好再說。姑父姑母長途跋涉地過來,喪事辦得倉促沒休息,此刻也沒有說話。大家都很安靜。

      林樺在這安靜中,想象著自己之后的生活,可是腦子里面白蒙蒙的,像在林子里仰頭看天時松枝盡頭直指的霧靄,潮濕地攏著一切。

      林區(qū)的路彎彎曲曲,小客車喘著粗氣繞來繞去,樹木投在地上的影子越來越少,林樺換了一輛車又換了一輛車。她趴在窗戶上看著外面的天越來越黑,最后頭垂下來,睡著了。星月滿天,地上卻黑得不見人。姑媽叫醒她,說一會兒要拉緊她的手,不要放,不然要是在火車站丟了就找不著了。林樺沒坐過火車,也沒見過這么多人黑天擠在一間大房子里。鐵銹裹挾著腐敗的氣味在房子里亂竄,有很多男的在抽煙,把閃著一點兒火光的煙屁股隨意地扔在地上捻滅,還有人使勁兒咳著嗓子,往斑駁的地上吐痰。林樺想,難道城市這樣臟嗎?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被人流推著、姑媽拽著,進了車廂。她牢牢記住姑媽的話,拉緊了姑媽的手,腳下踉蹌。行李太多了,姑父和表哥,歪著脖子,胳膊攏著肩上的蛇皮袋和尿素袋,姑媽怕表哥不吃勁兒,一只手托著表哥肩上的尿素袋。人貼著人黏得能扯出絲,林樺覺得自己像個放壞了粽子中的一粒米,在鐵銹味的空氣中混進了其他米粒的腳臭和頭油味。

      到了姑媽家里,每個人都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林樺覺得姑媽家的房子很小,但是她也不知道城市里的房子應該要多大。姑媽給她在客廳拉了個簾子,劃分了一個區(qū)域作為她的臥室。林樺就在姑媽家住了下來。

      住了幾天之后,林樺就知道了,原來表哥說的都是真的。城里有電影院、百貨店,只是她沒有進去過。表哥總說自己進去過,以后也會帶她進去的。雖然林樺不知道表哥說的是多久以后,但她也沒有問。

      姑媽送林樺去了學校,但林樺總是跟不上。林樺覺得城里學的東西,和她在林場學的不大一樣。這里學數(shù)學、語文、英語,還要學畫畫、勞動,這里同學多,老師也多,可她考試總是倒數(shù)。同學們開始總問林樺是從哪里來的,一遍一遍聽她說出那個他們從未聽過的林場名字。然后那幾個同學對視一下,夸張地笑出很大的聲音。林樺不知道他們在笑什么,直到有一天,老師很嚴肅地教育了全班同學,說林樺是孤兒,大家應該同情她?!肮聝骸边@個詞對林樺來說比較陌生,她之前沒想過把自己定義成孤兒。后來她自己仔細地想了想,覺得老師說的也沒錯,她應該算是個孤兒。但是姑媽很生氣,她去學校鬧了一場,無果而歸。

      林樺到底是熬過了初中就不再讀書了,沒有哪個技工學?;蛘吒咧心茕浫∫粋€分數(shù)低到可憐的畢業(yè)生。姑媽有心讓她留級一年,可是林樺死活不愿意,哪怕是把她拖去學校,一個不注意,她就要跑回來。林樺明白姑媽是真的為了自己好,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給姑父姑媽添了很多的麻煩。表哥在上高中,以后是要上大學的。自己再讀書,怎么供得起呢?況且自己本身也真不是那塊料。

      姑媽沒辦法,只得帶著她去木材廠打工,跟著自己也放心些。林樺整天在生產(chǎn)車間,一年、兩年,她覺得自己才是被車床勾勒的木料,全身都是木頭屑子的味道。不過有了能受自己支配的工資,林樺能給姑媽交一點兒伙食費,心里倒是松快了一些。她請黃未杉抽空兒去看了場電影。黃未杉說,本來應該是他請她的,沒想到被林樺搶了先。工人文化宮里放映的電影很少。林樺記得電影里的男主角是個工人,女主角身上還帶有小資產(chǎn)階級情調(diào),男人幫助女人取得了進步,最后和這個女人結(jié)了婚。

      黃未杉問林樺,廠子里是不是有男工人喜歡她?

      林樺白了他一眼。黃未杉沒在意,他繼續(xù)說,像你這樣的年輕小姑娘,廠子里的男人慣會油嘴滑舌、拿腔作調(diào)地和你搭訕。你要看準了,不要被騙了。

      林樺聽了后,心里倒是想起了孫槐安。孫槐安和她是一個車間的,但平日里和她的交流并不多。他是少見的、沉默的東北男人。這讓林樺想起了林康生,林康生也是不喜歡說話的。最愛的活動就是去看那些老松樹。孫槐安最愛的是切割木材,他曾經(jīng)改良過加工木材的機器,在技能大賽上獲得了特等獎,廠長親自給他頒發(fā)了獎狀。

      姑媽挺喜歡孫槐安這個小伙子的,覺得他靠譜、上進。他家只剩他一個孩子,哥哥早夭,父親又早早沒了,母親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讀完了高中。本來是有機會上大學的,但是他自己不想再讓他媽那么苦了,就來廠里上班了。他和其他工人不大一樣,平時也不打牌喝酒的,除了上班,就拿了本書在看,是有知識的。

      林樺已經(jīng)是一個大姑娘了,現(xiàn)在還住在客廳里,有時候也不大方便。畢竟家里有兩個男人,她洗澡換衣服的時候,也都要注意。姑媽說,等表哥上大學了,就能去學校住了,到時候就把黃未杉的房間給她住。然后姑媽又笑了笑,林樺再過幾年,也要嫁出去了,到時候就有自己的家住了。

      林樺知道姑父姑媽都對自己很好,但是她確實也會有寄人籬下的感覺。畢竟也不是他們的親女兒,向他們?nèi)鰦?,問他們提要求,終究是不好開口的。但林樺還是很感激,如果不是姑媽,她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什么樣呢。而且姑父和姑媽的經(jīng)濟狀況也不好,養(yǎng)了她幾年,她終究是記得這個恩情,下定決心以后要還。

      黃未杉從同學那里借來了一本武俠小說,林樺軟磨硬泡地先要來了,說他平日里要上學,自己先看,很快的。廠里中午休息的時候,林樺快速地吃完了飯,就想貓在大機器的角落里開始看小說。沒想到孫槐安正斜躺在機器背面,準備睡午覺。

      他看到了林樺手里拿的書,輕聲問,看完了能借他看看嗎?林樺遲疑了一下,本想拒絕,因為黃未杉肯定得催她。她正在想怎么說的時候,孫槐安又加了句,說自己看書很快的,一晚上就能看完。

      林樺想了想說,那這本書今晚先借你看吧,你明天還給我。

      孫槐安笑了起來。林樺沒怎么見他笑過,覺得他笑得還挺好看的。

      今天林樺下班的時候比較晚,因為廠長找了她,讓她今年代表廠里去參加女子技能大賽,說她年輕,學東西快,業(yè)務能力也不錯。林樺不知道如何拒絕,也就答應了下來。姑媽早就回家了,她得趕回去做晚飯。

      林樺從廠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廠子里已經(jīng)熄燈了,變得昏暗暗的,唯獨大機器后面亮了一小塊,她知道那是孫槐安。她走過去問,怎么不回家呢?孫槐安說,想在這里看會兒書。她又問,為什么不回家看呢?孫槐安笑了笑說,他媽節(jié)省慣了,他夜里開燈看書,他媽心疼。

      第二天孫槐安頂了個大黑眼圈過來還書,林樺笑了。他還帶了一本小說過來,說借給林樺看。然后他又加了一句,不著急的,什么時候還都可以。

      不久后黃未杉真的考上了大學,去了外地讀書。姑媽讓林樺搬到他的房間,林樺沒有同意。她總說著太麻煩了,好多東西要收拾,實際上她覺得名不正言不順的,這畢竟是表哥的家。他以后也要回家的。

      林樺和孫槐安結(jié)婚了。是孫槐安求的婚。他在借她的小說扉頁上寫:如果你愿意和我結(jié)婚的話,看完這本書,就還給我。如果你不愿意的話,這本書就是我給你的送別禮物。最后我想說,我喜歡你。

      林樺三天沒有和孫槐安說話,她一直在看他給她的那本書,那不是一本小說,是詩集,林樺其實并不愛讀詩,她讀得昏昏欲睡。光記得,“如果你愛我……”林樺其實不知道她愛不愛他。她還很年輕,一些過于書面化的感情不是那么地懂。

      第三天的晚上,林樺躺在床上,懷里抱著詩集,沒有開燈。

      第四天中午,林樺正躺在樹下看著天,孫槐安的臉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他看起來不太高興,兩個人安靜了一會兒。孫槐安說,我想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不要太有心理負擔。我以后不會再打擾你了。說完了他就要走。

      林樺忙叫住他,說自己不是那個意思。

      孫槐安問,那是哪個意思呢?

      后來林樺還是和孫槐安結(jié)婚了。姑媽很高興,說孫槐安是個好小伙,哪怕現(xiàn)在日子苦一點兒,以后夫妻兩個齊心協(xié)力,日子也會過得紅紅火火的。姑媽姑父甚至幫她備了嫁妝。大紅四件套,鐵皮帶花的暖水壺,手工制作的木頭柜子。姑媽還很不好意思地和她說,要供未杉讀書,經(jīng)濟上有點壓力,只能給她這么多。以后要是在婆家受了委屈,一定要回來和她說,免得被人以為你沒有娘家人,被欺負。

      林樺忍不住流了淚,姑媽也哭了,說可惜你的爹媽都看不到了。

      婚后林樺終于不用睡在客廳了。孫槐安家是一間半的格局,他的媽媽住在那半間里。那也是一個被隔斷的區(qū)域,沒有窗戶,不夠通風,采光也不好。林樺覺得有些愧疚,好像她侵占了婆婆的空間,奪去了她的地位,變成了這個家的女主人。孫槐安說,他結(jié)了婚,明年廠子里的分房名額,總是要優(yōu)先考慮他的。

      婚后的第三年,林樺懷孕了。林樺以前看過一本書,書中說,如果你要在一個地方扎根,要有親人在這個地方出生,也要有親人在這個地方死亡。林樺想,她的孩子在這里出生了,可是她的父母,卻都是在林場死亡的。她還年輕,生與死經(jīng)歷得還不是那么多。她人生的前半段是在林場,后半段也許都在這里。

      直到她的兒子出生,廠里的房子也沒有分d958e85721421d45dc196dc94f6d6c9b下來。原本就小的家,變得更小。生完了孩子,姑媽帶了一籃子雞蛋來看她,在屋子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家里亂糟糟的,到處都塞滿了東西。為了節(jié)省空間,不得已把廚房挪到了室外,搭了一個簡易操作臺。姑媽就在這個灶臺上,給她煮紅糖雞蛋。

      孫槐安還是悶悶的,不愛說話。姑媽問一句,他答一句。后來姑媽和他說,你端午節(jié)想辦法去給廠長送點兒禮物。買一條好煙、兩瓶好酒,禮盒里再塞點紅包。話也不要說得太明白,先就說過節(jié)來拜訪一下,寒暄一會兒,臨走的時候,就說現(xiàn)在老婆才生了孩子,家里住房上確實有困難,希望領(lǐng)導能想辦法解決一下。

      孫槐安沒有說話,倒是林樺開了口。她說,剛懷孕的時候就讓他去了。他拎著東西,在廠長家樓下站了好久,臨到快天黑才進去。進去了就直接把東西放在了門口,沒說兩句話就出來了。后來廠長特意登門,把東西又還了回來。他也說,知道我們大概是什么意思,但是現(xiàn)在這個事確實不好辦,廠子效益也不好,這幾年都在虧損,有一些資格更老的員工,也是在住房上有困難,一家五口人就擠一間房。不過你放心,只要這事能有解決的辦法,一定優(yōu)先考慮你們家的情況。

      生活的逼仄讓林樺開始懷念林場的生活。林場很大,愿意把房子建多大就多大??梢猿阅⒐?、松子,野兔、狍子在林子里跑來跑去。有大把的時間用來等日出、看日落。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每天喂奶、洗尿布、打掃衛(wèi)生、掄著斧子劈柴、計算家里還有多少錢。她已經(jīng)完全不看書了,沒有時間。婆婆帶大了兒子,已經(jīng)花光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已經(jīng)動作遲緩,思維遲鈍,顯出了老相。家里大大小小的全靠著林樺。

      但是孫槐安還是在看書,甚至看得比之前更多。他不僅在廠里看,在家里的時候,也經(jīng)常自己躺在柴火垛上,拿了本書看。林樺有次氣急了,拿柴火對著他就是打。他就是躲,也不還手。當然,他也不改。

      鄰居最近下崗了,兩口子都沒營生,也吵架。整個一趟房,每天都在嗓子間的拉扯中度過。平靜的時候林樺勸孫槐安要早做打算,假如真的下崗了,他倆能去做個小生意也好。有人賣衣服掙了錢,有人賣烤串也掙了錢。孫槐安說她是在瞎擔心,以往都是這樣過來的,他死了都得廠子里管。

      很快廠子就不管他死活了。廠長和他說,他不是下崗,而是“停薪留職”,其間可以自己去做點兒小買賣,等效益好了,歡迎他再回來。孫槐安被這個消息震得講不出話來,他看著他身上的工作服,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有很強烈的被拋棄的感覺,這讓他一蹶不振。

      日子過得比以往更為艱難,孫槐安嘗試過去賣衣服,可是他不會說話;嘗試過去賣烤串,竟爭對手又太多;最后只能在學校門口賣茶葉蛋,林樺晚上在家做好,他第二天過去賣。和小孩子打交道,他覺得好點兒,沒客人的時候,還是拿了本書看。

      林樺的兒子前幾天剛過了五歲的生日。最近孩子經(jīng)常不舒服,林樺有點擔心。不過大家都說,當媽媽就是特別容易緊張,小孩子有個頭疼腦熱的很正常,都是這么過來的。直到兒子高燒不退,她才著急忙慌地去找了孫槐安,兩個人借輛三輪車把孩子送到了診所。

      診所的大夫又摸又按,聽了好幾次聽診器,扎了針、吃了藥,幾天過去了,孩子仍是不時高燒。診所大夫只好勸他們送到中心醫(yī)院看看。林樺好像抱著一塊火炭,身上像半麻一樣,有密密麻麻的針插過。醫(yī)院醫(yī)生很謹慎抽血、化驗,孩子不住聲地哭嚎,讓林樺的腦袋嗡嗡直響,最后告訴他們,是遺傳性的白血病。

      孫槐安險些站不住,他從一開始的儒雅青年,到如今被生活打磨成了畏畏縮縮的樣子,他想到了自己幼年時早夭的哥哥和早早離開的父親,他們也是這樣,在持續(xù)反復的高燒中燃盡了最后一點兒養(yǎng)料,最后變成了他腦子深處的一個符號??墒莾鹤邮酋r活的,他能跑能跳,會在他下班的時候說“爸爸下班了,爸爸抱”,會向他伸出短粗白嫩的小胳膊??涩F(xiàn)在,他又蔫蔫的,臉燒得紅撲撲,軟軟的小胳膊環(huán)著林樺的脖子,頭靠在她的肩上,疏淡的眉毛擰在一起,沒有哭。

      林樺強迫自己深呼吸好幾次,要冷靜下來。

      她問醫(yī)生,這個病能不能治,現(xiàn)在要怎么治,需要多少錢?

      醫(yī)生說,這個病活下來的概率比較低,目前主要是需要化療,錢的話要根據(jù)治療方案,再和你們溝通,先讓孩子住院吧,先退燒。

      孩子睡了,林樺守在孩子旁邊,天快要亮了,她看著孩子哭了一晚上,也不敢出聲。心里盤算了一下家里還有多少錢,能湊多少錢。她知道這是杯水車薪,但是發(fā)現(xiàn)什么都做不了的話,她會更絕望。

      姑媽姑父得到消息忙趕過來看孩子,還帶了兩千塊錢。林樺知道這些年他們經(jīng)濟上也不寬裕,還得幫扶表哥。她推著說不要,但是姑媽卻比她更快落淚。她收下了。

      孩子還小,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整天在醫(yī)院里打針,也不明白為什么要剃光他的頭發(fā)。他打針的時候就會哭,陪他玩的時候就會笑。有時候他突然身體痛了,會指著痛的地方,說有拳頭在打這里。

      在醫(yī)院住了幾個星期,林樺已經(jīng)負債累累,她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辦。醫(yī)生說病勢發(fā)展得很快,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一個伸手難見五指的夜里,兒子醒來抱著她的脖子,說不想再打針了。她說,那我們以后都不打針了。兒子又問,那什么時候能回家呢?他好久沒看到小花了。林樺說,媽媽先帶你去很大的林子里玩好不好?有很多蘑菇,野花,野兔……林子好大好大,能在林子里跑很久很久……

      孫槐安發(fā)現(xiàn)林樺和兒子都不見了。他一直問,一直找,卻都沒有找到。有人說看到一個女人半夜抱著孩子出了醫(yī)院,往火車站的方向走了;也有人說,在東邊的林區(qū)看到了一個瘋女人,很像林樺……

      作家簡介:丁昕,供職于黑龍江文學院,曾在《北方文學》《詩林》《歲月》《黑龍江日報》等雜志報刊發(fā)表文學作品、評論十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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